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尔加多男爵的带领下,我再次走进了特里布斯宫的主厅。不过这次却既没有激愤的祭司,也没有傲慢的贵族。整个空荡荡的主厅里只有坐在一张庞大的大理石桌后的皇帝在低头书写着什么。听到皮靴踏在地上发出的空旷回音,克缇达安四世放下了手里的鲸骨笔抬起了头。
“这么说喜欢招惹是非的小祭司是接受我们的安排了?”皇帝走到我面前歪头看了看我,向后靠坐在了桌子上。他似乎对我十分好奇,那表情甚至象是在看某种稀奇的怪物。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双手合什抵在嘴唇下问道:“告诉我祭司,是什么让你这么固执的不知道回避危险,那实在是糟糕,这让人觉得你是个傻瓜。”就在我刚要张嘴回答的时候,他又立刻接着说“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愚蠢,虽然圣徒的荣誉无比宝贵,可为此丢了性命就是一种愚蠢。”
“我的陛下,如果能够选择,我更愿意为塔兰特的光荣再次愚蠢,而不是为所谓圣徒的虚名。”我尽量使自己平静些,可是长久以来对皇权的敬畏却让我觉得冷汗正在法袍下缓慢的流淌着。
“呵,我喜欢这个人,”皇帝突然高声的说着,然后他转过头对旁边的加尔加多男爵点着头“我喜欢这个小伙子。”
说着,皇帝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了两份羊皮纸文件在上面迅速的签了名,然后握拳用手上的印章戒指沾着滚烫的的牛油蜡按下了印鉴“好了,这是你的释放令和服役令。从现在开始你是帝国的一名战士了。”
从特里布斯宫富于塔兰特风格的牛角正门走出来,我站在天台上看着远处似乎和特里布斯宫隐隐对峙的宏伟高大的塔兰特卡亚大神殿,我有一种处身于两个相互窥视随时会扑向对方的巨兽间的错觉。
我抬起脚,向前踏出了一步。很踏实的石地在我脚下延伸出去,可是我知道前面无比困难的道路在等待着我,或者就是一条没有退路的道路。
沿着台阶向远处等待我的人群走去,同时,我握紧了腰带上刚刚被授予的骑士剑。
“赫特赐予我责任,我的剑因这责任而举起,”走在台阶上,我平静的背诵着《神喻录·告祈书》里的经文,
“赫特赐予我力量,我的矛因这力量而锋利。”我的脚步开始加快。
“赫特赐予我信仰,我的盾因这信仰而坚固!”石阶在我眼前不停向后掠去。
“赫特赐予我荣光,我的生命由此而得拯救!!”我大步踏上石桩,在黑色法袍的飘扬中跃身跳上杜什的脊背,然后……
对着早已等待我的跟随着我从伯多堡出来的骑士、护城士兵、救世团祭司、平民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聚集起来的圣堂派的教徒,我大声的高呼:“我的一切行为由赫特裁决,他人勿言!”
“圣徒!”高呼声霎时响起,而我就在这呼声中放开紧绷的缰绳,杜什如箭冲出。
我不再回头,这个时候我相信一定会有人跟随在我的后面,就如同当初我毫不犹豫的跟随德兰路希大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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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的西方,塔兰特帝国,首都塔兰特卡亚远郊,别宫图兹里克!
一个普通人的愤怒可以毁灭自己和他人。一个有权势人的愤怒可以毁灭很多人,而一位皇帝的愤怒可以毁灭什么呢?
