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合完舒兰的尸体,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周萋画吩咐,要以陈成玉义女的名义厚葬舒兰。
对周萋画而言,舒兰之死太多诡异之处,但在侯府其他人的眼里,这却是忠仆之举,赢得侯府里一片唏嘘。
忙碌完舒兰的事,周萋画去静雅院看望了丽娘,确定丽娘没什么事后,简单吃了一点饭,便再次回到了灵堂。
琴、棋、书三人已经回了婉粟轩,简单休息过的陈成璧早已再次跪倒在了灵堂里,察觉到周萋画回来,她轻轻抬起头,移动了一下身子,让出了一点空隙。
周萋画跪下,冲着棺材磕了几个头,然后静静坐下,看着陈成璧继续往孝盆里填纸币。
“舒兰跳井了?”陈成璧低声问道。
周萋画没有回答。
“与夫人的死有关吗?”陈成璧继续问道。
周萋画依然没有说话,本就疲惫的身体,又经历了验尸,她哪里还有力气再去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
“听说,你专门安排了人看着丽娘,是不是府里还会出事?”陈成璧又问。
这下,惹得周萋画彻底不高兴起来,“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我不过是想帮你找到杀害姐姐的凶手!”陈成璧被噎得干张了张嘴。
周萋画终于抬起头,她怒视着陈成璧,抿紧嘴,低吼道,“你听谁说的母亲是被人杀的!”
“那个……那个!”陈成璧语塞,不自觉地低下头。
周萋画脸往一旁一撇,看向春果跟冬雪,“你们告诉璧姨娘的?”
春果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周萋画,缓慢地摇摇头,但冬雪却垂下头,不敢与周萋画对视。
“都给我记住了,母亲是暴病,谁都不准往外乱传话!包括国公府!”周萋画收回眸光。厉声呵斥。
陈成璧微微一怔,“可,可……”
“母亲突发恶疾,不治身亡。没有什么可不可!”周萋画声音提高几份,用让整个灵堂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量说道。
死亡真相迷雾重重,却没有半点线索,除了这个理由,她还能找什么理由呢?
上世。母亲死时,父亲是陪在她身旁的,现在想来,当时对于母亲的死因说成了暴病,指定也是有其他原因的。
深秋的雾气越来越重,灵堂微弱的光亮,在白雾茫茫中,显得微不足道,入夜,巡夜人二更天的敲梆声传来。
春果盯着灵桌上那摇曳不停地烛光。心中盘算着,明天应该就会有服丧的人陆续来了,到时周萋画又得回礼,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便想着上前劝说几句。
她刚移动一下,灵堂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忙碌完的周午焰走了进来,见周萋画跟陈成璧都跪在地上,上前安慰道,“四娘。今天也辛苦你了,明天还要很多事需要你,先回去吧!”
他撇头看向陈成璧,“璧姨娘也回去吧!明儿你就不要出现了!”
陈成璧是妾。依着大溏的规矩,她是没资格面见来服丧的宾客的。
陈成璧低低应了一声“是”,抬眼看周萋画没有动,她也没动。
见周萋画不言不语地跪在地上,周午焰是又恼怒,又心疼。他眼中含着泪,声音苦涩,“四娘啊,回去吧,天寒露重,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如何跟大哥交代啊!”他说着示意春果跟冬雪把周萋画架起来。
“四娘,听三叔劝,你父亲不在,明天还是指望着你啊!”周午焰的泪光已经连连,他是真心心疼这个侄女啊,刚从外庄搬回来没几天,母亲就病故了,不但要为母亲的死忙碌,这府里随时出现的变故也需要她去处理,小小的年纪,处事竟然比他这个成年还是成熟。
周萋画终于抬起头,她知道周午焰这是为了自己好,没用春果跟冬雪搀扶,便站起身来,“三叔,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周萋画站起身来,垂首看着依然跪着地陈成璧,却听陈成璧说道:“今晚让我在这再送夫人一程吧!”
她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真诚。
周萋画没有坚持,朝周午焰再次表示感谢后,便朝灵堂外走去,周午焰在为陈成玉烧了几张纸币后,也便离开了灵堂。
灵堂搭建在前院与后院之间的空地上,距离青云院跟静雅院的距离是一样的,夜越来越深,雾也越来越浓。
春果走在前面挑着灯笼,冬雪与周萋画并排着,慢慢前进。
“我看她太自责,不忍心她那么生气,就多嘴了!”冬雪开口为她为自己把陈成玉死的真相告诉陈成璧做解释。
冬雪在定国公府住了快五年,她跟陈成璧的感情自然是深厚的,本身口风就不紧的她,告诉陈成璧自己的发现,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萋画根本就没有怪她。
“恩!”周萋画答道,抬头看,春果离着自己不过几步距离,却已经被雾弄得模模糊糊的,她不由地加快了步子,忽而,她感觉到被这浓雾覆盖的甬道上,还有其他人。
是啊,必须要有其他人啊!
