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 十三回渴饮血宝刃杀气腾

    老者喃喃自语道:“三下五去二?老沈呀老沈,你好大的口气。”抬眼扫扫几人,不屑道:“小子们的杂耍确是戏得不错,只不知老沈这些年眼力练的如何?银子是否使准了地方?嘿嘿,弄来几个三角猫护院便想称雄江湖了么?笑话!”他这么一说,倥侗门下顿时响起一阵轰然大笑。

    老者略感得意,背起双手缓缓而前,边走边上下打量五个人。行至三、四丈处,他突然一皱眉头,停下脚步,沉声道:“尔等师尊当中,是否有个唤作童撼天的?”

    五人充耳不闻,犹如一根擎天铁柱般伫立当场,纹丝不动。

    老者沉吟片刻,蓦收去得意之态,冷冷道:“目下老夫出手在即,看在我倥侗与沈家庄多年交情的份上,老夫最后再问一句,尔等背信弃义与那神灯相互勾结,究竟所为何来?是沈万山教给你们的么?哼!陕甘道上谁人不知老匹夫乃我派死敌,他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是了是了,那沈万山与老杂种联合起来,是想在陕甘境内抹去我倥侗一门,对也不对?!”老者自称只问一句,却是愈说愈激动,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到的后来,直如怒吼一般,震地周边林木簌簌作响。

    沈不二低声道:“前辈,依小的来看,其间似乎另有隐秘,敝庄少主人……”说到这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可里将头高高扬起,话锋一转,昂然道:“然则既是敝庄少主人决定之事,便断然不会有错!”言罢不待答话,肩膀往上一抖,大喝道:“五弟,晴空霹雳!”

    随着沈不二这一声断喝,上面四人突然直挺挺向老者倒去。顶上那小五子最先抵达,只见他身周似隐隐笼罩一层雾气,双拳相互交错,伴着一阵劲急风啸之声,劈向老者颅顶;与此同时,剩余四人喉间齐齐发出低沉地吼声:“呔!”以助声势。

    事起仓促,那老者虽早有准备,却未曾想到他们竟敢抢先发动,好在其武功已练至随发由心之境,当下冷笑一声,双腿形成弓步,身体朝后一仰,抬起双掌迎了上去。

    两边四掌相交,仅僵持了极短的时间,老者就觉一股沛然难挡之力汹涌而来,不由得腾腾连续后退几步,方才稳住势子。这个局面大出众人所料,四下里登时响起一片惊咦之声——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老者败退后的羞辱,竟远远赶不上内里的惊骇莫明:“他五人联手后的力道再强,依老夫的功力也不该在一合之内败下阵来,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不禁呆楞当场。

    五人要的便是这种效果,电光石火间,只听那沈不二又喝道:“猛龙回穴!”就见小五子的身躯猛然回撤,叠起的罗汉随之四散开来。五个人以沈不二打头,成锥字形单手圈腰环抱成团,另一只手则捏合为拳狙击周边敌人——如此别扭的阵势,却丝毫不妨碍他们的移动步伐,迅速往大车方向退来。

    朱振明叫道:“给我上,不得让他们逃脱!”倥侗派众发声喊,蜂拥上前。沈不二道:“护住大车,且战且退。”一时间,闷哼声、惨号声、骨断筋折声不绝与耳,四下里乱作一团。

    小黑蛋原本有滋有味地瞧着杂耍表演,岂知杂技倏忽间演变成了拼死搏斗,急忙缩回脑袋躲至厢角,大气也不敢出的一口。

    车外拳风阵阵,呼喝连连。蓦地里,沈不二肃声道:“三弟,我们掩护,你赶车回撤。”沈再添迅速应道:“得令!”半点也不耽搁,即刻跃上车辕。

    黑蛋在里面听地仔细,暗暗松口气:“好呀好呀,快快带小爷逃离这鬼地方!”便在此时,车外响起一声震天长啸,啸声才起,四周喊杀声立刻被湮没。不是别人,正是那名老者。

    老者啸毕,展开双臂,腾身而起,鹰鹫般扑向大车,口中喝道:“往哪里走,都给我留下!”黑蛋就觉车外呼地刮来一股强风,车子吱牙牙晃了几晃,随着辕马的嘶鸣,轰然倒地。

    车厢坠地之刹那,李黑儿耳边再度响起沈不二的怒吼:“五锥穿心!”

