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向帐外,带倒了桌子,碰翻了椅子。帐外是清爽的天,清新的空气,我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的确让人作呕。
“快,快。”我召唤近卫:“快点打水,给我拿干净的衣服。”
我匆匆忙忙的洗罢,胡乱套上衣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回到帐内:“婆婆快说,什么办法?”
鱼婆婆慢慢的说道:“从此西行三千里,有一座城,叫酆都。城下有一个关口,叫鬼门关,鬼门关内有黄泉路,黄泉路直通忘川,忘川那岸便是幽冥界。所有死去的生灵的魂魄,都要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去幽冥界投胎轮回。如果魂魄不全,就过不了奈何桥,便会在黄泉路旁、忘川河畔等候,无论千年万年,都要等到三魂七魄齐全,再一同上桥。”
看我有些茫然,鱼婆婆继续说道:“五蝠摄魂钹便是将人的魂魄击散,三魂投向幽冥界,人便昏迷不醒,七魄还在人身,或三五日,或十几日,人身死后,气魄才能与三魂聚齐。”
我恍然大悟,急忙问道:“若我能将乌婵的三魂寻来,乌婵便能得救了?”
鱼婆婆赞许的点点头:“的确如此。”
我站起身一揖到底道:“如何才能去幽冥界,请婆婆指点。”
鱼婆婆道:“只有七月十五子时,鬼门关开,方才能进去。若鸡鸣之时还未入关,便要在等一年了。我这里有枚铜钱,你含在嘴里,就能瞒过鬼卒,混入关内。”鱼婆婆取出一枚布满绿锈的铜钱,我接过来,仔细收好。
鱼婆婆起身,双手在乌婵头上轻抚,乌婵的身形便渐渐缩小,最后变作一条寸把长的小黑蛇。鱼婆婆又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碧玉瓶,将小蛇装了进去。
鱼婆婆将瓶口塞好,将瓶子递给我:“我这瓶内自有甘露滋养,乌婵在里面,便无性命之虞。”
我小心的接过瓶子,惊诧这么小的瓶子竟然能将乌婵装入。瓶子是碧玉精雕而成,薄如蝉翼,瓶上装饰有条条鲤鱼,鱼身上又有点点红晶,光线透瓶而过,可见小黑蛇在瓶中蛰伏。
我忽的想起一个问题:“婆婆,我如何才能过了门禁?”
鱼婆婆大笑:“门禁的阵眼便是那城守府,阵眼已被你破坏,门禁自然消散。”
我心中大喜:“如此多谢婆婆,我这就动身去酆都。”
鱼婆婆最后问道:“此程凶险异常,你可害怕?”
我坚定的回答:“不怕。”
苍七郎、李传明、胡小四、藤一丈、莽伍,还有大大小小的将官、士卒,他们都守在帐外,或许我刚才近乎疯狂的举动与毫无掩饰的激动使他们觉察了什么,所以他们顾不得伤痛,都等在这里,等候答案的揭晓。
当我布衣布鞋,肩套背囊,以一身远行的打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立刻明白了,一片哗然。
李传明抢先上前:“主人,营中还有五千一百四十二人,其中轻伤者一千三百五十三人,重伤三百六十一人,有功者三千八百四十人。此役共杀敌一万二千余人,缴获财宝辎重无数……”李传明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苍七郎大声道:“大哥你要去哪儿?”
顿时群声四起,众人纷纷道:“将军要去哪儿?”“莫要抛下弟兄们。”“将军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我挥手止住众人议论:“我要去酆都,很远,很危险,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我不能带你们去。”
众人齐声呼喊:“将军不在,我等该如何办?”
我道:“还有苍尉官、胡尉官、藤尉官、莽尉官……”
人群中忽有一人尖叫:“你个自私的小人。”人群立刻寂静下来,那个尖利的声音继续骂道:“你为一妇人,致使数千弟兄丧命,毫无仁义可言。生死关头,又为了儿女私情,抛下自己的责任,失大节,毁忠信,愚蠢之极。你空负杀神之名,实乃无礼无智无仁无义无信的卑鄙之人。”立刻有人扑上去,将叫骂之人拖走。
我心中顿时悲凉,此时的我,也面临责任与爱情的两难抉择,选择责任,则乌婵便无醒转之日,选择爱情,则失去了众兄弟的信任与支持,辛苦创下的基业顷刻便烟消云散。
我心中无比苦闷,仰天长啸:“啊,谁能给我指引?”四周传来阵阵回声,不变的高山冷眼看人间悲苦,沧桑变幻。山风阵阵,草木萧萧,人生一世便如草木一秋,所有的抱负、希望、情意都会随着生命的离去而消散,无论如何,活着最好。我想起乌婵所说的梦,我的心阵阵揪痛,我不能让她在那黑暗阴冷的黄泉忘川苦等百年。
我面朝着众人缓缓跪下:“洛簌对不起大家,我辜负了众位的期望,我没有德能再领导你们。无论你们如何唾骂我,诅咒我,洛簌毫无怨言。”
有人转身离去,有人踌躇不决,更多的人留了下来。苍七郎、胡小四、藤一丈跪在我面前:“大哥,无论你去何处,弟兄们跟定你了。”李传明也道:“李传明永远追随主人左右。”
莽伍等人围上前来:“我等又该往何处,还请将军指个明路。”众人一同跪下:“请将军指明道路。”
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人,名唤善角,乃是先前去山左熊营地打探消息之人,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莽伍,你可想复族?”
