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年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在大山深处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望着天际变幻的风云,吟唱着陶渊明的这篇《归去来兮辞》。
陶渊明是晋代著名的诗人、辞赋家,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是田园诗派的鼻祖。
少年时的他胸怀大志,渴望建功立业,曾先后五次出仕,但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失望的他不愿意和当政的人同流合污,不想再为五斗米折腰,写下这篇《归去来兮辞》,辞官归隐田园。
吟诗的老人身着粗布麻衣,俨然一副农民的打扮,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却是腰杆笔直,双目有神,气度非凡,丝毫不见老态。此刻他背着双手,眺望远方天际变幻的风云,思绪万千。
陶渊明辞官之时对他的归隐之后的田园生活充满了期待激动之情,此时老人吟唱这些句子,既不见他对田园的热爱,亦听不出对世俗的眷恋,反倒是有一种复杂矛盾的情感,似是在世俗与田园之间游离不定、难以取舍,而他所以吟唱这篇文章,劝解自己的意图十分明显,却又不知他在世俗中有什么割舍不了的东西。
老人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口架在火上的大鼎,柴火十分干燥,“噼里啪啦”,烧的正旺。
鼎里绿色的汤汁翻腾,热气蒸腾,药香扑鼻。突然,滚烫的汤汁里冒出一颗披头散发的头颅,他的脸被长发遮住,看不见相貌,长发上挂满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整个头颅冒着白气,混合着水蒸气,朦朦胧胧,看上去如水鬼一般。
“水鬼”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掀,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龇牙咧嘴的说道:“我说老头子,这几年听你这‘归去来兮’耳朵都听出干茧来了,你就不能换一首,什么《易水歌》《大风歌》之类的多好,还有苏轼的《江城子》、曹操的《龟虽寿》也挺适合你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既然你又放不下,不如也‘老夫聊发少年狂’,哈哈哈·······”
老人暗叹一口气,一脸的落寂,转过头,却变换成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
“呸,小兔崽子懂个屁。还说什么《大风歌》《龟虽寿》,你还真有帝王之志不成,真是不知天高底厚。再跟老子没大没小,胡吹大气,小心我把你屁股打成八瓣”
“水鬼”哈哈大笑,说道:“我说老头,难道你忘了,三年前你可就追不上我啦,哈哈哈·······”
老人冷笑一声,“是吗?你很能跑是吧?”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接着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不是很能跑嘛,现在让你跑个够,你现在给我绕着那个山头跑十圈,一炷香之内”
“水鬼”看了看老人手指的方向,扁了扁嘴,沸水中的身体如刀刮一般,皮肉都快要裂开,疼的他龇牙咧嘴,他毫不怀疑,若是再过几分钟,自己一定会被煮熟了。
听着老人的话,自是如蒙大赦,然而他却是肉烂嘴不烂的操蛋德行,“嘿老头,我干嘛就非得听你的,这缸里多舒服,不去。”
老人也不说话,只是冷笑一声,走到鼎前,伸手去抓他,出手快如闪电,“水鬼”反应极快,伸出双手,挡住了老人的攻势,得意洋洋的望着老人,老人变爪为掌,拍开他的手掌,直攻面门,“水鬼”侧过头,伸手就要去抓老人的手腕,不聊他一个虚晃,手仍是直扑自己的面门,避无可避之下,只得往水里钻。
脸上的皮肉自是比身上的细嫩的多,此时被沸腾的药汁一烫,热辣辣的甚是疼痛。然而老人的攻势依然未停,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拆了几十招,最后“水鬼”还是败下阵来,肩头锁骨被老人扣住,从药鼎里扔了出来。
“水鬼”借着老人的力,半空中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的落在地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十分优美。
老人愣了一下,本想狠狠的摔他一跤,让他出出洋相,以免狂妄自大,不知进退,不想这小子进步如此之快,竞让自己的算计落空。
这小子必是猜自己有此一着,被扣住锁骨的时候有所准备,才能借力使力,使出身法,稳稳的落在地上,避免被自己摔个狗吃屎。
此时的“水鬼”果是得意非凡,尾巴都快翘上了天。
“嗖嗖”的破空声传来,“水鬼”瞧得分明,那是老人踢过来的两颗石子,一攻自己的面门、一攻自己的胸膛,若是使一个铁板桥,自可以轻易的避过,不过那又怎么显的出自己的本事。
“水鬼”提起一纵,身子顿时拔高两米有余,他正在思考着落地是该怎么自吹自擂一番,不料半空中憋了老人一眼,却是大呼不妙。
老人手中掂着一颗石子,笑盈盈的看着他。
原来老人知他少年心性,争强好胜、爱出风头,必不会使出常规的招数破解自己的石子,定然是选择高高跃到空中,炫耀自己的本事。
人在空中自然没有借力之处,犹如活靶子一般,避无可避,只得任人宰割。“啪”的一声,“水鬼”的麻穴被击中,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捂着屁股滚来滚去,迟迟不肯起身,却不时用眼睛去偷瞄那老人。
老人被气乐了,骂道:“你这惫懒货,就知道耍泼撒娇。我岂会如你一般,得理不饶人,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还不赶快起来,给我跑圈去。”
原来“水鬼”因逞强好胜,中了老人的算计,想到刚自己如此得意洋洋、自以为是,吃此大亏,必然被老人挖苦嘲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躺在地上装死。
此时“水鬼”的小心思又被老人喝破,饶是他平日脸皮厚如城墙,此时也是又羞又悔、臊的满脸通红。他尴尬的拍拍屁股,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
“水鬼”头发仍是湿漉漉的,沾了不少泥,**着上身,脖子上挂着一颗碧绿的大阪指,下半身着一长裤,也是湿漉漉的沾了不少土,手臂上擦伤了一块,红通通的,似乎快要出血。
这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却有一米七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结实,下巴隐隐有几根稀疏的胡须,喉结并不明显,若隐若现。
少年被老人跌了一跤,看上起十分狼狈,然而剑眉星目,面若冠玉,英气逼人。
少年一边慢慢的走进老人,一边环顾四周,眼珠乱转。
老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素来知道自己这弟子鬼精灵,不会轻易认输,此时见他眼珠乱转,环顾四周,定是在想什么鬼点子,希望扳回一城。
老人虽然笑嘻嘻的,但却是暗暗凝神戒备,这少年打小聪明伶俐,奇思妙想无穷,若是自己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他这老脸就不知往哪儿搁了。
少年慢慢的走进老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突然对着老人诡异的一笑,大喊道:“段叔喜欢村头的张寡妇!段叔喜欢村头的张寡妇!”