    马车突然间侧横而倒,使得李黑儿原本就极为虚弱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即被重重地抛向左侧厢壁。随这一摔,黑蛋只觉眼前一黑,浑身上下骨痛欲裂,却是连呻吟之声也发不出一星半点。然而一切都还未结束,拉车的四匹健马遭此惊吓,顿时失惊成疯,拽着车厢无头苍蝇般朝前拼命狂奔。

    此际已是午夜时分,借着暗淡月色,那倥侗派众忽见惊马蜂拥而来,立刻惊慌失措,纷纷躲避。朱振明挨的最近,就见他身子往后拔起近丈,厉叱一声,手起剑落,将最右的一匹劈作两半,然则仓促之间,却再无能力去解决另外三匹;但见漫天喷散的血雾中,健马拖着不断翻滚的车体,阵风也似从旁掠过……

    当是时,沈不二喊出“五锥穿心”四个字后,只见五人瞬间形成个圆弧,左臂紧紧圈着相邻者的腰身,握着的右拳开始逐个发力。沈不二道:“一!”沈五岳跨前一步,右拳呼地击向老者胸口。老者单掌打横,拳掌相交,砰地一声,向后退了半步,五人身体则微微一晃。沈不二又道:“二!”沈下作也挥出一拳。老者身躯一矮,闪电般推出双掌,轰然大震声中,却与之前有了截然不同的结果,但见五人向后退了一大步,老者则纹丝不动。

    沈不二面色一变,深吸口气,改变策略,连续喝道:“三!四!五!”以他为首,刹那间三只铁拳次第击出,铁拳刚刚起势,尚未完全展开,周边已是无风自起。

    老者硬碰硬连接两拳,似已摸清他们路数,身子往旁一让,竟然不再硬扛,忽奔队尾的小五子而去。

    就在此时,三匹健马拖着车厢冲散了人群。见此情景,双方的势子尽皆一滞,老者与沈不二不约而同大叫:“振明,快追!截住它!”“三弟阻人,五弟撵车!”登时有两道人影一跃而出……

    这刻,最苦不堪言的当数小黑蛋。马车右侧铁轮早已不知飞往何处,而车厢偏偏又制作的异常结实,随着烈马的狂奔,黑蛋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挪了位。他抱住脑袋,心里不住大叫:“快晕过去!快晕过去!”然则奇怪的是该昏死的时候却又不昏了,小脑袋瓜子反而越来越清醒。

    痛苦的折磨还在继续,车后的争斗更是愈演愈烈,呼喝声、呻吟声、兵刃交击声接踵而至,频频入耳……蓦地里,李黑儿鼻间飘来浓重的血腥味,不由得大惊失色:“糟糕糟糕,李黑蛋将要完蛋!呜呜呜,小爷被颠出来的是肠子还是肝子?!”他哪里知道,此乃适才被斩辕马的鲜血。

    约莫盏茶时分,后面的打斗声渐渐转弱,车子也上到一段平路,颠簸略减。然而经过这多时候的翻滚撞击,一直紧抱头颅的李黑儿已然有点坚持不住——他虽然心里再明白不过,目下护住脑袋乃第一要紧之事,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周身上下仿佛散了架般的痛楚,迫地他对生命起了放弃的念头。

    就在这关键时刻,车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喘着粗气道:“畜……畜生,还不给……我站住!”正是那小五子。

    他这么一喊不打紧,三匹马听到人声,惊得更狠,当下宛若疯虎,倏然改变方向往斜里奔去。

    此一路段似乃陡坡,车内的颠簸即刻转烈,小黑蛋终于无法再行抗拒,松开双手,任由老天去安排自身的命运……

    斜坡路况险恶,极是坑洼难行;可是面对碎石、树根等羁绊之物,三匹烈马丝毫没有止蹄之意,继续朝上狂奔不已。未及,就听哐铛铛一连串巨响,左侧铁轮也飞地不知去向,整座车厢猛地砸向地面。

    伴着这阵突如其来的强力,李黑儿身体应声而起,被震地冲往厢顶,随后又重重跌落厢尾。然则那力道余势犹自未衰,只见他右半边脑袋砰地撞向厢角,右臂则喀嚓一声从中骨折,顿时,一股锥心的疼痛弥漫全身。

    遭此重创,黑蛋颅内虽然混沌一片,神智却依旧清晰:“死神啊死神,你终于要来了。”——在这生命垂危的时刻,他正欲选择放弃,脑间忽然响起两个迥然而异的声音,一个道:“阎王爷,现下我好难受好痛苦,快带我走吧!”另一个道:“阎王爷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李黑儿从小便孤苦无依,等找到了爹爹和娘亲,再让我死好么?”

