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物才一进入老者视线,就见他眼神蓦变得凌厉异常,大叫一声:“神兵墨玄,果然是你!”旋即将功力提至十成,身体向左侧斜倾,“刷”地挥出仿若铁铸的袍袖,向剑子卷去。
沈五岳惊道:“不要命了么?”右手稍稍向外一领,就听“滋”的一声,宝剑轻松地穿透老者护体真气,直抵袖沿——便在此时,骇人的情景再又出现,那剑尖触及袖袍后,陡然间光芒大盛,只见它有如活物般急速跳了几跳,随即势如破竹,将老者半边衣衫撕地粉碎!裂袍之后,其势兀自不衰,带着沈五岳继续朝上冲去。
剑锋掠过之际,老者就觉右臂传来一股刺骨透髓的寒气,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冷战,吼道:“好个妖物!”左掌猛地自肘间递出,印向沈五岳。
这时沈五岳的身躯已然高过老者,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不知深浅,见状大喝道:“呔!”也拍出左掌。两掌相遇,就听咔嚓一声,沈五岳的左臂登时宣告骨折,随后他又“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中剧烈旋转,飞向山崖。
老者未料到会这般轻易得手,心中大喜,双脚刚一落地便扑往崖下。他晓得那宝剑非同小可,边行边将长衫除去执在左手,以备不测;右臂则环抱为圈,准备去接沈五岳即将下坠的身躯。
及至山底,但听头顶处发出“蓬”的撞击声,紧接着又传来沈五岳的闷哼声,老者内里一懔,不敢大意,双目余光不住扫视着上方黑影。他绷紧全身每寸肌肉,不断将丹田内真气上引贯注左臂,右掌则呈“天王托塔”之势,严阵以待……岂知这几个无懈可击的姿势做出后,竟然半晌不见动静,他愣了愣,抬头凝目朝上望去,只见那沈五岳高悬在四丈左右的崖壁上,正自微微晃动。
老者呆的一呆,即刻明白,心中不由打个突,暗叹道:“这妖物居然锋利若斯,悄无声息便贯穿了岩石,唉,‘神兵墨玄,噬血无边!’这话当真是不假啊!”想到这里,心中蓦又一动:“此等利器若是到了老夫之手,那……那我倥侗一门,何愁霸业不成?”一念及此,不禁贪念大起,右臂前伸,功运脚底,身子尽力往上一纵,抓向沈五岳的脚踝。
沈五岳适才与老者对掌后,只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好在他右臂依旧完好无损,头脑也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在身体翻至悬崖边时,勉力将墨玄剑插入了石壁,抵去部分力道,否则后果着实不堪设想。不过即便如此,他体内的真气也差点被震散。
这刻,他右手紧握剑柄,悬挂在崖壁,左臂阵阵锥心的疼痛使他懊悔万分:“沈五岳呀沈五岳,大敌当前你竟起了恻隐之心,今夜活该你命丧此地!”刚想到这里,下方一股劲风袭至,沈五岳脑际灵光一闪,暗道:“天助我也!”双腿顺势借力,猛地用脚蹬向崖壁,右手掣出宝剑,将最后残存的一点内力全部注入剑身,身体向后弯成一个弓形,凌空劈向老者。
老者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如此怪异的姿势进行反击,然则已是退无可退,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上冲。当下他尖啸一声,左手运力搓衣成棍,呼地卷向墨玄剑,右掌五指箕张,朝沈五岳脑顶心抓去。
老者的攻击方式选择得不错,距离拿捏的也很准,可惜他情急之下没能吸取教训,在衣袖中灌入了太多内家之气……
当是时,只见蕴满内劲的衣棍离剑刃尚有寸余,那物什倏然间欢快地跳动了几下,像遇见了什么喜事一般,发出吱吱声响,衣棍瞬间便被它轻描淡写地削断,随后气势汹汹直奔老者头颅。
老者对敌经验何等丰富,从那凛冽寒气已知大事不妙,急忙收回将要挨到沈五岳发际的右掌,竭尽全力倒翻出去,便在此时,左小腿肚微微一凉,被划了道口子。老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人还在半空就大叫道:“不好!”上面跟来的沈五岳也慌张道:“要糟!”伴着两人的喊声,天际连续划过数道闪电,随之雷鸣声“轰隆隆”一个接一个滚滚而来。
借着亮光,就见沈五岳落下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旋即又迅快爬起,身体像是不再受自己控制,右手持柄蓝幽幽的宝剑,耷拉着左臂,踉踉跄跄地朝老者冲去。