答案往往是可怕的,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皇帝自己。
塔兰特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两次著名的因皇帝的愤怒而引发的战争,尽管愤怒的原因并不相同,但不论是因为嫉妒的怒火使得阿克西米廉一世发动对狄雷斯公国导致其送命的‘舞会战争’,还是因为由于傲慢和无理而引起的夏尔洛五世对瑞瓦希尔的‘座次战争’,当帝王要宣泄他们的愤怒的时候,掠夺无数人生命的战争都成为了他们最常用的方法。
但是,这次战争却不是,或者应该说丝毫没有任何私人的原因在里面。甚至可以说塔兰特帝国在位的皇帝克缇达安四世对这场战争是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态度对待的。
“你应该说我对这场战争是以一种独特的态度对待,记住是‘独特’。”
突然在身后出现的皇帝一下打断了正专心书写的我。在我还没有站起来行礼的时候,皇帝已经从桌子上拿起了我的手稿,就着蜡烛看了起来。
“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大作,‘沉思和觉醒——古纳·蒂亚里埃札录’?哦,书的名字不错。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这个作品会成为让后人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证据,”皇帝不停的笑着“哈哈,听听这段,我亲爱的大臣先生,”他对着象个跟屁虫似的侍从大臣笑着大声念了起来:“先帝克缇达安一世的勇敢和列位贤君的美德在我们的皇帝身上既不多也不少的体现着,不过要介于贤明和平庸之间又是一个多么困难的任务呀,虽然我们的皇帝是否拥有先帝们的睿智令人质疑,但是他尊贵的宝座由至上的赫特所赐予,他崇高的身份代表着塔兰特的荣誉,他辉煌的皇冠笼罩着帝国的疆界。这就已经足够让任何一位骑士为之战斗。至于其他,则不是持剑者应该予以评价的。”
“这是最无理的冒犯,我看应该绞死这个忘恩负义的罪犯。”侍从大臣肥胖的双下巴不断的摩擦着他的胸口,以至他的声音听起来就象即将干死的鱼吐出的气泡声“这个卑微的家伙忘了是谁把他从绞刑架的套索里救出来的了,绞死他!”
“哦,这也可以考虑。”皇帝微笑着绕着我走动,然后突然抓起桌子上锋利的裁纸刀抵在我咽喉下“告诉我祭司,是什么让你写下这些东西的,别说什么异端诱惑之类的蠢话,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个由宝座,身份和皇冠堆砌起来的偶像吗?”
“当然不是陛下,”我谦卑的双手拢在法袍的袖子里弯腰鞠躬“不过我想您应该了解我的想法,睿智和名声、身份、血统都是无关的。您的身份是帝国的皇帝,可是皇帝并不就是指您自己。所以您的智慧是属于您个人,而不是属于皇帝。”
“所以?”皇帝饶有兴趣的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陛下作为被教宗授冠的皇帝,您的皇冠是神廷授予的。而作为一个人,您是代表着整个草原后裔的塔兰特之王。陛下,请允许我在这里向您表示效忠,不是对一位被册封的皇帝,而是对能带领塔兰特再次获得自由的王的效忠。”说着我慢慢跪下,恭敬的捧起了皇帝长袍的下摆亲吻着。
克缇达安四世默默的看着我行完礼,才弯下腰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句的说:“祭司,你可真是一个最擅长奉承的人。和你比较起来我们亲爱的侍从大臣阁下实在是愚笨到了极点。”说完他对着我勾了勾手指转身向露台上走去。
“陛下,我认为把我和这个卑微的人并论是一种侮辱。”侍从大臣用抗议的语气发泄着内心的不满。不过尽管这样说,可还是摇晃着肥胖的身体紧紧的跟在皇帝身后。
我合上被皇帝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稿,也跟着走上了露台。
夜空里点缀的星星如同遥远的灯光般试图在大地上洒出它们皎洁的银光。但是,原本应该幽暗的大地上这个时候却有无数的火红光亮直冲天际,以至本该耀眼的星光都显得暗淡了下去。
“这才是我的宝座,祭司。”皇帝突然转过头对我大声的说“你也许看到一些别人还没看到的东西,可是你依然还是不能真正理解塔兰特对我意味着什么,对在天的列位先帝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我之所以是皇帝,不是因为神廷的册封,而是因为我是塔兰特皇室的合法继承人。”
应该说因为你是个塔兰特人更合适……我心里暗暗的纠正着,不过我终于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这一切难道不是很壮观吗?祭司?看看他们,看看那些在舞蹈的人。再看看这些营火,难道这不是一场最盛大的晚会吗?”皇帝对我指着远处的冲天火光大声的问着。