    就在他杂念纷呈、坐以待毙之际,坡下隐隐传来呼喝搏斗声,那声音越来越近,随后倏听沈再添叫道:“五弟,你傻站着做甚?还不快去救人!”小五子道:“不行!你已然挂彩,我这便赶去助你。”沈再添呼地击退一人,喘息道:“好兄弟,还信不过你三哥么?咳咳……追来的只……只是些宵小之徒,当不在三哥话下。”小五子道:“不!我先帮了你再说。”沈再添吼道:“五弟,不得违令!大哥说了,必须找到那娃子!”小五子猛跺下脚,转过身子,咬牙道:“好好好,我这便去!”边跑边朝坡上喊:“气死我了,你这该死的小贼!”

    李黑儿惨然一笑,暗骂道:“你奶奶的,敢咒老子!小贼这就去死,偏不让你来救,哈哈,你有天大的怨气给阎王老子说去。”刚想至此,就听小五子叫道:“不好!前方……前方……”话音未落,三匹烈马齐齐发出惨烈嘶鸣,紧接着车厢“蓬”地倒翻过来,开始乒乒乓乓朝下翻滚。小黑蛋整个人被嵌在厢角,双眼紧闭,内里不知是喜是忧,忖道:“马儿定然是失蹄落崖了罢?嘿嘿,黄泉路上有你们三个陪伴,李黑儿到也不算寂寞。”

    黑蛋判断得不错,这处果然是座悬崖,然而他却不知,诺大个车厢和着三匹惊马,其下坠之势是何等猛烈!堪堪落至半山腰,轰地一声,车厢遭遇巨石,终于四分五裂……此时瞬那,小黑蛋但觉神智一黯,颅内变得空空荡荡,意识全无;身体则被高高抛起,在夜空中划个长长的弧线,“扑通”落入一汪水里。

    李黑儿迅即下沉,大量的水自口鼻间狂涌而入;他经此一呛,意识开始恢复,不由得挥舞四肢本能自救。蓦地里,左手触及老大一块厢木,立刻死死攀住,为不被溺毙做出最后一番挣扎……

    时间缓缓过去,最后一丝体力也被他消耗殆尽,面对肉体、精神上的多重打击,李黑儿突然对活着感到恐惧,开始憧憬死亡。他轻轻推开厢木,让自己慢慢沉入水里,在池水漫过耳鼻的瞬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像是喜悦,像是怅惘,又像是对生命的眷恋——自脑间滑过:“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便要死了么?啊,原来死亡是这样子的,也并不如何可怕……”

    ※※※李黑儿的下一次清醒与若干记耳光密切相关。当是时,耳光们个个力道十足,直抽的小黑蛋对阎王爷再无半点好感。他竭尽全力睁开双眼,想瞧瞧阎王这老不死的到底长得何种模样,淡淡月光下,却发现面前蹲着一个圆脸小眼、精赤上身的半大少年。

    那少年见他醒转,并无丝毫兴奋之情。他垂下头盯着黑蛋瞧了会儿,小眼中突然凶光频闪,扬起手来啪啪又是两记耳光,然后恶狠狠道:“臭小子,想死是不是?没那么容易!”说完伸手入腰,一把提起李黑儿,朝对面高崖行去。

    小黑蛋平白挨了这多来历可疑的巴掌,脑子不禁糊涂起来:“我有得罪过阎王爷么?不能够啊,此乃他老人家的地盘,就是给上一百个胆子我也……咦?此鬼的装扮好生奇怪,阎王爷岂会穷得连上衣都没的穿?嗯,必是那引路的无常小鬼——不好!记得牛粪村王木匠说过,在黄泉道上若想行好走好,需得向索命无常缴费行贿,我……我该怎么办?”他甩甩脑袋,欲待再理理思路,一股钻心疼痛忽自右臂袭来,不由得冷汗直冒,嘴巴大张,却只有吸气的份儿,咿呀之音都发之不出。

    他这一动,少年立刻觉察,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口中骂道:“臭小子,给我老实点,再敢乱动,五爷将你屁股掰作两瓣!”