老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凝神防备的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兔崽子居然给自己来这一手,气的他几乎喷出一口老血。
他涨红个脸,正要上前捉那只顽皮的猴子,不料他有所防备,吼了两声,连忙来几个后空翻,扛起一块近两百斤的大石,飞奔而逃。
老人抄起两颗石子,激射他的双腿,少年如离弦的箭一般,速度极快,石子劲力已尽,远远的落在他的身后。
“哈哈哈····”山里回到着少年的爽朗的大笑。老人又羞又急,然而少年已去的远了,只能徒叹奈何。
老人悻悻的回到鼎旁,从丢在地上的布袋里抓出一条大蛇,咧开蛇口,在鼎上一磕,待大蛇往鼎里吐尽毒液,才把它丢开。
一条条毒蛇吐尽毒液,被丢在地上,虽萎靡不振,但尚可捡的一条性命,慢悠悠的向不远处的树林爬去,后来被老人拿出的蟾蜍蜈蚣蜘蛛就没那么幸运,被老人直接扔进鼎中。
老人收拾完毒虫,用盖把鼎盖住,开始拨弄柴火,隔了一会儿,他又揭开盖子,捞出那些毒虫的尸体,挖个坑埋起来。
此时鼎里的汤汁黝黑黝黑的,且十分腥臭,老人又往鼎里扔了不少药草,整个过程老人都皱着眉头,隐隐有肉疼之色,可见这些药材珍贵之处,不一会儿,汤汁翻滚,药香浓郁。
老人算了算时间,盖上盖子,撤去顶下的明火,只留下红通通的火炭,保持鼎中水的温度,等少年跑完十圈,精疲力竭跳进鼎中的时候,想来时间正好、脾益最大。
世俗多烦恼,古来不知有多少有才之士厌倦了世俗的争斗,选择归隐山林。
老人正是十年前被韩察救下的段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待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日日吟唱《归去来兮辞》,从未再和外界的人接触。
少年正是韩察的儿子,那个把剧毒的五步蛇当项链缠在脖子上的瓷娃娃,十年的时间,足够他由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屁孩,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
段叔博学多才,一身本事包罗万象,在这个闭塞落后的山村,自然是大有用武之地,虽是有极大的大材小用的嫌疑,然而他却乐此不疲。
在他的帮助下,韩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百里大山里几个山村中最富足的村子。
他的睿智自然很快就征服了这些朴质的村民,村民们对他充满感激爱戴之情,顺带着韩察一家在村里的地位,也是独一无二,因为他们家有这么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亲戚。
韩察自然知道他和段叔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当初段叔自称是自己的远房表叔,他也默认了,他自然明白,段叔如此做,自然是希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善良淳朴的夫妻二人自然对段叔留在村子没有意见,所以十分配合,没想到段叔如此有本事,给村子带来这么大的帮助。
夫妻二人自然也是对段叔十分敬佩,久而久之,犹如长辈一般对待。
一日,段叔自山中归来,遂向夫妻二人提出要收瓷娃娃为徒的要求,一来韩察春香夫妇知道段叔的本事非凡,自己的儿子跟着他,将来定然有出息,二来小家伙的确与段叔十分投缘,经常缠着他,老人也是很喜欢他,走到哪里也带着他,三来夫妻二人忙于劳动,的确没什么时间教导他,段叔的话正中下怀,夫妇两人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师徒名分已定,段叔先传给瓷娃娃一枚黑黝黝的铁佛吊坠,给他改名韩忆羽。自此以后,段叔就经常带着这个叫韩忆羽的少年进山,有时一走就是十多天甚至一个月。
夫妻二人对段叔十分信任,也不过问,见自己的儿子不但身体强壮、动作矫健,而且出口成章、头脑敏捷,自然是喜上眉梢。
春去秋来,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