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西风颂 第37章深藏心底事

    天崩地裂，震天巨响，与此动静相比，之前看起来剧烈的晃动简直是小打小闹。

    阶梯猛然坍塌，岩顶大块砸落，黑暗如魅影附骨缠身。

    周显煜一把扯过厉雁西将她扑抱在身下，整个身体环压她在之上，将她藏了个严严实实。转身对门径处嘶吼：“回去，走！”

    话落的瞬间，巨石落下，切断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侍卫们只下了几步台阶就被眼前的场景怔住了，在周显煜的大吼声下，脑中尚存清醒的拉着仍要往前走的，死命拖拽着退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出去才能想着救人。

    轰天巨响，像是万千火药炸裂，整个地道须臾间便坍塌殆尽，终为土灰。

    那个疯子又干了什么好事啊……厉雁西失去意识前脑中残留的竟然是这一句……

    外面的情势原本已经将要控制住，地面却突然开始摇晃，初时都以为是地龙翻身，所有人全都往外头跑，跑出去之后才发现只是这一处天翻地覆，地底深陷，房屋森然败落，烟尘飞扬仿若人间乱象，和地动也没什么两样了。

    地道坍塌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侍卫们在最后一刻爬出来，外头之人这才傻眼了，场面混乱不堪。

    周显炈像疯了一般，顾不得掩饰，一把扯落头巾跳起来就要向坍塌处翻去，年轻的御史贾潇却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快速命人拽住他，他却仿若什么也听不见般死命挣扎着，挣扎不过，跌跪于地，似困兽般嘶吼：“哥！”

    黄兴等人想要趁乱逃脱，亏了贾潇人虽年轻却是经验十足临危不乱，不过片刻便指挥若定，牢牢看紧了他。狄伦一行走便走吧，现在还轮不上找他们算账，最重要的是不能叫黄兴跑了，否则静安王真的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哎呦，静安王被埋了，事情真大条了！

    ＊

    黑暗、疼痛，厉雁西醒转的瞬间只剩下两种感受，根本不知道失去意识多长时间，外头到底是个什么形势，现在自己又是个什么情状。

    过了好半晌，她才脑中清明，理顺了之前发生的事。

    大崩塌的瞬间，她被周显煜压在身下。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位于拐角处，一块落下的大石卡在了墙角，恰好卡在头顶上，反而形成保护的空隙，他们两人就窝在空隙之下。

    但是，怀里的几本账册在奔跑挣扎间全都摔了出去

    就为了几本破账册才来的，这个时候把它们都丢了也太划不来。厉雁西一咬牙，趁着大崩塌后的一瞬间平静，从周显煜身下挣脱，拼命往前爬去，她能感受到，甩出去的账册就在不远处，甚至没爬几步她就摸到了纸张的感觉。

    刚把一本账册塞入怀中，第二波巨大的震天巨响传来，这次她再没有好运气可以返回拐角空当处，尽管那拐角近在咫尺。

    身下的阶梯陡然翻转，她被掀着抛滚，转眼间远离周显煜处混着石块泥沙连转数圈。

    巨大的落石声响掩盖周显煜本就虚弱的声音：“雁……”。

    厉雁西浑身剧痛，被石块击中头部时只听到那虚弱的一个字，还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而她脑中所想竟然是，疯子那个疯子到底得了黄兴什么好处这么玩命，如果她和疯子都没死的话，出去她也要砍死她……

    曾经大师兄冷冷得评价过她，说她真是不怕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赞赏，反是带着等着看她栽跟头的冷漠不侵。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有时横冲直撞的毛病，但她并不是不怕死，她只是敢赌。

    赌自己不会轻易死掉，赌自己的好运还没用尽。

    赌她可以靠自己解决一切，正如她赌着代姐姐嫁了之后仍能全身而退，尽管这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但她盘算着船到桥头总会直的，她是可以靠自己保护好自己以及所爱之人的。

    老天总不能一直从她身边夺而吝啬给。

    黑暗和疼痛像一把钝刀磨砺着她，整个下半身被压在大石之下动弹不得，她拼命用手揉捏怀中的账册才能使自己不发出尖叫，不断给自己洗脑，天无绝人之路还没死就还有希望，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总不能一直顺顺当当。

    慢慢地，疼着疼着竟然有丝恍惚，感觉渐渐变弱，神思不再清明。

    这里和那个时候多像啊，黑暗，无止境的黑暗，没有希望的恐惧，死神随时摸上身的可怖……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刻，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包围着她们，她俩紧紧环抱在一起才能减轻身体的发抖，腹中已经饿到没有知觉，可是不能出去，爬出洞去只会死得更快……血腥气沾满唇角，从昏迷中醒来世界仿佛只剩下血腥之气，割开的手腕被使劲按入她的嘴中，带着最后的希冀呢喃：“一定活……”，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定活下去。”……五天的时间，她们挨了五天，才终于从黑暗中爬出来，围剿他们的人已经散了，没有人会相信无水无食的情况下，两个半大孩子可以活过五天，她虚弱不堪使劲抱紧背上已毫无气息的她，努力抬头仰望天空，世间怎会如此残忍……