    此脚踹至后臀,立时牵动右臂伤势,那骨折处相互磨擦,疼的小黑蛋全身肌肉直抽搐。此际,他虽然还是叫不出声,整个人却彻底地清醒过来:“娘啊,疼死我了!姥姥的,此地绝不是阴间,踢老子的亦非阎王的属下,呀!对了,是赶车那小子,叫……叫小五子。”

    他脑子一通,肚里即刻开骂:“我操你十八代祖宗!我……!我……!”骂的会儿,内里蓦觉沮丧,还夹杂了些许悲凉:“我李黑儿居然也有今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说,还被个狗屁小子掌掴脚踢、耍猴般提来走去,唉,当真不如去了阴间。”他心下在自怨自艾,却又哪里知道,这地狱般的生活其实才刚刚开始……

    小五子提着黑蛋行至崖边,抬起头顺着山脊仔细观望了片刻,然后手臂突然猛地加力,将李黑儿以头下脚上的姿势,朝崖顶高高抛去。黑蛋见状大惊失色:“他定是想把小爷先好好戏耍一番,方才折磨致死!小畜生啊小畜生,老子究竟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刚想到这里,后背砰地撞到一突出之物,随后腰间一紧,竟然被悬空倒挂了起来。

    小五子仰首端详他一会儿,冷冷道:“害怕了是不是?哼!只是被挂在了石笋之上,不必胆寒。你现在听仔细了,五爷有话要问你,若敢说上半句谎话……”他忽然攥起拳头照黑蛋颅边山体重重一击,方才大声接道:“便与这落下的石屑无异!”

    小五子的声色俱厉似乎并未吓倒李黑儿,只见他耷拉着双臂,眯缝着双眼,摆出一副对周边事物充耳不闻的模样,默不作声。

    小五子大怒,咚地一拳击向黑蛋面门,叫道:“小贼,我让你嘴硬!快说!那匹白马是从哪里偷的?”

    小黑蛋身后不及半尺即是山脊,由于身体倒悬,脑部大量充血,这刻他实际已处在生死边缘,情况极之危险……随着小五子这记重拳,李黑儿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就见他身子猛可里一晃,脑袋砰地撞及岩石,眼、鼻、耳孔登时鲜血长流。

    小五子未曾想到这黑面小儿竟然如此顽强,他呼呼喘着粗气,盯住黑蛋后脑勺望了会儿,倏然之间双目尽赤,探手抓住李黑儿头发,将他脸面翻转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到底答还是不答?我再问最后……”语声蓦地一顿,喃喃道:“原来……原来你被少主点了哑穴。”

    便在此时,崖顶处隐隐有声音传来。小五子惊地惊,纵身而起,把李黑儿从石笋上抱下,向后退了几步,准备觅地潜伏,忽听一把苍老的声音自上方道:“小娃子,别再躲啦,老夫已然瞧见你了。”

    小五子循声望去,就见几十丈高的山上燃起了数只火把,映的崖顶一片明亮。他清清嗓子刚要答话,蓦见老者身边立着一个血人,那人身形极之熟悉,只不过因为从头到脚鲜血淋漓,使得人辨别不出其长相模样。小五子仰起头、盯着那人前行两步,忽然,在剧烈颤抖中,他把李黑儿往地上一扔,放声大哭道:“三哥,真的是你!你……你这是怎么啦?!”

    血人听到哭声,腰往下一弯,用力甩开旁侧搀扶者,嘶声叫道:“五弟,这座悬崖只此一处通道,你千万要守住,以待援兵!咳咳,大哥他们……”他还想再说,身后倏冒出个白色身影,那人一把搂住其脖颈,探头朝崖下大声道:“在下平凉朱振明。小兄弟,别听他的,你这哥哥只不过被本公子轻轻刺了几剑,便始胡言乱语起来。”说到这里,手往下一落,竟不顾血污,亲热地揽住沈再添的腰部,诚恳道:“今夜之事,纯属误会。小兄弟,贵我两派的交情想来你也知晓一二吧?你上崖后,在下与你们同往江南面见沈庄主,本公子要亲自向他老人家赔礼告罪,你看如何?”

