中午总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但是在夏天,过了中午还不能放松警惕。
当烈日逐渐向西沉下去,西边的天被烧成一片赤红色,火热的云霞会将空气点燃。每个人眼前的空气都被那热度烧得疼痛扭曲,甚至显露出了形状,都是飘渺的幽灵。
度若飞抹了把额头的汗,眯眼仰头望了望落日,她眼前光影层叠,仿佛出现了幻觉。
从日出到日落,她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具丧尸,她本能地将那个持续增加的数字遗忘了。
度若飞回到车上,将车子开出这条小路。
“姐姐,要喝水吗?”
度若飞摇头,而后想起度珍宝看不见,回答道:“不用。”
丘杉轻拍度若飞右肩,出了小路之后度若飞便朝右转。在暮发市内的这一天,她们走过弯路错路,遇过危情险情,终于都以完好的身躯进入中辞市,每个人的双手都沾上了丧尸的血液脑浆,或是人的。
丘杉看着车窗外的路牌,迅速地在脑子里整理地图信息。她们刚刚越过暮发与中辞的交界线,这里属于中辞市郊区。丘杉估算出她们当前位置距离古城墙的路程,觉得窗外枯燥,她回过头想看一眼邢博恩,发现邢博恩歪着头睡着了。
邢博恩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扇可爱的阴影,丘杉不自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觉那不是阴影,是黑眼圈。这一天虽然不需要邢博恩下车干活,但对于虚弱的邢博恩,这些路途颠簸仍然疲惫非常。邢博恩面色憔悴,必须要一个好觉才能恢复精神。
累的人不只有邢博恩。长时间坐在车里谁都不好受,可是现在她们的时间不富裕。
丘杉长久地注视着邢博恩的脸,直到度若飞骤然停车道:“你们待着别动。”
睡着的邢博恩由于惯性上半身猛然往前一冲,瞬间惊醒,低呼了一声,随即感到自己的额头贴上冰凉的手掌,那手掌跟着邢博恩的额头一同往前,慢慢卸掉了冲势。
邢博恩坐稳身子,双手包着丘杉的那只手掌问:“怎么了?度若飞呢?”
度珍宝用百无聊赖的语气说:“救人呢。”
丘杉和邢博恩往前看,就看见度若飞急速奔跑的背影,度若飞一边跑一边从腰侧拔出剑,利索地砍掉了一具丧尸的头颅。
前方场面有些混乱,邢博恩问度珍宝:“那儿有几个人?”
度珍宝身体前倾听了一会儿,回答:“两个,一个有口音的阿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是母女。”
邢博恩道:“不用担心,度若飞没有危险。”
度珍宝叹气道:“她这副性格,在现在的世界里太难活了。”
邢博恩不禁笑着说:“有时候你反而像姐姐。”
度珍宝转身面对着邢博恩,有些好奇地问:“邢姐姐,你不怕我吗?”
“不怕,你不是坏孩子。”
度珍宝露出灿烂的笑,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邢姐姐,别太轻易相信别人。”
邢博恩摸了下度珍宝的头发,笑笑不回答。
说话间,度若飞和那对母女已跑回来,度若飞一打开车门,度珍宝马上又变回了单纯可怜的模样。
显然度若飞没有考虑到,她救了这两个人之后怎么把她们塞进车里。这辆车最多坐五个人,还剩一个难道要塞到后备箱里?度若飞迟迟不上车,面带尴尬。
邢博恩主动说:“快进来吧,我坐丘杉腿上就行了。”
度若飞耳朵微红,低头说:“对不起,谢谢了。”
装车完毕,度若飞没好意思回头说话,梗着脖子只管往前开。
那对惊魂未定的母女上车后喘了老半天气,车子拐过两条街道,她们才渐渐回过神。那对母女不敢占据太大空间,两人紧紧靠在一块,其中母亲靠外贴着车门,恳切地说了好几遍谢谢,同时小心地打量车里的人们。
她们用于防守的工具都老老实实摆在腿上,母亲用的是一把大号活动扳手,女儿手里是一根钢制撬胎棒,工具上粘着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脏东西。
邢博恩微笑问:“你们是暮发市人,还是中辞市人?”
母亲回答:“中辞人,就住这儿。”
邢博恩:“我们从别处过来的,要往古城墙去,你们认识路吗?”
女儿接话:“认识,我们就要去古城墙。你们那儿也闹传染病了?”
邢博恩:“是。你们怎么知道古城墙安全?”
