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3

    早班车终于从我的身后驶来,我搭上车,一群年轻的主妇们轻松而富有活力,整个车厢都洋溢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她们衣着简朴的深蓝色工作服,每张黎黑的不曾保养的面庞,都透出一种淳厚温善的不饰粉妆的健康之美。她们节俭痛苦;她们热爱生活。

    我来到医院,在走廊上看见张玲跟随在白大褂的身后,边走边问:

    “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手术可以进行。”

    “麻烦你了。”张玲说时将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医生的手里。

    医生推脱时手一直插在兜里,走了没多远他放弃了拒绝病人家属的好意。

    陆小伟已经起床,穿戴整齐地坐在床上吃香蕉,见我进来,跳下床说:

    “爸,我妈呢?”

    “在走廊上,马上过来;睡的好吗?”

    “咱们什么时候回家?”陆小伟皱着眉目,撇下手里的香蕉。

    “等你作完手术我们就回去。”

    “作手术疼么?”

    “不疼。”

    “行,那快点做吧,做完我好回家,晚上总能听到咳嗽声,烦人。”

    麻醉师进来,说:“他叫陆小伟吧?”

    “对。”我说。

    “昨天喝了腊油,一会你领他去趟卫生间。”

    张玲走进,趁麻醉师转身塞给他一个红包:“麻药用过后几天能醒来?”

    “不用用量过多,否则对孩子不好。”

    张玲和麻醉师交谈时我手牵睡意犹存的陆小伟在医院的走廊上转悠了一圈。他脸色憔悴,一言未发。走到卫生间门口我让他进去了,他蹲在便池上,顺利地把蜡油排出体外。我们刚回到病房护士就跟随而至,认真仔细地为他注射麻醉剂,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小身体不再动作,眼睑发粘,半睁半合,昏昏欲睡。

    因为担心我的父母承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我让他们躲开了

    我和张铃守护在推车旁,躺在上面的陆小伟像是熟睡了,棉被半掩他的身体,细弱的脖颈无力地支撑向一边歪去的脑袋。当护士把推车向手术室里推去的刹那,孩子睁开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我们。

    这一天是怎样度过的呢?

    我和张铃一直守护在手术室的门前,她像傻了一样,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不住地揩抹眼泪。她弟弟们的到来使她的情绪稍有缓和,她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描述昨夜陆小伟喝蜡油的情况。

    “我们陆小伟可能遭罪了,有个叫大驴的男孩,手术前妈妈爸爸强哄着说是饮料才骗他把蜡油喝下;陆小伟没用我哄,自己也没哭闹,咽下蜡油后眼里才转悠两滴泪珠。”说到这里她又潸然落泪。

    爱新觉罗已把商场里一个墙面的经营权整个兑下,之前她一直嫉恨张铃,因为张铃不但货比她卖的好,而且人缘也比她相处的融洽。出于亲眼目睹张铃的悲惨境地,把自己置于胜利者的地位,她在医院里而且是在陆小伟做手术的时候提出让张铃尽快把柜台搬出商场,这对正为手术里的孩子悲伤的妈妈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什么时候把东西拿走?”爱新觉罗问张玲,气势汹汹的。

    “你没看见我现在很忙吗?”


    “别担心,孩子会没事的。”陪在爱新觉罗身边的高峰说。

    “你少多嘴,”爱新觉罗用胳膊搡了我的同学一下,转向张玲:

    “这两天有人找我,我答应把墙面兑给他了,你不立刻搬走让我怎么做生意?赶紧减价把货处理了。”

    “现在还没到你正式接手的那一天吗?我减不减价把货物处理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有点太损了?!”张铃坚决地反驳说。

    “我不管你那事,快点搬啊。”爱新觉罗硬生生拽走了欲上前相劝的高峰说。

    为此,我和高峰多年的友谊险些就此葬送。

    与此同时,我正躺在病房里的床上,由于缺少睡眠和过度的紧张我已不能强撑下去了。使我离开手术室回到病房的另一个原因非常重要:回避。躺在病房里,心里的祈祷声渐渐模糊时我终于进入了睡眠。

    下午,陆小伟在护理间苏醒,隔着墙壁上的玻璃窗我偷觑到,固定在床上的小身体接通了几根输液管,鼻孔,手,和胸部。他不敢动,从鼻腔里轻挤出一声呻吟;护士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桌子后低头写着什么,听到响动离桌走向病床。孩子粘贴着白胶布的小手颤动了一下,露出白被单外的两只小脚也跟随轻微地晃动;包括呼吸急促的小脸,他身体的每一部位都失去原有的生机,肌肤蜡黄而苍白。显然,他想挣脱床和固定他身体输液管的桎梏。

    “别动啊----听话----”护士阿姨说。

    陆小伟静下来,两眼惊异地斜睨床边铁架上高挂的吊瓶,里面盛装那么多水,接连翻滚出一个个小气泡。他记得曾买过那样的玩具,把红色的小细管往装水的盒子里一蘸,对嘴一吹,好多的大气泡从小细管里被吹向天空,但它们刚飞出一臂远就自行破灭了。那气泡可真大,比现在这个瓶子里接连翻出的气泡大多了。他欲睡的双眼里漫舞晶莹闪光的圆球,透明的轻盈里有红色,白色,蓝色,被空气向上托起,由妈妈爸爸帮他追逐着;圆球缓缓的降落又被煽起,忽然刮来一阵风,它们像由什么吊着似的,越飞越高,接近楼顶。