    小五子抽泣几声,半信半疑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朱振明清清嗓子,郑重道:“当然是真的。”略微一顿,又柔声道:“兄弟,在下是扔个绳子把你拉上来,还是遣人下去接你?”

    小五子长吐一口气,抹抹眼泪道:“你说话可得算数啊。”朱振明微笑道:“那是自然,本公子何等身份,岂能出尔反尔。”小五子道:“这悬崖实在陡峭,我下来时便借助了绳索。朱公子,你仔细找找,看它是否拴在一块大石上面?”朱振明连连答应,扭头冲手下喊:“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我搜?”

    未几,一名粗嗓门的汉子乐呵呵道:“找到了,给俺老牛找到了……哎呀,怎么这样短!侯爷,您快来瞧瞧。”

    朱振明冷哼一声,将沈再添推给老者,上前“啪啪”扇了那汉子两个嘴巴,怒道:“牛老烘,偏你不长记性,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侯爷王爷?!”矮下身子瞄了瞄,又接着骂道:“蠢货!解下腰带把它接长不就成了?”汉子喏喏连声,回头嚷道:“你们这帮笨驴,眼睛都长到屁股上了么?干你们老娘!仅俺老牛一个人的裤带怎能够用?快点!全部给老子解下来。”敢情此人还是个小头目。

    崖顶高矮胖瘦约有六、七十名劲装大汉。其时正值盛夏时节,人人穿着单薄,内有短裤者更是寥寥,然则他们显然都是训练有素之辈,接到指令后,即刻展开行动,一时间这荒山野地蔚为奇观,出现了百年罕见的争相露腚之景。当下众人七手八脚将绳打结掷下山崖,朱振明问道:“小兄弟,够不够长?是否结实?”

    小五子点头道:“足够啦,我这就上去。”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三哥的伤势,说完捡起绳子急忙往腰间系。


    朱振明慌忙道:“小兄弟,你身后还有个人呐!嗯,那个……他似乎受了点伤,你是不是先让他上来?”

    小五子“啊”的一声,伸手拍拍脑袋,不好意思道:“瞧我这记性,只顾着急,竟把他给忘了。好,我先帮他上崖。”抛下绳索,转身将李黑儿抱在怀里,正要迈步前行,突然尖叫道:“哎呀,不好!”

    老者自打朱振明开始说话后,便一直静立一旁、默默不语;然则那小五子的喊声才一入耳,就见他高大的身体猛可里抖了两抖,呼地拨开倚靠着的沈再添,跨前一步,弓身猫腰,与朱振明异口同声道:“怎么啦?!”

    小五子颤声道:“他……他气息全无,好象是死了。”抬头瞅眼崖顶,不禁吃了惊,扑通一声将小黑蛋还掷于地,戟指喝道:“你们在作甚!为何把我三哥扔在地上?”

    朱振明急忙扶起沈再添,干笑道:“对不住啦,一时疏忽。小兄弟,在下这大师伯乃陕甘名医,你快将那人缚好,让他瞧瞧有救没救。”

    小五子本非卤莽之人,常言道“关心则乱”,适才他心系亲人,自然丧失了判断能力,而此际既生疑窦,便立刻谨慎起来。只见他略一沉吟,大声道:“把人弄上去简单,不过你得让我三哥说几句话,他只要同意,我马上照办。”

    朱振明叹息道:“兄弟,你有所不知,目下你三哥已然神智不清,为安全起见,轻易不能对他再行刺激。唉!开口说话那是更不可能了。”

    小五子恨恨道:“休想再骗我,说!你是不是封了他的穴道?”

