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潢海~二】
「嘿,你看那边,是她。」一名年轻的船员指著甲板上的一名女子。
「谁?嗯…好香啊。」另外一名惊讶的说著。
「是啊,好香阿…」另一人回话著,其他人也齐声点点头。
而那位被称赞的人却仍然靠在甲板上发呆著。
算算时间,艾莉卡·安丝婷尔已经在东华国的这艘商船-「黄鹄」号待上三个月了,不过自从商船离开赫门港後,她就很少从船舱中出来。
原因是因为,她很怕臭。
由海上吹起的淡淡腥味与船员们的汗臭味让艾莉卡感到很不适,所以她很少跟船员们交谈,甚至到甲板去照照太阳。
艾莉卡其实在上船的头一个礼拜就开始感到不舒服。原先她还以为自己是中了传闻中的处女航晕船病,後来才知道那是对大海的味道感到不舒服。
随著航行的日子久了,她也感到适应了,不过船员的那股汗臭实在让她很难忍受。可是偏偏自己又对船上的各种事情感到兴趣,所以每次跟船员聊一下事情後就匆匆离开,造成与其他人的疏离感。
而每天都跑去找郑和与曼彻斯特似乎很打扰别人,所以她这次决定在自己的身上喷了大量迷幻森林的栗子花香,让自己不会闻到那些讨厌的味道。
当她经过别人时,每个人的鼻子都会抖一抖,让她觉得很有趣。甚至有些人女船员还会特地停下来问她擦什么香水。艾莉卡只好从腰际掏出那瓶栗子花香水,让人大饱眼福一番,当然也少不了被拿去试喷几下的份了。(从此之後当男女船员秘密约会时都会出现这种栗子花香。)
由於香水的关系,造成船员们今天工作都不专心、命令常常搞错、跑船时互相撞到等等状况,而当事人只是继续看著海上的风景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罪行…
艾莉卡看著海面上那一如明镜的蔚蓝和远方海天一色的景象,她觉得心情很舒畅,彷佛就像她站在剑心平原的时候,四周一片的宽广,看得她心中的繁琐事情都忘掉的一乾二静,整个人的心也跟著环境一起宽敞起来。
就如同现在这种海阔天高的情景,她看著看著连海风的硷味都忘了,静静得注视著那些在海上跳跃的海豚。
忽然她发现,有著一支与众不同的海豚被同伴们给孤立了。那是支黑色的海豚,与其他灰色的海豚们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海豚们总是跟它保持一段距离,可是很有趣的,那支黑色海豚旁边却围著最多的海豚。
当黑色海豚往其中一支移动时,对方就往後退开,搞的黑色海豚往哪边走都没人跟它一起,纵使它旁边已经围了好几个海豚圈。
(看来,动物们虽然直接,可是却直接的让人伤心阿。)
艾莉卡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好心情这么容易就被打破了。
於是她从裤袋中抽出一本小册子与一支炭笔,快速的将眼前海豚的景象给描绘下来。
大家都说,精灵是能歌善舞并且重视艺术人文的种族,不过比起能歌,艾莉卡反而认为擅画是她喜欢的。她喜欢听歌〃,可是却不喜欢作歌〃,创作歌曲的乐理规条限制了她的即兴想法,所以他比较喜欢拿笔将现有的事情迅速纪录下来。
而绘图则是她最爱表达的方式。
艾莉卡陶醉在自己的画里面,她不是对自己的画感到自恋,而是试图将自己的观点拉大为整个空间,这样她才能画出最写实的东西在册子里头。
一撇、一画、一条勾勒,她的手是如此的轻柔,画出来的线条却是无比的顺畅,只需要简单的几条曲线就把海豚聚集的模样给描绘出来,至於闪烁著阳光的大海,她只好用手指慢慢的抹上碳粉,轻轻的擦拭阴影的部分来表达海水缓缓起伏的动作。
渐渐的她从作画的陶醉中清醒过来,因为有不少叽叽喳喳的声音打扰著她,听力敏锐的她当然知道其他人在说什么,尽管那些人自以为说的很小声。
艾莉卡暗自摇摇头,为什么人类就只看的到她美丽的表象呢?难道他们不知道存在於表象里的「心」才是最美…最漂亮的吗?
还是说,人类本来就是个注重外表的种族呢?
