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西风颂 第42章一生倾·慕溶番外六

    勄州的这个冬天，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各种言论闹得人心惶惶。

    沈家钱庄的大批钱银在道上被劫，数目不可估计。

    这个消息不知道由谁传出，一下子穿州过省遍布江湖。所有人哗然，尤其是勄州，沈家是勄州最大的依靠，多少人依靠沈家而活。他们不担心沈家的损失，只是惊愕，竟然有人劫了沈家的钱，竟然有人能劫沈家的钱，有人敢劫沈家！

    在沈家银号存了银子的人初时有些慌，但对沈家实力的相信使得他们还是耐着性子等沈家的消息。

    但是沈家一点应对措施也没公布，能说得上话的主事人像是约好了一般，全都缄口不言。沈家当家索性足不出户，当起了闺中小姐。

    这时候，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有劫匪想乘乱打劫，半夜摸进沈家钱庄勄州总号，这才发现银库中滴银不漏，干干净净。

    勄州人沸腾了，各路打探来的消息汇总起来，沈家竟然不止一处被劫，是几大分号例日向勄州总号运送钱银时全都被劫，只有一处分号因为镖师拼死抵抗才幸免于难；沈家的现银全都调拨出去，现在的沈家各大钱庄陷入渴银状态。（注）

    沈家的其他铺子被上门讨说法的人围满了，但是不管如何询问，沈家的伙计全都保持沉默。

    ＊

    沈家外快炸开锅，沈府里也颇不宁静，大门都快要被踏破。

    慕溶将炉子里的炭拨了拨，重新将装满水的瓷壶放回。

    成玄庭颇为叹服，“你真是淡定，麒麟城快炸了锅，毫不夸张地说，南方七大州全都震了三震，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沈家。你这时候却跑到别庄来喝茶，定力让人佩服。”

    慕溶不着急喝茶，只是端着杯子，凝着悬浮的茶叶说：“舅舅曾经说过，当你考虑过所有的后果，并且做好了承受的准备时，你只需要待在那里看着，看看真正的结果与你的预想有哪些偏差。”

    成玄庭：“有时候真觉得你太过冷静。”

    慕溶：“是吗？”

    “也只有冷静如你才能维持多方平衡。”成玄庭说。

    这万千家业，也只有冷静旁观细细斟酌，才能维持平稳。这一大担子压在肩上，要付出多少代价？到底是这份沉着冷静成就了她的当家之位，还是当家的重任成就了她的稳如泰山？

    慕溶沉默着，她有很多年没有这么静静地坐着闲看风云，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斗智斗勇，耗尽她所有的闲情逸致。很多年，她与书房为伴，审阅账目、思考对策、制定计划，她的生命中有限的时间都被这些占据。

    她总是紧张地忙碌，很少有机会沉下来，静静地思考沈家以外的事。

    慕溶抬起头来看着成玄庭，只有这些时候，她的心情出奇地沉静，缓慢舒张，没有任何算计的压力。

    她的心思飘到很远的地方。

    是那年樱桃树下，他伸出手，笑着说：“你擦得很干净。”微风拂过耳面，她看见他眼中清澈的友好。

    是那年狼狈的大雨中，他坚定的嗓音说：“一起。”牵着她的手，不离不弃。

    是那年夏天的夜空下，轻松自如地说：“旁人说的都不算是不是？”让她焦灼的心突然安定。

    是许许多多的离去又回来，关心的眼神，无私的帮助；是数不清的无条件的信任，不管发生什么，都愿意站在她们的身边；是只要需要，都会伸出援助的手……

    这的他，怎么能让人不动心。

    不知何时何地。

    内心不再安静，常常不知所措。

    骗过了所有人，其实，她并没有所有人认为的那么沉着冷静。

    她是会紧张的。比如，现在。

    她终于决定冲动一次，哪怕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却是她最有勇气的时候。

    慕溶拿出了布包，宝蓝色的静静地躺在上面，在灿烂的阳关下仿佛泛着光泽，像夜色将尽中闪烁的启明星，永远最光辉。

    成玄庭有些惊讶，“这是？”双手接过来，仔细查看，突然就笑了，“发带？颜色真不错。”

    慕溶不说话，只是喝茶。

    “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只是说完才看清慕溶的表情。

    她低垂着双眼，双手捧握着小茶杯，热气飘转着上升，一直盘旋至她长长的睫端。她的眼神敛盖在黑睫之下，不肯透露丝毫讯息。

    他忽然就滞住了。心里感到一丝压抑，沉重感不受控制涌上来。

    他的调子变得温和，“哈哈，做得真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手，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呢，多才多艺，要让多少人自惭？”

    慕溶：“你的发带……”

    “我的发带，”成玄庭抢先说道，“我的发带可比不上你的这条，年数多了，有些残旧，不过胜在舒服好用，我也用习惯了，舍不得换。你说我是不是很念旧长情？”

    他小心翼翼地将发带包好，轻轻放置在慕溶面前的小几上。

    “哈哈，你赶快收起来，小心碧珠看到，又是一番热闹。”

    慕溶扯唇笑了一下，握住杯子的手绕着杯身转了转，随即便放松。

    外面的景色慢慢变得更加灿烂，冬日的阳光永远有气无力，可是生活着的人总要在阳光下尽力吸收灵气，才能抵挡随之而来的寒冷。

    “时间也差不多了，今晚就回去。待会儿收拾东西，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你。”慕溶轻描淡写说道。

    ＊

    疼痛毫无预警地突然袭来，慕溶毫无防备从睡梦中醒来，像有把闷锤猛烈地击打心口的位置，闷痛一波一波接连袭上来。

    她立时就冷汗涔涔，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希冀着这波疼痛能慢慢自行退去。半柱香过去，她没有如愿，闷锤子敲打的次数少了，疼痛却没有丝毫减轻。

    慕溶挣扎踱到桌前，喝了口茶，已经冷掉的茶水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慢慢趴在桌上，感受着闷锤击打的力度渐渐变得轻缓。

    玉莹推门走进来，快步跑到慕溶身边，着急地说道：“小姐，你还好吗？”

    慕溶声音透着疲惫：“没事了。”

    玉莹是慕溶屋子里最得力的丫鬟，从小跟在慕溶身边，因为手脚利索而不多话，所以很得慕溶信赖。她对慕溶除了主仆之情，还有接济她的家人善待她的恩情，所以她对慕溶是真的感激。

    因为感激，所以多了额外的关注。她早就发现慕溶的脸色异样得发白，晚间便自发在外间值夜。

    “小姐，那我给您换壶热水过来？”

    慕溶摆手，“不用那么麻烦，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你回去休息，不用在外面守着。”

    “是。”

    清冷的月光从透过窗纸渗进屋子，撒得地上满是银霜，就好像是小姐给人的感觉，不靠近不热络。尽管玉莹有些犹豫，也只能遵照小姐的吩咐，不去多做“多余”的事。

    “小姐。”她忍不住说道，“明天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好吗？”

    “再说吧。”

    “不是的，小姐。”玉莹第一次反对道，“你以前对我说过，身体是自己的，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谈保护家人。今天我也将同样的话送给您，请您也保护好自己行吗？”

    慕溶终于点头：“我知道了。”顿了顿又补充道，“玉莹。过些日子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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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古代钱庄的职能与我们平日所理解的银行职能是完全不同的，这里为了剧情需要，将古代钱庄理解成古代的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