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康复的陆小伟祛除了我的一块心病,这天我想起了很久没见的同学,于是我骑上自行车又去了大个儿家。
大个儿抱着孩子来给我开门。
“高峰最近来了吗?”
“去北京了,帮一个朋友开浴池。”大个儿把小天使栓到了床上。
“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快半个月了;他走的前一天还来我这儿,我给他做了条鱼,他吃的那个香啊。”
“这傻比去北京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走的太匆忙了;再说我们也找不到你;对了,听高峰说你儿子做手术了?”
“刚做完不久。”
“先天性心脏病是吧?”
“嗯。”我沉闷地回答,“高峰走时没说点什么?”
“他说有事电话联系。”
小天使嘴里爸爸地喊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把孩子抱过来吧。”我说。
“不用。”大个儿表情阴郁。
“喝酒不?”大个儿站起身来问。
“喝点也行,我出去买几瓶啤酒。”
“再给我捎回一袋白酒。”
等我抱着一堆东西回来时大个儿仍然坐在窗旁发呆,尽管孩子伸出双手仍在呼唤个不停。
我把系在孩子腰间的带子解下来,抱进了怀中。但小孩好象怕生,竟然放开嗓子大声嚎叫了。
大个儿从我手中接过孩子,凝视她的脸蛋说:“我的乖乖啊,你就不能让爸爸和叔叔清净地喝会酒吗?”
“你抱着她吧。”
我和大个儿开始对酌,他把一袋牛皮豆打开,给孩子的手里塞了一棵说:
“我前两天抱孩子去见吴军,他说咱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死了。”
“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们班当时的语文课代表,走路静悄悄的,轻咳时捂嘴的动作如同林黛玉一样弱不禁风。她肩挎的书包仿佛并非书包,而是一个小锄铲,凌波微步飘进教室,一声不响坐到了自己的书桌旁,那小心的步履和脆弱的孤独每次被我看见都不由心里发寒,然而我们在放学的路上不曾打过招呼,那时正痴迷于浪漫跟踪的我无暇顾及除了心里那幅美丽的画之外任何的景色。
我还记得她穿件红色毛衣被阴霾的湿雾包围的情景,还有阴冷的天色,那是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和大个儿,高峰曾到她家中看望她,她当时双臂抱肩,幽幽地对我们说:
“珍惜你们现在的拥有吧,否则后悔莫及。”
“怎么回事?”我问大个儿。
“肺结核,她得了肺结核。”仿佛肺结核三字的作用,大个儿也咳嗽起来。
“这病对现在的医学来说算不上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就听吴军说咱们的语文课代表当时拒绝再医治了,结果后来才越来越严重。”
“她为什么拒绝继续医治?”
“你知道她父母都没了,就有一个哥哥,而她这个哥哥为了要结婚,让她快点嫁人。”
我和大个儿都不由自主陷入忧伤,为我们失去的这个同学,因为各自漂泊的命运我们走出校园后联系甚少,而今她离开人世的消息像只无形的手抽动我们的神经。望着漆黑的窗外聆听校园已逝青春的低吟,金色的阳光,明亮的教室,都随同时间漂散而去。
“吴军现在怎么样?”
“他掉到市局了。”
“做什么?”
“好象干起了刑警.”
聊到这里我和大个儿都沉默地喝酒,忽然我觉得郁闷难耐,于是放下酒杯起身告辞,大个儿擦了擦眼角,把孩子放到床上,去柜门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皮西服递给我说:
“你儿子做手术我也没去医院看看,把这个穿上吧,在外面混也得注意点自己的外表;试一下。”
大个儿现在比我还窘迫,我怎能穿他的衣服,我明白,他始终都在为以前的事感到愧疚。
“算了吧,你留着,我有皮夹克从来都不穿。”
“你把它穿走,你需要它。”
“还是别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我没法表白自己对同学的理解,其实我一直都在原谅他。
孩子在床上大声哭闹,大个儿转身又抱起孩子,见我执意不肯接受他的皮西服,他只好眼巴巴地目送我离去。
“没事就常过来,我这什么时候都不缺酒。”大个儿用几乎颤抖的口气在我身后说。
经过窗前,我看见大个儿怀里的孩子正朝我挥动两只可爱的小胳膊。
骑车回家的路上,我骑了一半就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坐在马路牙上抽烟。我们生于时代的夹缝,我们不能因为时代的遗弃就轻视自己的生命,相反,我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在天之灵。
从云絮中探出头来的明月幽思而宁静地注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