    我手里拎个气球站在病房外偷觑,陆小伟摊开的五指轮番弹动,这表明他睡醒了。我缩回身,他似乎敏感到什么,侧脸向门外观瞧,这一情景又被在窗外忍不住又在偷望的我看到,忙把头撤回,以免被他发现导致情绪激动,这是护士告诉病人家属注意避免的。

    第二天,陆小伟能喝少许的水。第三天,他已能进些水饭了,当张铃接到护士要求给孩子喂饭的通知后,她忙得不亦乐乎。她把火腿肠切碎伴入稀粥给孩子吃,听说喂西瓜能祛火,她又跑进病房,用饭勺一勺勺把西瓜瓤送入那张焦渴的小嘴,他从不知足。张铃柔声对他解释:

    “现在东西还不能多吃,不然护士阿姨就再也不让妈妈来病房了。”

    闻听此言,焦渴的小嘴只好不再要求。

    被麻醉过度的小女孩随父母出院了,随后又住进一个小女孩,由姥爷和妈妈陪同,看样子是乡下人。他们非常节省,给小女孩出去买东西吃的次数很少。小孩子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把香蕉往嘴里扒。她的妈妈经常把她拽到一边,背对病房里的所有人用饭,有人为他们夹点什么菜,他们总是推托再三。小女孩的姥爷具有中国农民典型的外貌,皮肤黎黑,褶纹横纵额头,眼角和面颊,视力有点昏花,似乎总要流眼泪,但却矍铄有神。在我儿子手术的那天早晨,我的姐姐和张铃按照人们闲谈时教她们做的,分别为主治医师和麻醉师暗中递上红包。老人认真观察整个过程,见孩子顺利通过手术台,他跺脚下定决心说:

    “借钱也要买个心里塌实。”

    我儿子能够下地走路的时候,老人已提前两天花钱把心里买塌实了。

    陆小伟恢复的很快,准备出院那天正巧有个推售儿童画册的人来到病房。奶奶连忙为孙子花二十块钱买了一本。来自乡下的小女孩见状,嚷嚷起来:

    “我也要买本画册。”

    “看人家买你也要买,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妈妈把孩子推搡到一边,小女孩被戗哭了。

    我们办完手续离开住院楼,大驴在妈妈的搀扶下出来相送,两个共患难的小朋友潇洒地道了别。走出院门的路上,我们撞见了小女孩和妈妈及她的姥爷。

    “把这个给孩子吃吧。”张玲把一袋未开封的饼干赠给了他们。

    “不用,我们有。”小女孩的妈妈说。

    “快拿着吧,”张玲硬把饼干塞到年轻妈妈的怀里,就像她往医生手里塞红包一样:“床底下的便盆也留给你们了。”

    “快谢谢阿姨。”小女孩的妈妈抹着眼角说。

    小女孩看见伙伴出院哭了,而老人则站在原地目送我们很远。

    张铃被爱新觉罗从商场赶走后还想再租个床位,继续作她的小买卖,但是由于租金过于昂贵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她雇了一辆倒骑驴,把商场里积压下来的货物运回家,倒骑驴经过一个坡路时顺势划得飞快,张铃在后面小跑着,这个镜头让我辛酸不已。

    去老务市场找工作,是我不再当歌手以来第一次踏进这个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高考落榜后我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里,一份在印染厂当推布工的工作,经常倒班,每到夜班我总爱躲在装满染布的推车里睡大觉。我也像其他的工人那样偷过厂里的漂白布,掖在背篼里,趁下班后带回家中。我的母亲就是用我偷出的漂白布做成了我结婚时用的棉被。因为那段时间我没事就往高峰家跑,坐在马路牙上同歌星分享成名的快乐,歌星那次偶尔把我介绍到梨园舞厅试歌而成为一名歌手后,我自动解除了同印染厂鉴定的老务合同,由于违约的是我,我不得不交到厂里二百块钱换得一张把我从印染厂开除的海报声明贴在大院门口的墙壁上,从此我再也没有同什么单位签过合同。

    老务市场已改名为人才市场,不管怎么改形式却没有变,一招一聘,以法定的关系进行等价商品的某种交换。显然无论招聘单位的数量还是招聘单位的名目繁多,都比以前大有改进。但是,应聘者的条件也更为苛刻,一个大专毕业的人在这里难以找到满意的工作不算新鲜事,因为大学本科毕业的人也越来越多如牛毛。在那比肩接踵的拥挤的大厅里,随便拽出哪个人他们手里都会有一张文凭,惟独我两手空空,我那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高中文凭在这里难以见人。也有对文凭要求低的招聘单位,比如保险公司,我后来找到的那份保险推销员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应聘到的。

    从人才市场逃出来后我发誓要继续写我的小说,因为我一直不甘心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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