老者直勾勾盯着来物,脸颊肌肉不停抽搐,喃喃道:“老夫终于明白了,世事之奇,莫过于此!你噬尽无数炼丹之士的精血后,剑体便蕴藏了大量真气……”语声一顿,突然仰天狂笑:“哈哈,老夫何其幸矣!今夜……”方说至此,沈五岳已冲到他面前,剑子自右往左,斜里劈去。
老者见沈五岳胸前空门大开,心中暗喜,后退一步避开剑锋,左腕霍地翻转,拿向他膻中穴,口中不屑道:“混小子,现如今还能容你再行撒野么?”话音刚落,就见墨玄剑忽然往下一垂,刺向他小腿。老者“咦”的一声,似甚诧异,却已容不得多想,向上一跳避开墨玄,左手迫的收回,攻势随即弭于无形。那剑子还想窜前,却被沈五岳一把摁住,将剑柄顶在腰间,拄着呼呼直喘。
老者心中纳闷,他负起手上下打量一番沈五岳,暗道:“这小子失心疯了?还是老夫看走了眼?按理他的资质应当很好呀!”不由得困惑不已。
原来沈五岳的打法但凡习武之人均不会采用,盖因其大大违背了武学常理。剑长臂短,他一剑刺出,虽说是先于老者一步到达,也只在毫厘之间;而膻中穴乃人体第一要紧之处,以老者的功力抓住后非死即瘫;沈五岳那一剑则有所不同,最多只能伤及对手小腿皮肉。由是可知,即便傻瓜也应明白,这性命之虞相比皮肉之伤,当做如何选择。
老者抬头望眼天空,看雨势渐渐转大,心下开始着急:“此崖直上直下甚为险峻,倘若山顶发了洪水,崖下这多人殊为可虑。”想到这里,他一展双臂正要行动,蓦瞥见沈五岳手下的墨玄剑,不禁又踯躅不前:“这妖物当真奇怪之极,一遇真气便欣喜不已,老夫该如何避其锋芒?”他连吃两次苦头,自然不敢再去轻易招惹。
老者来回踱了几步,过的会儿,就见他突然面露喜色,暗骂自己道:“当真是老糊涂了,我出手时不去运气加力,待得手后再行吐劲,不就成了吗?”当下内里阴郁一扫而光,跨前两步,见沈五岳还弯着身子,便左掌五指大张,缓缓按向他的百会穴。
这百会位于头顶正中,乃人体另一生死要穴,老者手才伸出一半,只见那墨玄剑“腾”地弹起,又冲他受伤的小腿刺去。老者一惊,“嗖”地退后老远,心里又是讶异又是好笑:“天上落着这等大雨,它竟然还能识的血腥味么?难不成这世间真有通灵之物?”他乃倥侗名宿,功力自是不凡,然则今夜运气实在不佳,竟让他遇上一个不敢强运真气的主,这一仗打得当真是别扭异常。
便在此时,崖上传来牛老烘的叫声:“谭师伯,沈家庄的人追来啦!朱侯……不,朱公子已带人下山截击,走时命俺统领七位弟兄在山上接您,谭师伯,你老人家啥时候能上来呀?”
老者微微一惊,大声道:“敌势不可小觑,速将师侄们全数遣往,你一人留守即可。还有,着他们告知朱公子,断不可让那沈昊找来此地!”牛老烘道:“好嘞,老烘得令!”顿地顿又喊:“谭师伯,我百战百胜两个弟弟没出啥乱子吧?”此话入耳,老者不再做声,望着沈五岳的双眼登时像要喷出火来。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拼着受点小伤也要把人拿下。
老者疾步上前,左手潜运七分内劲,剩余三分护体,手腕一抖再次拿向膻中穴。老者这一发动,墨玄也不含糊,蹭地跳起直奔小腿肚子而去……便在此时,就听崖上牛老烘又道:“哎呀,瞧俺老烘这张臭嘴,该打该打!哈哈,有你老人家在,两个弟弟定无大碍。”
此际,沈五岳是有苦说不出,那墨玄剑自他注入内力起始,便犹如活物般难以控制;待划伤老者小腿后,它更是欢腾雀跃,仿佛饿极了的老鹰,瞥见血腥即狂啄不已。经连番折腾,这刻他体力已然消耗殆尽,明知直抵胸口的乃要命之抓,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剑子刺往老者下盘。
说时迟那时快,一堵沛莫难挡的雄浑掌力转瞬逼至胸口。沈五岳就觉蚀气窒胸,心跳趋缓;他自忖必死,猛地闭上双眼,去等待那一刻的来临。蓦地里,变化再生,一股吸力自墨玄剑柄而起,顺着右臂直抵膻中,倾刻间将胸内蚀气抽的干干净净;它还不甘心,又吸住胸口那令人窒息的掌力,引领着沈五岳的身躯一跃而前……
老者方扣住膻中,剑尖已刺入他小腿肌里,老者早有准备,右腿向后一扬,左手加劲,喝声:“着!”蓦听腿后传来“铮”的一声,随之半边身子一轻,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登时席卷而来……这份打击来得实在太也突然,只见老者手一松,腾空丈余,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惨嚎——便在此时刹那,天边再起闪电,但见大蓬血雨中,老者右腿自膝以下竟被剑子生生挑落!