女儿:“收音机里说的。”
邢博恩点头,挨个介绍道:“我叫邢博恩,这是我朋友丘杉,开车的是度若飞,旁边是她妹妹度珍宝。”
女儿道:“我叫方月,这是我妈。”
“冯玉霞。”母亲也报上名字。
方月说:“大姐,前面一个路口左拐。”
度若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大姐”是在叫自己。
有当地人方月语音详细指路,丘杉就清闲了。坐得离丘杉近的方月注意力都在前面的路上,没有仔细瞧过丘杉,冯玉霞和丘杉中间隔着个方月,丘杉的身子又被邢博恩挡住了一半,冯玉霞看了两眼,也没有发现丘杉的特殊。
冯玉霞和方月母女两个都很有自觉,一看度若飞下车清路,她们也赶紧去帮忙。方月看着一股子学生气,用翘胎棒敲丧尸脑袋的时候一点都不犹豫,冯玉霞比起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把扳手十分重,往丧尸头上一砸就是一个洞,场面堪称残暴。
她们的车子走走停停,速度不算非常快,而中辞市是个大市,从郊区往市区去,照这个速度一两个小时还到不了。
天色见暗,方月两手死命按压胃部,然而肚子的轰鸣一刻不停,她脸色涨红,指路的声音也变小了。
邢博恩安慰她道:“我们有一些吃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去拿点给你。”
方月和冯玉霞连声道谢。
邢博恩发现冯玉霞自从上车后一直朝外面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便问道:“阿姨,您还有亲人在这儿吗?”
冯玉霞回过头,满眼担忧,说道:“我还有个小儿子,那天他去市里找同学玩,后来……我给他同学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方月头也不回地说:“你别担心了,那家人有车,肯定早就带着小星到隔离区了。”
“哎。”冯玉霞应了一声,头低下去,片刻后又扭头望着外面。
邢博恩说:“我也帮你们留意着,他多大了?”
“九岁。”冯玉霞马上回头,对邢博恩说,“刚剃的光头,我在家给他剃的,一米二九,白色米老鼠头背心,蓝裤子,塑料迷彩凉鞋……”
“哎呀,车开这么快,一晃就过去了,哪能看见穿什么衣服。”方月打断了冯玉霞的话。
“那是你弟弟!”冯玉霞生气地说。
方月咕哝道:“谁知道是哪个垃圾桶捡的弟弟,身上还有病,就你把他当个宝。”
度若飞突然出声:“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一起生活过就是亲人,你弟弟有病你更应该关心他,你怎么这么冷血?”
方月怔住,半晌才别别扭扭地道了歉,看着还有些不服气,情绪不高。
邢博恩没想到自己问个问题居然问得人家吵了一架,为了不再引发争执,便安静下来。
车里气氛不太融洽,只有方月每隔一会儿指示转弯的声音。冯玉霞继续看着外面,路灯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光反射出冯玉霞的脸,邢博恩无意中看到冯玉霞在流泪。
车开到一片几乎没有丧尸的地方,度若飞在邢博恩提醒下停了车,方月早饿过了头,肚子已经不叫了,但从中午到现在邢博恩、度若飞和度珍宝也都没有吃饭,这会儿大家都饿了。
因为担心丘杉下车会被方月和冯玉霞看出端倪,节外生枝,邢博恩选择和丘杉一起留在车里,度若飞打开后备箱拿出一部分食物,分给方月和冯玉霞一些,然后关上后备箱,把其余的食物拿给邢博恩和度珍宝。
由于方月那句话,度若飞对方月印象很不好,因此心里不信任这对母女,不想让她们知道度珍宝是盲人。
度若飞不懂得表达,但其实她感情很丰富,在内心深处度若飞很喜欢这个妹妹。她对度珍宝不够关心,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心,另一方面她与度珍宝见面时间很少,了解不深,在她面对度珍宝的时候,尤其当度珍宝散发热情的时候,她总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度若飞天生地对感情淡薄的人没有好感,方月的那种言论几乎让她愤怒。这两个人她已经救了,自然会尽力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但是她不想再和方月有交流。
方月与冯玉霞似乎觉察出车里四人对她们的疏离,站在车外吃完东西才回去。
车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紧绷。
但丘杉对这些细小的变化是完全无所谓的,她不在乎度若飞的情绪,也不在乎方月一家的亲情关系。趁邢博恩没发觉,丘杉的鼻尖来回蹭着邢博恩的头发,心里恶趣味地想:如果有一天度若飞发现度珍宝骨子里的冰冷,会是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