想著想著,艾莉卡乾脆转过身瞧那些人,首先她看到的是右後方的三名水手,他们正拿著拖把在清洗甲板,并且对著她指指点点著。
当艾莉卡与他们的视线碰在一起时,他们三人二话不说就转过头去,让艾莉卡觉得很好笑。
(既然那么称赞我的外表,为何一碰到我的视线就移开呢?这不是很矛盾吗?明明看著我却又害怕我,人类真是不乾脆的种族呢。)
接著是一名在操舵的大副,艾莉卡知道他偷偷看很久了,她从刚刚就感觉到有股感觉时而出现时而回避,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於是她乾脆给那名大副看个够,整个人面向他,眼神注视著那名大副,搞得他著脖子看著前方,连稍微动一下都没有。
那名大副没看艾莉卡,倒是艾莉卡把他看光了。有著良好视力的她连那名大副身上的勋章、衣服上那三根粘著的头发和腰带上的裂痕都看的一清二楚。反倒是那名大副变得紧张兮兮的,原本的男子气概显的荡然无存。
艾莉卡又笑了笑,接著再看著她对面的的那名船员。他就比较特殊了,他不像其他船员一样回避她的视线,反倒是对她视若无睹的看著。
不过当他们两人眼神接触时,对方震一下的样子艾莉卡可是一清二楚,虽然他好像没看到有她这号人物的样子,不过她很明白,那只是他在心虚罢了,因为他的眼神闪烁不定,明显的在回避著他。
而其他几人的反应也差不多,不是回避掉她视线就是当作没看到她。看来这些人类还挺不诚实的呢。
突然,艾莉卡有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她自己不也是与这艘船上的人格格不入吗?
想著想著她心情又低沉下去,自己不就像那支黑海豚一样。
让人不敢接近吗…
艾莉卡继续看在甲板上的船员们,这时她已经打消之前开玩笑的念头,改用无心的角度看著船员们,就像看来来往往的物体一样,没有投入任何感觉。
忽然有一个很眼熟的人从船舱出来,那是名跟她有著同样金色头发的男人,他是这艘船的副船长-曼彻斯特。
曼彻斯特的反应跟其他人不同,虽然两人的眼神刚接触时他也是震了一下,不过他随後很轻松的转一转眼珠子然後笑了笑。
艾莉卡看到他的反应也笑了出来,於是对他挥了挥手。
「嗯…真香。」曼彻斯特走过来说的第一句话。
「这是什么花香?」
「啊?您说我身上的香味吗?这是栗子花香。」
「栗子花?那香味不是很淡吗?怎么在你身上就浓了些呢。」
「真的吗?」
艾莉卡把自己的手腕伸到鼻子旁闻一闻,跟平常一样阿,怎么她感觉不出来呢?
曼彻斯特看她的动作笑了一下,并且富饶兴趣的盯著她。
「呵呵,我自己感觉不出来呢。味道很浓吗?」
「是啊,对我们长年航海的人而言,闻到这种香味就像精灵搭船一样,难得一见。」
「嗯。」
艾莉卡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人们对她会那么惊讶,原来精灵并不常搭船远航。
「其实我现在看到你也很惊讶,难道你不会对海风感到厌烦吗?现在可是正中午,海腥味最重的时候阿。」
「是吗?可能我擦栗子花香的关系吧。」
「说的也是…你擦了那么浓的花香,当然都中和掉了。」
艾莉卡猛然醒悟起来,原来是自己习惯了花香阿。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海风与船员上面,所以擦了习惯的栗子花香後就不自觉的忘掉自己擦太浓了。
或许这就是其他人对她保持距离的原因吧。
「曼彻斯特先生请问一下,我身上的香味真的那么浓吗?」艾莉卡双眼盯著他,让他的脸不自觉的红起来。
「呃…这…的确是蛮浓的,不过似乎也没有那么浓。」
「什么意思?」
「呵…该怎么说呢,因为我对香水味特别敏感,所以会觉得你今天的味道特别香,但如果说香到全船的人都闻到,这就没有了。」曼彻斯特抓了抓头回答著。
「那么甲板上的人都闻得到吗?」
「应该没有吧,至少我是在接近你时才闻到的,何况海风会把香味吹散,没在顺风处是不会闻到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大家怕栗子花香而刻意避开我呢。」艾莉卡轻轻拍一下胸口说著。
「避开你?怎么一回事?」曼彻斯特突然激动起来。
「您看看周围的人。」
曼彻斯特转了转头,发现到有不少人正在看著他们两人。
「您发现了吗?有好多人在看我们。我刚刚也是站在这,感觉到有很多人在看我,不过当我转头过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都纷纷避开来不然就是装作没看到。」
曼彻斯特点点头。
「难道说我的外型给人类很大的恐惧感吗?怎么大家都会保持距离呢。」
「哈哈哈~」曼彻斯特大笑著。
「因为你的外表阿,安丝婷尔小姐,你不知道你的外表很美丽吗?」
「谢谢您的赞美,可是美丽应该不会让人感到疏远吧。」
「那是因为他们没自信。」
「没自信?」艾莉卡瞄了一下旁边的船员们。
「是的,他们自认为比不上你所以才会回避你,其实他们心里很想认识你,不过却不敢主动找你。」
「我觉得人类的这种反应很矛盾呢。」
「是啊,我们人类称这种反应为害羞,这是种与生俱来的反应。」曼彻斯特说著。