这一切的发生看似突然,却早已埋下了必然的种子。其实沈五岳在拄剑喘息时,便已至灯枯油尽之境,而墨玄若不得他内力相助,便与普通宝剑无异。那老者倘能再坚持片刻,自会连人带剑满载而归,然而他囿于舔渎之情,悲愤之下失去了冷静……
尤其糟糕的是,老者偏偏扣住了膻中,要知道膻中穴从属于任脉,所谓“气会膻中”,它乃气脉运行的起点,内气自他之手贯注于胸,再传入沈五岳之臂,那正在苟延残喘的墨玄剑,忽得此助力,岂能不势发如狂?!
当是时,在闪电的照耀下,就见噬血后的墨玄森森而颤,浸满鲜血的剑身滋滋作响,原本幽蓝的光泽不知为何,倏然间暗淡下来……然则仅只一瞬,剑子猛可里泛出紫红色的耀眼光彩,“嗖”地从沈五岳手里挣脱而出,飞临已然倒地的老者,拦腰斩去。
老者陡逢大变,虽是惊恐悲愤,可数十年的应敌经验使他并未完全乱去方寸;他见那墨玄剑凌空飞来,且做出一个匪夷所思地砍的动作,不由得目眦欲裂,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朝右侧滚去。才滚了两圈,断腿连续接触泥水,那刺骨的疼痛迫的躯干微微一滞,就在这当口,墨玄啪地落下,鲜血飞溅处,又齐肩削去了他的左臂。
老者肉体频遭重创,精神意志顿告瓦解,对天“嗷”地发出一声嘶吼,右手双指摒起,“噗噗”点住右腿、左肩血脉,用仅余的一条左腿猛力蹬地,向后弹出数尺——做完最后这几个求生动作,他终于不支,昏死过去。
那墨玄则甚是奇怪,它再噬人血,按理该当精神倍增,然而不知怎的,但见它勉强往老者方向飞出三尺,剑身抖的两抖,光华一黯,便自力竭坠地。
沈五岳站在一旁,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面上神情接连数变。此时的他内里不知恐惧多还是兴奋多,只觉心脏怦怦乱跳,不住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墨玄自从见到老者之后,因何会变得如此不可思议?它……它不经内力驱使,便自行展开攻势,岂不……岂不等同于有了生命?!难道……难道那古老相传全都是真的!”想到这里,全身上下不禁簌簌发抖,滂沱大雨中,就见他手扶左臂,扑通一声跪进泥水里,看着墨玄的眼神忽变得痴呆起来。
天空中的雨势愈来愈猛,这崖谷原就不大,此际,在不时出现的电闪雷鸣烘托下,显得越发惨烈而诡异——崖下或爬、或躺、或跪者,非死即残,分别计有:两个死人、两个半死的,以及一个活着却在发痴的……而造成这一系列惨剧的罪魁祸首,却是安静地卧在雨水中的,一只不起眼的黑糊糊剑子。
便在此时,崖壁再现活人,那人尚未落地便不停嚷嚷:“师伯师弟们,莫慌莫慌,哈哈,俺老牛来也!”随后“扑通、哗啦、噼啪”接连数响,就听来人叫苦连天道:“这死老天,泼下恁多的水,差点摔死俺老牛,哎呦喂,疼死俺……”忽见谷中立着个人,忙改口道:“奶奶的,还好老牛下盘功夫十分了得,若换作旁人……”语声一顿,突然大叫道:“这是谁!他的头哪里去了?!”
沈五岳闻言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他望望数尺外的剑子,再扭头看眼数丈外的来人,心头不觉升起几许悲凉:“墨玄啊墨玄,你才跟了我三日,便又要落入他人之手,唉!少主人,沈五岳对不住您啊!”想到这里,只觉心灰意冷,再也不愿坚持,蓬地一声跌倒在泥水里。
天色黑暗,那人听见响音,忙撂下手中无头尸体,疾冲而来。他边跑边慌张道:“谭师伯,是您吗?您……”蓦意识到什么,“啪”地扇下嘴巴:“臭嘴臭嘴,偏就改不了,你老人家多高的武功,怎么能是您?!”