莽伍愣住,呆立当场。
我继续说道:“我将风猎营交付与你,助你复族。”莽伍扑通跪下,头如捣蒜磕的山响:“将军的恩德如大山般雄厚,莽伍今生无以报答,来世为牛为马侍奉将军。”
我站起身:“李传明。”李传明捧出印信,膝行上前。
我接过印信,唤善角上前:“善角,你是风云士中老卒,军功甚伟,今日我封你为风猎营如主将,只在莽伍一人之下,你要尽心辅佐主将,照管好营中兄弟。”又对众人道:“你等助莽伍复族,也为风猎营在万仙山谋一块儿安身之地。”
我对莽伍道:“莽伍,山左熊部复族,你可愿将土地与风猎营分享?”莽伍道:“以众熊之祖起誓,从今日起,山左熊的土地便是风猎营的土地,山左熊的财富便是风猎营的财富,山左熊愿永远做风猎营后援与依靠,同生死,共荣辱。”
“好,莽伍,我封你为风猎营主将,统管风猎营。”我郑重的将印信送出:“接印。”
我等五人在河边寻了一条小船,藤一丈撑船,胡小四压艄,顺流而下。
门禁一去,河上浓密的雾气便也消散,阳光直射河面,河水湍急,两岸崖壁飞也似后退。水中不时有鱼精水怪游过,又有舢板小筏数只,载着山妖兽魔,与我等同向而行。
我有些奇怪,便向隔船喊道:“唉,那边撑船的大哥,你们这是要去何处啊?”
那边撑船的长脸汉子,粗声粗气的答道:“门禁开了,我们弟兄去山外走走,多少寻些宝贝钱财。”同船的牛头怪物憨声道:“出去后先寻个把人来吃,解解馋虫。”那边有妖怪说道:“快走快走,出去的慢了,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我闻言大惊失色,不想门禁一开,群妖蜂拥而出,如此以来,这人间岂不是又有一场浩劫。
小船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无数船筏挤在一起,磕磕碰碰,却都不肯向前。前面不知何时打起一座水寨,几只鲶鱼精守在寨门前,向往来船只挨个收钱。
几只羊妖不肯交钱,打算硬冲过去,却被生生阻住了船只,动弹不得,十几个鲶鱼精从水下跳出,咬手的咬手,抓头的抓头,拖下水去了。见此情景,余下的众妖便老实了许多,有钱的交钱,没钱的挤在一团,没了主意。
我一眼便看到左侧崖壁上,远远的有一道横向的裂缝,裂缝离水面一丈来高,正是当日我与江小船等人休息的地方。
我顿时怒上心头,当下便让藤一丈驾船直冲过去。两个鲶鱼精见来了生意,伸手来要钱,被我一锤一个砸死。水中的鲶鱼精便来摇船,我等五人便弃了船,跳上水寨。
十几个鲶鱼精也跳上寨来追赶,被我们打杀七八个,余下的纷纷跳进水里逃命。
水花一溅,又有一条大鲶鱼精跳上水寨,这厮衣甲鲜明,面目丑恶,还瞎了一只眼睛。我立刻明白这就是一年前打伤我的那条大鲶鱼,当下便道:“怪物,还记得是谁扎瞎你的眼吗?”
鲶鱼精一愣,旋即认出我来,举起钢叉便刺:“当年饶你不死,今日却又来作怪。”
我举起铁莲蓬,架住钢叉;“你这怪物,把我亲人怎么样了?”
鲶鱼精回叉又刺:“七个都被我和小的们分吃了。我一会儿再吃了你,正好让你一家团聚。”
我闻言心中大悲,怒吼一声,一把抓住钢叉。鲶鱼精扯了几扯,见一丝也扯不动,不由心中害怕,弃了钢叉,回身便走,却被我紧赶几步,打碎了天灵盖,尸身跌下水去。
几个观战的小鱼精大惊失色:“不好了,小王子被人打死了。”忙抢了尸体,潜下水去。
我站在水寨之上,静待鲶鱼王小鱼儿的出现。不多时,就觉得水寨开始摇晃,我探头一看,却见水下黑压压的一群鲶鱼精在拆水寨的支柱,眼见水寨就要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