    “雁南￣”

    很微弱的呼喊声，但她听到了，那微弱但却极有力的声音将她从梦魇中拉醒，提醒着她这才是真实。

    疼痛又漫无边际的袭上来，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远远得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阿离？”

    “我在这里……”她虚弱得回应，浑身所受的伤都随着她的回答而醒了似的，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痛意。

    得到回应，周显煜终于放下心，努力清理着前头挡道的砂石，在黑暗中摸索，以期往前再近几步。

    “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厉雁西突然就笑了，但想到他并不能看到，怎么笑都是白费劲，却还是不由自主想笑：“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阿离？”

    “不是你告诉我的？”

    “我有和你说过？”

    “是的，你说过。”

    厉雁西觉得他根本是在一本正经得胡说八道，她的记忆力还没差到连自己说没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但她知道他的用意，便配合着装作确实是自己糊涂了：“啊，我竟然忘了……”

    “没关系，可以原谅。”

    “……”你还可以更无耻一点。

    厉雁西知道周显煜在做无用功，他们之间遮挡着大片大片的障碍，巨大的石块早就把路封死了，根本没有移动的可能。

    虽然她下半身被压着，可是上半身还能动，早在醒来的瞬间她就摸索过周围所能摸索到的一切。从他说话的声音来听，两人之间遮挡的距离还不近，崩塌的初时他一直护在上面，所受冲撞比自己还大，哪里还能安然无恙，说话的气息也泄露了秘密。

    就是这样的状况，怎么可能清除一切障碍，走到一起？

    她早就放弃了此种希望，但并不打算磨灭他的希望。

    她又要开始赌一赌了，上天是否依然残忍。

    已经感觉到意识开始涣散的趋势，她强撑着道：“王……唤你王爷太生疏了，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吧？”

    “可以。”

    “隐之。”她喊。

    “嗯。”他答。

    “你的字怪好听的。”厉雁西说。

    她能感受他轻轻一笑，他所特有的，笑的时候喉咙处轻轻震动的声音，多么美妙啊。有的时候她的感觉就是那么灵敏，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最远处的变化。

    “隐之啊，我们已经成亲了，虽然只有夫妻之名，可你能替我好好照顾我的家人吗？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都保他们性命无虞。”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会尽全力保护他们，是我们一起，一起守护，你明白吗？”周显煜尽量平静地说。

    厉雁西点点头，很快又意识到点头他是看不到的，便说：“有了你的承诺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个守诺的人。还有一件事，如果，如果以后你发现我骗了你，你能看在我帮了你忙的份上，不与我计较吗？”

    “好。”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厉雁西突然就安下心来，有的人口是心非满嘴谎言，有的人一字一诺一诺千金，她相信周显煜就是后者，只要他说了，就肯定会照做。

    她满意地点点头微笑。

    “谢谢你。”

    厉雁西双手撑不住上身，只好趴了下来，右手慢慢伸向前头挡道的石壁，贴在上面感受隔着老远的周显煜努力拆解碎石的动静，其实是极其细微的动静，几乎感受不到，但她突然觉得这样挺好，心里挺平静的，她有好久都没享受过心里如此平静。

    “好累啊，我想休息一会……”

    “等一会儿，等我找到你再休息，好吗？”

    “我好像见到我娘了，我好久都没见到他……”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示弱永远是最简单的讨好方式，在这里不多挣一些，假若可以出去，还有什么好时机能比得上现在。也不算是完全是假，累是真的，痛都要痛死了。

    “不管如何，一定等我过去。”他耐心哄劝道。

    厉雁西突然有一些不忍心了，他是军师，见过许多死别吧？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残暴，什么情状下都只想着为自己多挣一分是一分，简直无耻啊……

    “你别费劲了，留些体力吧，这里是穿不过来的。”

    “嗯。”他嘴里答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厉雁西一手垫在下巴下，一手扶着前头的石壁，说：“隐之，你给我说个故事吧？”

    他低低一笑：“你想听什么？”

    “听什么？让我好好想想。”说着真的似模似样琢磨起来。

    半天没听到声响，周显煜用手敲敲石壁：“阿离？”

    “我在思考，到底要听什么好？”她认真道。

    他放下心来，笑着说：“好，你慢慢思考。”

    好半晌，她终于纠结道：“没思考出来……要不，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两个女孩子的故事，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