皇帝今天晚上的兴致出奇的好,他不停的对我说着对眼前情景的赞美,甚至还拿身边的侍从大臣开着玩笑。看着远方平原上甚至蔓延到因勒河右岸的营火,克缇达安四世皇帝似乎真的有些被感染了。
而我,这个以前卑微的小马夫以及后来地位低下的持剑祭司,却在这个时候陪伴着皇帝站在华丽高耸的图兹里克别宫的露台上聆听着皇帝的‘心声’。
这一切都起源于一封莫名其妙的任命书,从特里布斯宫里被释放出来的我,尽管得到了众多支持者凯旋般的欢呼,甚至当有人把圣徒的称呼呐喊的满城响亮的时候也没有受到什么过多的驳斥,但是我依然只一个身份低微的持剑祭司。
对于我圣徒的称号和异端的冠冕都兴趣无比的祭司们似乎突然沉默了下去,以至当我在刚刚离开特里布斯宫就被大教司大人召唤到大神殿的一路上,尽管遭受了无数毁灭般憎恨的眼神逼视,可我还是顺利的在晋见室见到了态度暧mei的大教司。
和上次与他那种近似神秘诡异的会见不同,在充满阳光和赫特荣耀的晋见室里,大教司言简意赅的宣布:由于对我行为本质的不同看法,大神殿已经决定把这一事件报告神廷,以作为认定赫特意志最终裁决的依据。
而我本人,在此期间却要受到各种经由世间的磨难进行的考验,以此证明我的虔诚或是背叛。
虽然这些论调和皇帝命令的含义如出一辙,但是我依然还是从当中觉察出了某些不同的东西。
“祭司,塔兰特需要赫特的恩典和荣光的眷顾。”大教司的话让我有种压抑的沉重“不论是来自神廷的对赫特意志的传达还是塔兰特人自己领悟的圣意,作为神仆我们都必须保证赫特的意志是唯一的而且只能是唯一的。”他的后一句话突然加重了语气,这让跪着的我觉得大教司宽大的纯洁法袍似乎真的笼罩了一切。
我恭敬或者说是惶恐的接受了大教司的教诲。可是当我以为这次乏味和毫无意义的召见就要结束的时候,一张同样盖着大教司印鉴的任命书递到了我的面前。
由大教司亲自任命的皇帝私人教章枢机官,这就是我的新身份,当然这可以说是一个秉笔祭司,或者是一个由大教司送给皇帝的小小的教义书记官。
当我有些忐忑的来到皇帝的别宫呈上任命书的时候,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帝很爽快或者说是漫不经心的接受了这个对我的任命。按皇帝是说法“能够让一位圣徒为他效劳,即使是皇帝也是摆脱不了这种诱惑的。”
于是就在脱去囚徒身份的第二天下午,我正式走进了帝国的别宫。在这座以豪华和奢侈著称的黄金宫殿里,我拥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房间。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抄撰皇帝在教义方面的感悟和心得。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是我这个卑微的小人物可以参与的。
可是由于帝国皇帝在思索教义方面的兴趣显然没有对舞会和狩猎的兴趣大,因此我的时间其实是很充分的。也正是因此,就是在段时间里,我开始整理以前那些浮光掠影般对赫特真意的窥视和臆想,撰写我的著作——《沉思和觉醒——古纳·蒂亚里埃札录》
可是,似乎是赫特的意志在提醒着我作为一个持剑祭司应有的责任一般,当我连续的几天握笔的时间远远超出握剑时光,以至我自己都开始产生这些下去也很不错的错觉的时候,在整个帝国早已经酝酿了许久的战争之风却终于开始吹动命运风车转动起来。
以别宫图兹里克为目的地,来自帝国各郡的骑士开始陆续的向因勒河那孕育着丰美肥沃草原的巨大弯曲部集结而来。随着天气逐渐炙热,图兹里克的草原上也变的无比喧闹起来,从第一个到来的最近的郡省的贵族骑士的旗标插在草原上开始,按照路途的远近逐渐到来的骑士越来越多。
苏吉戈涅,基勒郡,皮科,诺桑斯,华安塔里,克雷科夫大草原……从这些遥远的地方到来的一队队盔甲鲜明的骑士在旗标的引领下倾泻向这片草原。
开始是涓涓小溪,然后就如同炙热的炎夏似的沸腾的人群似巨大的无法阻挡的洪流涌向因勒河的左岸。在别宫山脚下的草原上,来自帝国各郡的战士树起各自家族的旗帜,搭起牛皮帐篷,点燃石炉的篝火,甚至敲起了格啼鼓和吹响了弯牛角号。
整个塔兰特卡亚近郊的图兹里克白天被闪亮的武器和和盔甲掩盖住了草原上的绿草,而到了夜晚,天上的星星也要在大地一望无际的营火照耀下黯然失色。
这才是真正的塔兰特人,草原的后裔,马背上的士兵!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图兹里克奢华的宫殿里,我再次见到了被称为‘活着的圣徒’的护圣骑士团副团长,埃利奥特六世教宗陛下的教子,瑞瓦希尔王国的索肯·拉·惠特科劳·勒奎尔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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