周萋画心头忽然微微一松,脚下的步子却再次加快,很快与春果并排而后超过了她,赶在春果身前朝静雅院走起。
因为陈氏的去世,无论是青云院还是静雅院晚上都点着蜡烛,但无奈雾太浓,这些烛光都显得虚无缥缈,微妙得很。
进了静雅院,周萋画先去丽娘屋子,确定她睡熟后,便带着春果、冬雪回了自己房间。
春果手脚麻利地给周萋画铺床,冬雪跟周萋画则坐在月牙桌前,月牙桌上还放着大溏疏律,上一次两人这般对坐不过是两天前,当时的冬雪还劝自己不要惹母亲生气。
现如今,她不会再惹母亲生气,更不能惹母亲生气,因为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萋画一手托住腮,一手轻轻翻动着疏律,像在看。思绪却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冬雪。明天起,你就恢复你的身份吧!”
春果正要帮周萋画放下蚊帐,却听她这么说,拿住蚊帐的双手一怔,冻住。却又很快恢复正常,她知道,娘子这话的意思是说,从明天起,冬雪就要以永宁郡公嫡长女的身份出现了。
春果找玉娘问过了,郡公本就比侯高一等,更何况永宁郡公早年与圣祖征战沙场,曾与老项顶侯周演一起征战沙场,若真要论资排辈,冬雪是跟周午煜同辈的。辈分比周萋画还要高。
也就是说,冬雪无论从低位还是辈分都比周萋画要高。
“师父,这样不好吧!”很显然,冬雪也知道这点。
“没什么不好的,你是谁,就必须回自己的身份里!”周萋画说着,抬头看向春果,“春果,今晚你来我房里睡,先委屈宋娘子在你房间睡一宿。明天让三叔帮忙安排别院给她!”
“师父,你不能这样安排啊……”周萋画的安排让冬雪感到了难看,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拉住周萋画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讨好。
“就这样定了吧!”周萋画轻轻拍拍她的手,而后挽挽自己鬓角的发丝,“奥,对了冬雪,我那天叮嘱你的事,你帮我转达了吗?”
周萋画问的是让冬雪传话给秦简的事。
冬雪一怔。手从周萋画胳膊上滑下,“没,还没!他,你们……”她纠结一下,抬头对视着周萋画的眼眸,想再次确定一下,但周萋画站起身来,朝床榻走去,根本不给她机会,于是,冬雪只得结巴说道:“我,我会找他谈谈!”
“天色不早了,春果,送宋娘子回房吧!”周萋画坐在了床榻上,抬手示意春果却服侍冬雪,她不再直呼冬雪的名字,而是选择更加客气的敬称。
春果跟冬雪都不适应这个新称谓,两人呆愣了一会儿,春果抢先开了口,她朝冬雪盈盈一福礼,“宋娘子,请吧!”
冬雪小嘴一嘟,心想连春果也取笑自己,便想撒娇,但看春果低眉顺眼,一脸谦卑,谦卑的真诚却又不造作,那是春果对自己从未出现的表情。
这下冬雪明白,自己在周萋画身边做了这么久的下人,从此刻起,必须要变回自己真实的娇贵身份里,可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转过身,再次朝周萋画行了个大礼,“师父,无论我是谁,你都是我师父,你答应过要教我如何为我们郡公府捉拿真凶的!”
“是!”
周萋画压抑住内心的悲痛,坐进了床榻上,伸手合拢了蚊帐,她的心像是被扎了千万只箭,每一箭都让她痛不欲生。
为冬雪寻找真相,这的确是她答应的事,但现在的她,连自己母亲死亡真相都找不到,这让她如何有勇气在接受冬雪一声声“师父”的呼唤。
得到周萋画的答应,冬雪长吁一口气,转身退出了寝房,春果跟在她身后,也出去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春果再次回到了房间,她关上门扉,走到床榻前,隔着蚊帐小声地问道:“娘子,你睡了吗?”
“没有!”周萋画努力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平稳,盯着承尘班,简单说道,她用手指挑挑蚊帐,“春果,你上来,陪我睡!”
春果站在蚊帐外,对于周萋画的命令,呆愣一下,短暂思考后,她还是决定顺从了周萋画的命令。
春果和衣躺在周萋画身旁,她侧脸看着自己娘子涨红的眼,想开口安慰,刚喊了一声“娘子”,就见周萋画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
春果不明觉厉,却也不敢出声,就那么静静躺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就在她感觉自己眼皮要合在一起了,突然,门扉外传来敲门声,同时伴随着冬雪低低地喊声,“师父?春果?你们睡了吗?”
一听到冬雪的声音,春果就要起身,但她的手却被周萋画一把抓住,随后就见周萋画再次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保持安静。
如此一来,春果就不敢动了。
“我一个睡觉害怕,我能跟你们一起吗?”冬雪的喊声从门口转移到窗棂处,且更加洪亮了几份。
春果瞪大眼睛看着周萋画,大气不敢出一声。
“师父,春果……”冬雪继续喊着,她手放在窗棂上,并推开了窗子。
秋风卷着浓雾从窗外涌进寝房,很是寒冷,春果狠狠打了个寒战,却不敢出声。
冬雪在窗前静静站了一会儿,确定春果跟周萋画睡着了,便关上了窗户。
春果平躺在床榻上,被周萋画握住的手已经汗津津了,她听到冬雪朝院门奔去急匆匆的地声音,“娘子,她走了!”
春果的声音刚落下,周萋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上跳了起来,“留在这,不要惊动任何人!”
周萋画撂下这句话,便拉开窗棂跳出去,跟踪冬雪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