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把碧珠丢下,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慕溶脱下外衣,将碧珠拴在背上。碧珠虽然不重,可是这时候的她也是气力将尽,和她一般高的碧珠趴在她的背上,几乎要将她压挎。
她用衣服紧紧地拴住碧珠,艰难地向前挪动。
成玄庭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她们。
这时候的沈家人,正在出事附近搜寻,他们抱着微渺的希望呼喊着,也有精通水性的在河中打捞。范围真的太大了,一夜时间一无所获。
只有成玄庭怀着微妙的猜测,如果她们掉入了河中,要么已经凶多吉少,要么侥幸生还的话只可能被冲到下游势缓的地方。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毫无根据的猜测。
他离开沈家搜索的队伍,向下游更远的地方走去。
那一片区域周围他并不陌生,顺着直觉往下找,没有多久找到一串珠链,那是碧珠常年戴在手上的。
成玄庭心里一松,她们果然没有被淹没在水中,随即心又紧了紧,一昼夜已经过去,情况到底如何难以判断。
他顺着痕迹往下找,没多会儿,发现她们的踪影。
慕溶身负碧珠,艰难的蹒跚着。碧珠被栓在她的背上,两只胳膊无力地耷拉在她的颈侧。
慕溶左手抓住碧珠的胳膊,右手垂在身侧,鞋子上沾满了泥,整个人狼狈不堪。
成玄庭急步走去,堪堪在慕溶摇晃着要倒下时扶住了她。
慕溶抬眼看向她,已经无力说话。
他被她的眼神摄住了,那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一汪深湖中生起的万千星辉,是浩瀚夜空中乍现的星光熠熠,好似深不见底的幽静。看到这种眼神,你不得不折服,不得不相信她的坚毅。
成玄庭把碧珠接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衫递给慕溶。
“你还好吗?能不能走?”
慕溶点点头,“我没事。”声音已经嘶哑艰涩,她没有矫情,把他的衣服裹在了冰冷的身上。
成玄庭把碧珠背到背上:“好,那走吧。”
他为了配合她的步子,走的很慢。水天茫茫,雨淅淅沥沥一直下着,若不是情况不对,在远处看过去,真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不一会儿,慕溶就发现他们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她停了下来。
“你带碧珠先走吧,见到沈家的人再叫他们过来找我。”
成玄庭停住步子,回过头来,“不用,我们一起去找他们。”
慕溶抬头看了看天色,阴云悬布,也许不一会儿,大雨又会不期而至,到时候他们都会非常糟糕。
成玄庭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走近她,看着她的眼睛,无比严肃地说:
“一起。”腾出一只手伸向她,“来,抓住我,我们一起回去。”
慕溶:“不用,我可以。”
他的手没有收回,坚定地伸向她。
她终于妥协,缓缓抬起左手,放进他的手心。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和她的寒凉形成强烈对比,她瑟缩了一下。
成玄庭紧紧牵住慕溶冰冷的手,回过身去,“走了。”
他依照着承诺,牵着她,一起向未知走去。
碧珠呓语着睁了睁眼,茫然地看着眼前,她认得他,心底顿时有些高兴,但随即又很眩晕,头昏脑涨难受地紧。
“回家吗?”
成玄庭笑了笑,“对,回家。睡醒就能到家了。”
碧珠便又沉沉睡去。
这是成玄庭第二次遇见她们,真是惊险。
沈家人找到她们的时候,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他们簇拥着接过碧珠的时候,成玄庭才发现站在旁边的慕溶,右胳膊上受了伤,伤口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可这个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出过声,一声也没有。
这一年慕溶九岁,成玄庭十七。他意外地发现,这个小丫头不仅心思成熟,而且性子不符年纪的惊人得坚韧。
也是在这之后,他得到了沈家上下的信任,尤其是碧珠。
她对他的捉弄,已经让他哭笑不得。而这,慕溶告诉他,是碧珠对他的信任。
“我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一次,你们可没把沈家上下折腾够呛,沈老爷要急疯了,吼声震天。”成玄庭打趣道。
慕溶:“确实折腾,后来就留下阴影,轻易不敢再雨天出外乱走。”
成玄庭失笑,“说真的,我很佩服你,胳膊伤了,也不吭一声。真的不痛?可以忍住?”
慕溶偏首,“我没有告诉过你?当时,是真的忘记了,大约是只想到保命,其余皆可忽略。”
成玄庭没有接话。她多半是玩笑,可他觉得,这并不只是玩笑。
“天色不早,那就散了吧?”
慕溶低头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顺手将它放在木围栏上。
“接下来几天,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成玄庭:“没什么重要的事,怎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慕溶点头,“想请你帮个忙,这件事不方便让别人做,行不行?”