    朱振明连连摆手,欲待辩解,那老者沉声道:“振明,时间紧迫,不能再与他纠缠。百战,百胜,你们两个遛绳下去,将他给老夫拿下。”“是!”两名大汉应声而起。

    小五子冷然一笑,深深地吸了口真气,探手入背,刷地抽出一柄泛着黑色光芒的短剑,右脚“蓬蓬”在地上狠狠跺了两下,身子徒然间拔起近丈,冲向悬崖;待身体起势将止,只见他左手一抓绳索,双脚交替在山脊点了几点,旋即升至五、六丈高下,右手轻轻一挥,黑茫闪处,半截绳子悄无声息地坠落于地。

    做完这一切,小五子将短剑回插于背,在身体急剧下落的当间,“叭叭”连续几掌印向山脊,以缓和坠跌之力;及至三丈左右,他轻飘飘翻了个筋斗,然后稳稳站住。

    那老者目力极佳,见状皱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娃子年龄最小,却是五兄弟当中武功最强的……嗯,身手轻盈敏捷,头脑玲珑有秩……难得呀难得,当今之世居然还有此等练武的奇才。”

    朱振明不以为然道:“师伯太高看他了罢!放眼江湖,这点伎俩充其量也就是个三流角色,何来奇才一说?”

    老者摇摇头道:“振明,你师伯的武功虽然不比从前,阅人的眼力还是在的。这娃子……”说到这里,似想起了什么,面上蓦现忧色,冲崖下急声道:“百战、百胜,落崖时你二人须得逐个出击,兵刃不可片刻离手,听见没有?”顿地顿,又再次强调:“切记!千万不要联手出击。”

    朱振明看老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哧”地失笑出声,他刚要讲话,忽见一个长满横肉的脑袋从崖沿探出,头摇的波浪鼓也似,大声道:“师父,咱兄弟两个根本就没打算联手!嘿嘿,适才百胜将那沈老三手到擒来,抢得头功,现下该轮到我啦。二弟,你说对不?”下面一人即刻应和:“是极是极,其实收拾这小子大哥一人足矣,何需小弟来凑热闹。”

    老者闻言忧色更浓,缓缓道:“师父并不是怀疑你俩武功,而是……算了,不说啦,免得坏我士气。总之,你们小心谨慎便了。”百战心不在焉应了下,头又缩了回去。

    朱振明疑惑地望着老者,压低嗓音道:“大师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老者像是没听见,喃喃自语道:“唉,悬崖太高了,瞧不真切,但愿这少年手中所持,非是老夫心中所想。”突然,他“咦”的一声,抬头看眼天空,惊道:“不好,要变天!振明,我们不能再行耽搁。”

    便在此时,半山腰忽然飘来几句晦涩难懂的嘟囔声,那音调极之古怪,初听不像人类,再听类似人妖;探头去寻,却发现山腰处凹进老大一块,只见绳子不见人。

    老者与朱振明互相望望对方,又都摇了摇头。

    师徒情深,老者叹息一声,决定动用勤修了近六十载的内家之气去探个究竟。他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然后微闭双目、老僧入定般开始倾听。一时间,山顶上包括朱振明在内,几十号人均摒住呼吸,巴巴地望着他……

    老者压箱底的绝活一经使出,端的是非同小可,数记弹指间,便确定了古怪声音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他两个宝贝徒儿。

    老者长长地松了口气,忖:“老夫前后调教他们一十九年,按理也不算短了,此一响音咋就没听到过呢?”正要出声相询,忽听那百胜期期艾艾道:“大哥,小……小弟闻听你的鼻息似也不对,嘻嘻,是否那……那话儿……嘿嘿。”

    百战吭哧吭哧喘了几口粗气,突然破口大骂道:“牛老烘,我操你姥姥!你他妈干啥不行,非逼着俺解去裤腰带,现下成了这等模样,如何能够杀敌立功?!”

    话音落后,峰顶那庄重肃穆的氛围立刻不复存在,哄堂大笑声陡然间暴发,惊的周边宿鸦漫天飞舞。

    百战却不觉得可笑,继续开骂:“俺操!牛老烘,这裤子可劲往下出溜,绳索磨的那话儿生疼,刀也没处插……干你娘,要不你下来试试?”牛老烘正捂着肚子打跌,慌忙摇头:“你牛老哥……哈哈……武功低微……哈哈……不敢掠兄弟之美。”

    百胜忽道:“师父,俺们把刀扔了行不?”老者原本亦是忍俊不已,闻的此言不禁吃了惊,肃声道:“不行,绝对不行!”百胜泄气道:“那……那只好叼在嘴上了。”老者略一沉吟,毅然道:“你们将裤子扔掉!”