到的近前,忙扶起倒地的沈五岳,刚辨明长相,猛地抬手抽了他记耳光,怪笑道:“呀哈,是你这坏小子!操你老母,你……”那人正要开骂,老者突然挣扎道:“烘侄快来!”他毕竟功力不凡,昏厥前为求自保,又奋力封住穴道,止住了流血,此际听见人声便迅速清醒。
牛老烘惊呼一声,撇下沈五岳一跃而前——顿时,眼前的情景骇的他目瞪口呆,失声道:“这……这……”蓦地里,悬崖顶上轰隆隆传来一连串巨响,随后大量的雨水裹挟着泥土自天而降。
老者与牛老烘相顾失色,不约而同大叫道:“山崩!”话音方落,“哐啷啷”又有数十片岩石从崖壁剥落,溅的山涧积水劈啪作响。
老者咬牙道:“烘侄,赶紧背起师伯,咱们得马上离开这里。”牛老烘答应一声,蹲下身子,可瞧来看去竟是无从下手,不由哽咽道:“师……师伯,你老人家怎会伤成这样?!”老者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急道:“闲话少说,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牛老烘不敢再问,小心翼翼将老者抱进怀里,刚走出两步,老者忽道:“烘侄,你仔细看看,地上是否有只黑色的宝剑?”牛老烘原地转了一圈,道:“没错,就在俺脚下。”老者喜道:“快捡起来,把它插入老夫的腰带。”牛老烘道:“是。”正要拿脚去挑,老者慌道:“不成不成,你须得用手去拾。记住,动作一定要轻柔些,更不能向里面输半点内力!”牛老烘诺诺连声,将老者负在肩上,弯下腰捡起墨玄剑,奇道:“宝剑?不像不像。师伯,这是个什么破玩意,黑黢黢的。”说完将剑递给老者。
老者自打他弯腰起,便一直提心吊胆,现下剑子安全入手,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把墨玄插进后腰,催促道:“速去山崖,瞧瞧绳索是否尚在。”
二人来到崖下,牛老烘抬头瞅了瞅,突然结结巴巴道:“师……师伯,太……太高了。”老者惊地惊,一转念便即明白,不禁万念俱灰道:“是啊,老夫竟忘了。”他深深地叹口气,蓦觉胸前硬鼓鼓的,面色登时一变,森然道:“要死也是你们在前面!老烘,你去把那两个娃子的首级给我斩下。”
牛老烘打个哆嗦,颤声道:“师伯,我……我看就算了吧,黑灯瞎火的。”老者摇头道:“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般胆小,快去。”牛老烘犹豫道:“这雨越下越大,再不走恐怕真的来不及啦。”老者屈指在他脑后敲一记,恨恨道:“倥侗门下竟有你这等不成器的东西,哼!当真是异数。你负老夫过去,我来砍!”
牛老烘显然受不得激,一转身,刷地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气呼呼道:“谭师伯,你这话就不对了,俺手下的弟兄见天念叨,说我牛老烘乃陕甘道上响当当一条好汉,嘿!牛好汉岂能怕死?”言罢蒙头便走。
他刚走出两步却被绊了绊,低头看去,忽欢喜道:“有救了,有救了!师伯,地上有这多石块……咦?居然还有绳索,哈哈,把它们垒起来不就成啦?”老者听后脑中蓦地一亮,喃喃道:“没错没错,那绳索乃老夫适才用衣襟所结。好!你将师伯放在一旁,快快动手。”他自己个儿有了生的希望,自然就会把旁人的死先放在一边——此一特殊技能,唯高等动物最所擅长。
雨依然猛烈,刚才塌方时滚下的岩块布满了崖沿。那牛老烘胆子虽不够大,可干起体力活却当真没得说,只见他三下五除二便靠崖垒起一排高可两丈的石梯。他将自己的衣裳也脱下,与老者的拧成一股,爬上去绑住山腰处的绳索,绑好后使劲拽了拽,方才跳下拍手道:“好嘞,结实得很!师伯……”老者打断他,疾声道:“快抱我离开,上面又塌了!”
牛老烘急忙抱起老者,将将跑出几步,就见数丈外另一面崖壁又落下若干泥土。老者环顾下四周,叹息道:“烘侄,形势太过险恶,咱们冒险也得走,快!把我负在背上。”牛老烘精神一振,大声道:“得令!”扳住石梯,一边爬一边吹:“俺老牛的身手,嘿嘿,您就瞧好罢!”朝上攀去。
牛老烘嘴上牛皮吹的烘烘响,一旦开爬就远不是那回事,但见他一路上战战兢兢,一会担心塌方,一会操心拴绳的石头太小,若不是老者为他提气鼓劲,怕不掉下去八回还多。不过好在老天有眼,他背负的乃是缺胳膊少腿之人,减轻了重量,否则当真难说得紧。
柱香工夫,两人终于上的崖顶。老者瞧瞧那拴绳的大石,暗自庆幸:“这石块若非山崖的一部分,今夜绝无幸理。”再转回头看看崖谷,轻声道:“徒儿们,为师对不住你们了,待师父称霸天下后,再来厚葬你俩。”
牛老烘也扭头望望崖谷,奇怪道:“称霸天下?瞧一眼悬崖便可称霸天下了么?师伯,俺老烘咋听不懂。”
老者微微一惊,低头看眼牛老烘,目中倏现凶光。他举起右掌,对准牛老烘的后颈,然后缓缓提口真气,习惯性的往双臂送,蓦地,左膀传来一阵剧痛,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右掌顿时凝在半途,递之不去。
牛老烘懵懵然尚不知命在倾刻,忙不迭追问:“师伯,俺老烘碰到您伤处了吗?该死该死。”原地转个圈又道:“奶奶的,这鬼地方也没个躲雨之地!谭师伯,你老人家伤得太重,咱们是不是不等弟兄们了,先回倥侗去疗伤?”