成玄庭回答他:“有什么问题!当然可以。”
慕溶复又执起酒杯,“你还没问到底是什么事,不用急着回答。”
“难道你会害我不成?”
“那到不至于,只是有些棘手,到时候若是嫌烦,可就不能后悔了。”
“这有何难,我解决的麻烦事比你想象的多,你放心。”
慕溶说:“那我先谢你。”一饮而尽。
成玄庭拿走她手中空了的杯子,“还是少喝些吧。不必要的场合,能少饮不多饮,能不饮不少饮,记住我的话,对你有好处。”
“是。”她笑,“知道了。”
他觑她一眼,有些怀疑。
*
慕溶让成玄庭帮的忙是有些棘手。
沈家的内部也许出现了问题。
现在沈家的各大管事几乎都是干了十几二十多年的老伙计,他们从年轻时跟着前任当家,一步步靠着自己的实力慢慢坐到现在的位置。
他们坐着管事的位子,代表着自身的能力和沈家的信任。
慕溶上任后,保留了对他们的信任,他们也同样尊重前任当家的决定,对慕溶全力支持。
但是现在,慕溶开始怀疑这份信任还能保持多久。
沈家以前从未涉足的钱庄生意在慕溶的坚持下,已经开业两年,运营情况超乎所有人的预料,短短两年内,各州县纷纷开起了分号。树大招风,横空出世的沈家钱庄一直被眼红的人视为眼中钉,小打小闹便如家常便饭。
只是这次,慕溶察觉,并非寻常。
在大书房中,她和总管事李枚举商议对策:
“李叔,舅舅生前嘱咐我,要信任各位叔叔,我一直在尽力相信,也知道各位叔伯对我的支持,没有你们,沈家不可能安然度过各种危机。这一次,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没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李枚举说:“你又如何知晓我没有嫌疑,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何?”
“我相信你,李叔。”
李枚举沉默半晌,书房里陷入奇异的安静。
然后他说:“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用管我。”
慕溶:“谢谢你,李叔。”
她是真的感谢李枚举,舅舅弥留之际,屋子里只有慕溶和李枚举。在交代完她事情之后,沈当家与李枚举相视一眼就走了,那种托付与信任,尽在不言之中。
慕溶不知道李枚举到底在沈家待了多少年,只听舅父提过一次他在接任当家的时候,李枚举就跟在他身边,许多关乎沈家命脉的重大决策,李枚举都有份参与。
在她与之接触的这几年中,才知道他的能力并非虚传,且其对她亦是放手信任,不管她起初的决定是多么骇人,他都没有提出反对过,只是尽心尽力辅佐,帮她达成目的。
事后都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当然也间接证明他的信任是正确的。比如前任当家在世时就思虑过开设钱庄的事,在她手中真的做到了。
只有慕溶和李枚举亲身参与的人才知道,虽然沈家钱庄只是开业两年,但与前期的筹备时间加起来到底耗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那是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日夜,是废寝忘食地谋划,是举步维艰地说服。这么艰难才开起来的钱庄,怎能轻易被敌人破坏?
挡路者,清局!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事实上,这些天,慕溶都在忙于此事,沈家钱庄有几家分号的钱银出入出现细微波动,与之前的情况略有偏差。
慕溶没有接到任何上报提及此事,出现偏差的只是几个小县的分号,其余分号暂时未见异样,但是她多年谨小慎微的习惯让她觉得此事或有蹊跷。
她在不同的分号安排的可信任的伙计,都是她暗中亲自考察挑选,目的也是为了应对变数,谁都知道新开钱庄对沈家的影响,行差踏错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她绝对不能让这个耗尽心血的钱庄出现偏差。
所以她能在管事们没有上报之前获得消息,直觉上便认为并非寻常,她的感觉向来很敏锐,这次也不例外。
她前期所做的安排没有白费,很快便查到有可能涉事的人,其余人慕溶可以直接扣下调查,但这件事并不是几个分号掌柜就可以做手脚做得这么精密,到底有哪些区域管事涉及其中,她也不敢轻下判断。
这些管事们都是商场上的老油子,活的人精,蛛丝马迹藏得滴水不漏。她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随意对他们进行调查,风吹草动对他们来说都是打草惊蛇,一个不对,便难以再查。
所以,慕溶请上了成玄庭。
以他局外之人的身份,以她对他的信任,以他的能力,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成玄庭对她的评价回应道:“谢谢你的抬举和信任啊,希望不辱使命。等我消息。”
最有嫌疑的管事有三个,分别是南方三州钱庄管事贺生,勄州沈家钱庄总号大掌柜费云,以及掌管沈家财务往来副管事钱广鸣。
排除其他人,他们三个是最有可能动手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