    百胜啊的一声,未及张口,百战怒道:“百胜,哪来这多狗屁蛋话,崖上的弟兄正看咱们笑话呢!就叼在嘴上,赶紧下!”百胜答应一声,两人一手提裤一手握绳,去势迅即加快。老者霍地伏下身子,喝道:“不成!”却是晚了,兄弟俩消失在夜色中。

    老者再扫视一遍天空,沉重道:“怕是要下雨啦。唉!但愿老夫所虑多余。”转头向众人道:“都给我把裤子整理妥当,敌人的援兵恐已上路,尔等须得做好厮杀的准备。”

    他的话音刚落,山崖之下“哇……”的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这声惨叫听上去并不完整,只叫了一半便杳无声息,像是被人突然堵住了嘴,又像是被利刃猛地斩去了头颅,从而将一切哽在喉中……

    叫声乍起之时,老者仿佛遭受电击的身躯,已在剧烈颤抖中跃出悬崖——这一切,源于人畜护犊的本能……他左手牵着绳索,急速降有五丈高下,那声惨叫才告结束,老者晓得,这声音的主人乃二徒儿百胜。他又降七、八丈,内里的悲伤才刚刚被激起,第二声惨叫又开始在夜空中往来荡漾,这一次的声音持久而浓烈,并且还伴有百战的呼喝怒骂。

    老者大喝一声,松开手中绳索,坠势随之骤然加快——他心知此举冒险至极,却依然舍命做此尝试,此一天性,乃人类独有,别无分号……此际,老者手中没有了扶持,速度之疾简直难以形容。再落二十余丈,山脊出现大片凹陷,老者雄浑的真气在体内刹那间绕匝几转,伸出双掌照着下方“蓬、蓬、蓬、蓬”接连数击,待势头趋缓,复又探左掌勾住绳索,猿猴般朝下遛去。

    天色漆黑一片,不知何时,已有几点雨滴自空悄然而落。这刻,老者心急如焚,盖因那百战的声音亦沉寂下来。倏地,老者手中的绳索走至尽头,他内里一懔,晓得终于来到最危险的地域。

    老者倚住山脊,欲待潜运目力搜索一番,就听下面传来一个气喘吁吁声音:“又……又来一个,好!今夜里我……我沈五岳定要过足杀人瘾!”

    老者就觉胸口一窒,颤声道:“杀……杀人?不!你还只是个……孩子,如何会这般残……残忍?”吐出最后两字时,挂在崖上的身体突然没来由抖了抖。

    沈五岳呼哧呼哧再喘两口粗气,鼻间重重地哼了声,一言不发。

    此际,老者已逐渐适应黑暗,运目向下望去,约略可见山涧里面有四条黑影,不过四个影子当中,仅有一个呈站立姿势,另外三个尽皆横卧于地。老者心跳开始加快,晓得适才必有惨事发生。

    他调整调整呼吸,正要不顾一切出手攻击,脑里蓦闪出几个疑问:“以老夫的功力,为何感应不到杀气?按理应当不会呀?难不成……难不成他们只是受了些伤?”有了新的希望,心头不禁略感宽慰,神色变得有所缓和。

    老者稳定一下情绪,竭力使语气显得平和,轻声问道:“孩子,告诉我,你将老夫两个徒弟究竟怎样了?”

    那个站着的黑影跨前一步,胳膊往上一扬,刷地扔出个黑糊糊的东西,冷冷道:“就是这样,自己看罢!”老者伸手接过,才一触及,就觉脑间嗡然作响,似有一柄利刃当胸插入,直贯心房,痛的他差点自崖上跌下——那物什入手湿粘,余温尚存,正是他呕心沥血、悉心调教了一十九载的大徒弟百战的头颅。

    老者将头颅举至眼前,把绳索夹在腋下,腾出另一只手来回不停抚mo……渐渐的,他的双目开始湿润……是啊,这张丰满的脸颊,这丛浓密的黑发,从一个半大孩子起始,他不知已摸过多少遍;然而,这个有着圆圆的脑袋、本该扶棺为他送终的年轻人,却在他已届七旬时,骤然离去。

    雨滴逐渐转密,溅地山涧中的潭水噼啪作响。老者长叹一口气,小心地把头颅收入怀中,黯然道:“少年人,老夫另一个徒儿想来也遇到同样不测,是也不是?”