老者看他一脸真诚,悄悄收回右掌,暗觉惭愧:“谭万里啊谭万里,若没这牛老烘,休说什么宝剑,你人早已死在这山底啦!况且你已然残疾,能不能走出这片山区都还两说,嘿嘿,何谈什么称霸天下?”
他这么一想,登时开始念及牛老烘的好处:“嗯,老烘的岁数是大了点,但是为人忠厚老实,百战、百胜既去,我那孩儿又远在京城,身边必须得有个照应。不过这神兵墨玄么……”一念及此,忽觉身子一轻,被那牛老烘抱进了怀里,随后耳边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您老怎的不言语?啊,定是淋雨太多,瞧俺这笨牛!老牛这便给师伯遮遮。”老者眼眶突然湿润,内里瞬间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如此!我若不成,便悉心调教于他!”
牛老烘犹自弓着腰、低着头细心挡雨,他哪里晓得,老者数息之间的惊天转变,会将他原本浑浑噩噩的一生,改变的那般轰轰烈烈,丰富多彩!
老者拿定主意后,只觉浑身轻松自在,伤口似也不再疼痛,他看着牛老烘,微笑道:“老烘,愿意照料师伯一生吗?”牛老烘一愣,把老者担在腿上,挠挠头道:“那是自然,可倥侗恁多弟子,个个都是马屁精,能轮着俺老牛么?”老者摇摇头,面上蓦变得似笑非笑:“倥侗是不回去了,咱们换个去处。”牛老烘吃惊道:“为……为什么?”老者神色一紧:“你只说去还是不去?老夫自有主张!”
牛老烘扫眼他的断臂、断腿,点头道:“老烘当然要守在师伯身边,那我师父……”老者截住他道:“你那师父……哼!你跟我走便是,倥侗山里老夫自会处理妥当。”说到这里,指指那拴绳巨石,沉声道:“你放下师伯,赶紧去把那块大石推下山崖。”
牛老烘不解道:“山下还有活人么?嗯,是有一个。可他根本就上不来呀!”
老者厉声道:“叫你去就去,这多废话!”
牛老烘吓的一缩脖子,忙道:“你老别生气,俺去俺去。”把老者轻轻放下,拉开架势开始去推。
老者神情茫然,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老夫的选择是否错了?这胆小懦弱者岂能成得大事!然则我还有别的挑选余地吗?唉,这一切天注定,况且他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便在此时,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声从崖顶漫下山涧。
老者听见响音,面肌频颤,一抹阴恻恻的笑容猛可里自嘴角延伸至脸颊,就听他喋喋笑道:“所有的秘密只有天知我知!咸阳侯、神灯、沈万山,今夜里该死的都死了,你们还能拿什么与老夫争天下?!”说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仰天狂笑道:“老匹夫们,你们都给我等着,五年之内,必见分晓!哈哈哈哈……”
牛老烘投身倥侗多年,却从未想见老者会有此等表情,惊骇之下不由得整个身子都开始抖动起来……
是啊,一个年届七旬,并且拖着残疾的身躯,才遭重创的老人,竟然还能发出如此高亢的笑声,任谁人能够相信?
※※※
沈五岳静静地躺在泥水里,呆呆地望着雨下如注的夜空,只觉伤心绝望之情充塞于胸。他出生于豪富门第,成长在天子脚下,从小便好勇争胜,何曾受过这份苦痛……原来他五兄弟此行中原,表面上虽是仆从身份,实则身携密旨,肩负着天大重任,却怎知这造化弄人,横里竟杀出个倥侗派,致尚未抵达兰州,即遭如此重创。
那牛老烘抽他耳光,负去老者,拣走宝剑,所有的一切均在眼皮底下发生,他既心灰意冷,便也懒得理会;及至崖上落下巨石带来呼呼风响,沈五岳才淡漠的扫了一眼——岂知不看则罢,一看之下,沈五岳登时被惊的嘴巴大张,目光再也收不回转!
但见数丈外那面悬崖先是不停晃动,晃地几晃,耳边“轰”地传来沉闷已极的剧烈声响,半截山体刹那间竟然崩塌裂陷,随之无数块黑压压的岩石呼啸着砸向地面。
沈五岳出于本能,仰天大叫,却是什么也听不见,盖因那响音才一出现便铺天盖地,掩过了雨声、人声乃至所有的一切,紧接着大地颤动,狂风乍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汹涌而来,将他与李黑儿的身体震离地面,再紧紧地卷裹在旋风中,抛往山谷远端……
当是时,牛老烘奋力推下的巨石落至半山腰后,恰巧砸在崖体凹进去的部分;值此瓢泼大雨之际,那山崖土质疏松、岩层松动,原就摇摇欲坠,忽然再遇此等大力袭来,崩塌自是在所难免。
那山谷当间乃是一池潭水,沈五岳下落时左腿先行着地,就听咚地一声,恰巧担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之上,直疼的他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本已绝望的心情又添愤怒:“老天,你何其不公!沈五岳已是将死之人,因何还要让他再增痛楚?我偏不让你如意!”身子一侧,便欲滚往潭里自溺;就在这当口,耳畔倏地响起一个声音:“快来快来,抓住这厢木。”循音望去,却是那李黑儿,只见他半个身子伏在老大一块木板上,正自不停招手。
原来小黑蛋在雨势转大后即被激醒,那时他哑穴已然自解,耳听的崖下在呼喝搏斗,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口,当即决定继续装死。待的崖体骤然而垮,身子不由自主被甩上半空,方才骇极大呼,又哪里听的见?不过他运数不错,一个倒栽葱直直落进潭里,左臂挥舞间攀住了马车箱盖,这才惊魂略定。
沈五岳一看是李黑儿,并不领情,白他一眼又要往潭里滚。黑蛋大声道:“你仔细听听,前方悬崖已经不再倒塌,嘻嘻,我们不一定会死,赶紧上来吧。”沈五岳冷哼一声,半截身体已滑入水里。李黑儿摇摇头,鄙夷道:“仇也不报了吗?没出息的东西!”沈五岳内里一凛,呼地探手攀住厢板,浮出水面。
小黑蛋松了口气,点头道:“嗯,这才像个男人。”沈五岳“呸”地啐他一口,骂道:“臭小子,少在五爷面前嚼舌头,滚一边去!”黑蛋道:“哇呀?敢跟老子来这一套!爷爷……”便在此时,四下里“吱吱嘎嘎”响声大作,吓的黑蛋猛一哆嗦,忙把未竟之言咽了回去,竖耳细听。
俄顷,伴着响音,左右两旁“扑通扑通”似有物坠落,随后“呜……”的一声,狂风起处,大自然再显神威,前后左右四面山体尽皆滑坡。
这一轮塌陷与前次有所不同,力道、势头虽不十分猛烈,却有大量泥土岩石在洪水的推动下,开始持续向潭中进发。
小黑蛋耳朵一向好使,闻听的周边那骇人声响,不由佝偻住身体,颤声道:“我的……那个乖乖,老天如此狠心么?要用这多狗屁物件来埋葬老子!”看沈五岳不搭理他,叫道:“喂,你聋了还是哑了?黑爷……”说到这里,厢板突然往下一沉,黑蛋猝不及防,低头扎个猛子,咕嘟嘟被呛了几呛。
沈五岳哈哈大笑道:“好!最好淹死你这小崽子!”
李黑儿“哗”地跃回木板,“噗”地照他喷出道水箭,怒道:“姓沈的混蛋,这木板是黑爷最先发现的,有本事你别扒着它?姥姥的,看谁淹死在前面!”
沈五岳冷笑一声,右手一松,居然真的要弃板而去。小黑蛋惊道:“哎呀!你这傻瓜……”隐约瞧见他又攀上另一块黑糊糊的厢板,忙改口道:“死老天,真他妈的不长眼,让这混蛋呛死不就得啦?”
沈五岳霍地偏过头,盯住他望了会儿,阴森森道:“实话告诉你,臭小子,你得意不了几时!哼,待五爷脱离险境后,有你好果子吃!”黑蛋心头一颤,转头看天,满不在乎道:“来呀来呀,爷爷等着呢。”话虽如此说,却是不敢再行招惹。
天上雨势依旧猛烈,周遭杂物在洪水的簇拥下,速度愈来愈快,不断顺着山涧挤往水潭;尤其是那正前方的泥石,来势最为汹汹,溢的一汪池水节节上升。好在这山谷里的潭水甚深,一时半刻还威胁不到他俩。
当是时已至中秋时节,大雨催的寒气一阵紧似一阵;可是两位少年虽被冻得瑟瑟发抖,却都强自支撑,谁也不愿在对方面前稍有示弱。
时间缓缓流去,随着泥石的不断涌入,两人赖以生存的木板越靠越近,彼此间已能清楚地感觉到呼吸气息;蓦地里,身后传来哗啦啦流水声响,山体终于吃不住劲,被泥石流撕开一个裂口,潭水载着厢木迅疾向决口处涌去。