    沈五岳似乎被这凄凉的气氛有所感染,轻轻地嗯了声,就不再说话。

    老者冷然道:“他的脑袋呢?何不一同给了我!”

    沈五岳轻轻道:“他并没有找我拼命,我自是不会砍他头颅。”

    老者泣然一笑,点头道:“好,难得我那二徒还能落个全尸。”他打开衣襟,又深深地凝视一下怀里,然后猛地抬起头,沉声道:“江湖之中,胜者为王,你眨眼之间便取了老夫两个徒儿性命,的确是无可厚非;然则老夫心里清楚,这决不是因为你的武功高过他们,而是你另有倚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嗓音突地拔高:“目下老夫只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从实道来。”

    沈五岳小声道:“想问什么你尽管问吧。”

    老者瞳孔收缩,一字一句道:“沈五岳,你手中所持是墨玄匕还是墨玄剑?”

    听到这句问话,沈五岳忽然像是变了个人,右臂朝上一挥,高高挺起胸膛,傲然道:“算你还有点眼力,正是那神剑墨玄。”

    “墨玄”二字一经入耳,老者心中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不由得还是呆了一呆,随之颓然垂头,对着怀里道:“百战呀百战,你与弟弟自小便心驰宝物,现如今被这神兵墨玄饮去了鲜血,九泉之下,足堪告慰了吧?”

    老者苍老悲怆的话语声再次感染了沈五岳,他使劲咬咬嘴唇,道:“老人家,当时他俩还未下到崖底,便从空中跃来,拳脚齐上,想要生擒晚辈,迫的我不得不挥剑自保。唉!说实话,有些事晚辈自己也无法控制……”语声一顿,似想起了什么,呼地转过身子,一把提起李黑儿,恶狠狠道:“所有的事情,都因为这臭小子!其实他与我沈家庄没有任何关系,前辈,如果您对他有兴趣,咱们现在就做个交换。您放了我三哥,我把他交给你们,如何?”说完将小黑蛋高高举过头顶。

    老者置若罔闻,直愣愣地望着怀里人头,口中不停念叨:“亲人已去,要这名利还有何用?徒儿啊徒儿,说到底是为师害死了你们,师父不该太贪呀!”说到这里,他猛可里仰起头,对天狂笑三声,厉声喝道:“沈五岳,你想得倒好,用手里半个死人做交换,老夫倘若答应了你,还有何颜面立于当世!”这几下喝声似有质之音,震地沈五岳耳中嗵嗵作响。

    沈五岳呆呆地望着老者,张了下口却不知说些什么,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老者最后再看眼怀里,然后哗地掩上衣襟,冷冷道:“今夜你就尽力施展,让老夫多长点见识,哼,我倒要瞧瞧这绝世凶器究竟有何厉害之处!”话音一落,右掌反转,只听“喀嚓”一声,竟从崖上硬生生掰下一块岩石。

    老者深吸一口真气,沉声道:“与你这样的小辈单个交手,在老夫而言,乃平生头一回。目下老夫就要发动,你可要准备好了!”说完“呜”地掷向沈五岳,同时左手紧握绳索,借力向前高高荡起。

    自老者开始大笑起,沈五岳便蓄势以待。他见石块带着呼呼风声迎面袭来,并不做丝毫犹豫,即刻将手中李黑儿掷出老远,右手对着来物一剑挥出。

    老者凝势已久,岩块在他注入内力之后,更是刚柔并济,力道猛烈至极!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剑石在相遇的瞬间,竟然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如同切了块豆腐,又如同裂去一件衣帛,轻而易举便被化作两半。而更显奇怪的是,在此等大力袭来之后,沈五岳这稚龄少年却像是未受半点影响,居然稳稳地站立当场。

    便在此时,沈五岳耳中再传来风啸之声,颅顶上方罡风压体,两三丈处闪出一条黑影,他见状大喝一声,身子尽力一纵,迎上前去……

    几乎与此同时,蓦地里,天空“哗剌剌”劈出一道闪电,但见一柄散发着幽蓝光泽的耀眼宝剑,毒蛇也似刺向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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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回渴饮血宝刃杀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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