值此突变,李黑儿与沈五岳几乎同时倒栽入水,转瞬间即被冲地手舞足蹈,不能自己。
他们从决口处湍急的水流声已然得知,此去途中当有无数磕绊,而这刻身下缺了漂浮木板,自然是必死无疑,两人忍不住想:“这回怕是真的要完了!”正欲闭目待死,忽然,李黑儿的左手碰到沈五岳的右臂——在这要命时刻,即将溺毙之人哪还会有丝毫犹豫,急忙死死抓住;沈五岳亦是同样心思,手腕一翻,牢牢地攀住李黑儿的左肘。
那身后裂口原本只能容一人通过,他们的臂膀一经扭缠,顿时横在了决口处。李黑儿正面朝着洪水,见有块厢木将抵胸前,大吼道:“快随我上!”右腿猛地蹬住旁侧崖壁,左手加劲,扑向木板;沈五岳应声而起,“啪”地伏在他背上……
这一路之上,着实是惊险万分,厢板载着他俩哐哐当当也不知撞到多少岩石杂物,势头才得以趋稳。两个这时才有机会相互看对方一眼,然则目光刚一接触,即刻又躲闪开来,心中却不约而同想:“啊,原来团结一心方可活命。”
又过的会儿,木板向旁一拐,忽然停滞不动。沈五岳轻轻吐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是何地,该当安全了吧。”话音刚落,就听小黑蛋呻吟道:“你奶奶的沈混蛋,还不赶紧起来,想压死老子呀。”
沈五岳愣地愣,这才发现还爬在李黑儿背上,不禁尴尬一笑,双腿用力蹬地,打算翻身跃起。岂知劲力才生,左腿处蓦传来钻心的疼痛,这股痛楚来得实在太也突然,沈五岳只觉脑中一阵眩晕,大叫一声,身体复又倒地……
他落下时无巧不巧,恰好压在李黑儿右臂骨折处,就见黑蛋疼的浑身一震,连声音都未及发出,便即昏死过去。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小黑蛋开始做梦。这些时日他历经颇多磨难,每逢阖眼多是噩梦连连,这回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此番梦境与往日稍有不同,梦中那恶人恶景全部由沈五岳一人担纲。
但见那沈五岳一会儿变作环目狮鼻的要命阎王,对他声色俱厉严词逼供;一会儿化作青面獠牙的无常小鬼,动辄便劈头盖脸一顿巴掌……李黑儿使出浑身解数,什么软的硬的横的楞的乃至于不要命的,统统不管用,直气的他双目尽赤、怒火中烧,哑着嗓子不住嘶吼:“我要练武!我定要学会那绝世武功!我发誓要剐了这姓沈的混蛋!我……”蓦觉周身瘙痒,醒了过来。
他眼睛方眯出条缝,身体旋即绷得僵直!只见那时常引以自豪的高耸鼻梁处,盘桓着一条黑色的四脚小蛇;它长有一张三角形的细长小脸,此际,正忽闪着如豆的绿眸,卷出血红色的舌信,在他脸颊周围吞吞吐吐,试探侦察。
小黑蛋常年在江湖游荡,流浪经验是何等了得,立时晓得此乃巨毒之物,当下急忙屏住呼吸,眼睫毛都不敢稍作颤动。
那小蛇舔舐良久,终于断定吻下乃死尸一具;它显得不大高兴,冲着李黑儿鼻孔唧唧叫了两声,像是要宣泄下不满情绪,随后又围住鼻头绕的两圈,方才大摇大摆朝他颅后游去。
黑蛋不敢大意,竖起耳朵倾听会儿,不见它再有何声息,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正要扭头瞧瞧周边景象,就听“刺溜”一声,鼻头处居然又窜上一只灰色小老鼠。
李黑儿眼睛珠子瞪得将要掉落,内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姥姥的,你这狗屁玩意也敢欺负老子!嘿嘿,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也不惊动,定睛察看。
那小鼠显然刚吃饱肚子,但见它晃晃悠悠、贼头贼脑在黑蛋脸上闲庭信步一番后,忽然一仰身子,躺在他颈子间打起瞌睡来。
李黑儿再也忍不住,腰下悄悄使劲,盘算着快速起身逮它个冷不防;便在此一瞬间,脑后嗖地射来一条黑影,啪地落在他脖子当间,冲着小灰鼠张口即咬。那小鼠亦是灵动之极,觉出危险,原地打个滚,一转身,唰地钻进黑蛋怀里。那黑影一击不中,岂能善罢甘休,跟后便追。
李黑儿惊骇之下,喉中一甜,当即就要喷血,却被怀里蔓延上来的剧烈刺痒所制止。他抿紧双唇,面颊涨得通红,不停告诫自己:“忍住!这后来的家伙非同小可,一会儿定可逮住那小老鼠……咳咳,他们呆不长的,一定要忍住!”
小黑蛋忍得这般辛苦,可那小鼠偏不给他面子,在怀中窜上跑下,吱吱呀呀就是不出来。过的会儿,黑蛋面上倏现冷汗,暗道:“要糟!”果然那小鼠“出溜”一声直奔裆下,去了它最不该去的地方。
值此要命时刻,李黑儿哪里还能再忍,腾地坐直身体,左掌一挥,朝裆下抓去。
便在此时,裤裆突然自行破裂,裆门大敞处,扑通扑通接连掉下三样物什。定睛望去,分别是小灰鼠、四脚蛇以及一本透着血红色的羊皮画册。
黑蛋惊地惊,立马张开五指,护住裂口处那要紧物件儿,以防不速之客再次登门造访。
这刻大雨已然停歇,隐隐闻的远处有河流奔腾之声,然而他哪有空闲四下瞧看,眼睛珠子一瞬不瞬,全神贯注于黑色四脚蛇。
说也奇怪,适才疾如闪电、威风凛凛的四脚蛇,此际却不知怎的,只见它蜷起身子、耷拉着三角脑袋,伏在那卷羊皮图册上,显得非常安静。再瞧小灰鼠,立在原地摇头晃脑、忽忽悠悠转了几个圈,突然一侧身,跌倒在四脚蛇怀里,开始不停抽搐。
李黑儿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悄没声地朝后挪下屁股,然后压低嗓门、小心翼翼道:“二位打算那……那个一下,是也不是?嘻嘻,你们慢慢亲热,兄弟绝不相扰。”扭头寻了根枝条,又道:“不过两位身下的枕头乃小爷所有,可得……还了给我。”说完战战兢兢去挑图册,没曾想图卷应枝而起,得来竟出乎意料的容易;而四脚蛇兀自低头垂目,看样子并不在乎别人将枕头夺了去。
小黑蛋甚为好奇,大着胆子用枝条拨下四脚蛇,轻声道:“喂,朋友,睡着了么……”蓦见小蛇四肢僵硬,小鼠肚皮朝上,立时眉花眼笑:“啊哈,都断了气啦,好哉妙哉!”胸膛一挺,照它们吐口唾沫,破口骂道:“两个小畜生,黑爷爷的裤裆岂是好玩的地方?奶奶的,这下玩完了罢!”
他长舒一口气,内里又是欢喜又觉纳闷,却已无暇细究,把树枝丢去一边,伸手便要去拿羊皮图卷。手指将将摸到图册,眼角余光处,倏又瞥见一具奇形怪状的老鼠尸体,不由得心中一懔,忙缩回手来。
就见那死鼠周身上下覆盖着各类毒物——颈上附只蝎子,肚皮爬只蜈蚣,尾上坠个黄蜂……目光所及,左近还躺着老大一只蟾蜍;它们要么肚皮朝天,要么缩成一团,要么四肢僵硬,尽皆死于当场。
小黑蛋惊的嘴巴张开老大,暗道:“乖乖我的娘,这些家伙平常见到两三个已是不易,今日里怎会聚的这般齐全?”再看眼羊皮图卷,只见内中满是血红之色,不禁喃喃自语道:“莫非与这画卷有关?这图册是我亲手卷好的,外面还扎了根草绳,看起来与从前并无二致呀?不过画中颜色是否一样,却有点想不起来。嗯,先不着忙,再仔细想想。”
他偏着脑袋思忖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道:“找根树枝挑开不就成了么?姥姥的,胳膊受伤脑袋也不灵光了,你干脆改名叫李蠢蛋得了!”于是又捡回那根枝条,将草绳挑断,然后将画卷展开,岂知首页刚刚入眼,大张的嘴巴便再也合不回拢。
但见那巴掌大小的羊皮卷中竟是画中有画,原本盘膝打坐的赤裸和尚,身边赫然出现一柄血红色的宝剑,剑旁尚有题字,隐约可辨打头三字乃“神剑墨”,别的都被一层薄薄的羊皮所覆盖。他挑了几挑,那羊皮分毫不动,也不知用何物所粘,索性就不去管。
他再翻到第二页,上面有两个和尚,一个身旁写着“虚、无、空”三字,另一个则写着“满、溢、尽”,其余部分又为羊皮所遮掩——既然只是字迹,黑蛋当然不会有兴致,于是不再惊诧,将嘴巴合起开始继续下翻。
其后数页与从前看过的一样,都是和尚打坐练功的图象,显然是因为表面那层薄羊皮未遭破坏之故。蓦地里,小黑蛋的嘴巴又恢复到从前,就见羊皮卷当间现出一幅完整的图画,画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拳头!
那拳头画得惟妙惟肖,鲜血像是才抹上去一般,瞧来触目惊心,旁边书有十六字:“龙吟虎啸,凤腾鸾翔。剑盾戈戟,盖莫能当。”李黑儿心突地一跳,又往下翻。过不几页,又出现一双脚掌,边侧也有十六字:“静如止水,疾似旋风。石卵不敌,龙蛇不斗。”
李黑儿看到这里,心里再无半点怀疑,将画卷一合,坐在地上呼呼直喘,忖:“这上面的功夫定是非同小可,否则断不会藏得如此隐秘……不行,小爷得想法子离开这鬼地方,要让那姓沈的混蛋看见图册可就糟了。”站起身举目四顾,可看不几眼,他又一屁股坐回地上,差点哭出声来。
但见四周五峰环抱,座座高耸云霄;由峰底至峰顶,壁立千仞,形势奇险,山岩石壁如斧劈、似刀斩——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活脱脱像是一个天然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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