「可是心里想的和身体呈现的反应却不同,这样子不是很奇怪吗?」艾莉卡摸了摸自己的後颈,想著。
她的举动都被曼彻斯特看在眼哩,他只好想想该怎么解释这种反应。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艾莉卡摇摇头。
「那是指一种想法的根本,因为某件事情而引发某种念头,之後连带的引起身体的反应。不过有时候却是身体先引发念头,之後才引起意识的反应。」
艾莉卡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一眨眼,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我问你,那是什么?」曼彻斯特指了一下旁边的大海。
「那是大海阿。」
「是大海没错,那你是看到这是大海还是您印象中知道这是大海?」
「两个都有。」
「不不不…一定有一个是先开始的。」
「这…我哪知道呢,我看到您指的是大海,当然就是大海罗。」
「哈,你是先看到我指的方向才看的吧。」
艾莉卡点点头。
「那就是你的第一意识了,你先看到我的指引而看到大海,接著你从记忆中想起这是大海,然後才回答我这是大海。不是吗?」
「我指的方向带给你一个念头,而这就是一个开头,你没有停下来而顺著看过去,产生的结果就是你的反应,因为你是身体先「看」到的,所以看就是你的第一意识、你的心。」
艾莉卡很用力的点了点头,但实际上他却不明白。
「那么这跟原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艾莉卡疑惑的问著。
「当然有关系了,因为害羞阿,人类就是这样,看到自己响往的东西摆在眼前反而会出现各种不同的反应,当然这种反应是随著不同人的性个所产生的,可是总体来说他们都还是先有想看你的念头然後才会产生接下来的反应吧。」
「可是…精灵的反应没有那么多呀…」
「或许这就是人类与精灵的不同吧…」
「让我猜猜,你是因为海豚的关系所以有感而发吗?我看到你画旁边那群海豚」曼彻斯特用眼睛瞄了一下艾莉卡手中的小画册。
「您说的对,所以我…才会有刚刚那种想法产生,其实大家不敢接近我,反而让我感到…怎么说呢…就是当一群人在一起,却把你排除在外的那种感觉。」
「你是指不被重视的感觉吗?」曼彻斯特疑惑的问著。
「不是的…那是种我自身的情感,可是我无法很确实的用一个字〃去形容它。」
「抛弃吗?还是背叛呢?」
「嗯…都不是呢,我画给您看好了。」
於是艾莉卡把手中的画册拿起来翻了一页然後快速的移动手中的笔,嚓嚓嚓,他用碳笔快速的把边缘给画的黑黑的,曼彻斯特则是富饶兴趣的看著她那甩动的右手。
线条整齐又不失杂乱,接著艾莉卡用手抹拭著图上的黑色部分,往内慢慢的绕圆造成一种光晕的感觉,随後他用笔描绘了个将头埋在双腿中的人。整幅画大概只花了三分钟的时间。
曼彻斯特仔细的端倪艾莉卡手中的画,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孤独吗?」
艾莉卡像他点了点头。
「所以说大家对你的陌生让你感到孤单罗。」
「您说的对,人类是用孤单来形容这种状况的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精灵里面没有这种形容词吗?」
艾莉卡摇摇头说著,「基本上,我们大部分都习惯用眼神来做沟通,因为我们是很容易了解他人的个体。」
「那么说你很了解我罗?」
艾莉卡又摇了摇头。
「我们虽然很容易了解他人,但是却无法了解其他的种族,就像树人们的思绪是如此的深层和稳健,精灵的思绪比树人快很多,所以我们无法了解他们。人类也是相同的,人类的思绪比精灵快的多,而且通常人类的眼神都表达著空白的情感。」
「为什么呢?」曼彻斯特好奇的问著。
「因为人类的眼神装不下太多东西,自信的人就充满自信,自卑的人就充满自卑。人类的眼神往往只会表达一种事情,不像精灵可以透过眼神来了解对方的想法。因为人类习惯於用嘴巴说话。」
「原来如此啊…那么我现在这样跟你说话你会感到不习惯吗?」
「不,不会的,因为您的眼神强烈的透露著一种讯息,所以我很容易理解你的想法,而且用嘴巴说话也不是说会很不习惯,跟树人们谈话就是要开口讲话啊,而且还要大声喊著呢。」艾莉卡对曼彻斯特微笑的说著。
「是喔,对了,你说我眼神透露著一种讯息…是什么讯息啊?…」曼彻斯特不好意思的问著。
「就是您觉得我很有趣,对吗?呵呵,你的眼神好像要看穿我似的。」艾莉卡嘴唇上扬的微笑著,曼彻斯特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热了起来。
「呃,被你发现啦,其实…我…是真的有那种意思啦。」曼彻斯特不好意思的抓著自己的头发说著。
「没关系的,对精灵来说,每种念头都是有一定的来源的,只要你认为那个来源是正确的,那就没有关系了,还记得我刚刚说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吗?既然你有那个念头,就顺下去吧。」
曼彻斯特的心理忽然像重了头彩一样开花起来,没想到这精灵女子竟然叫他的念头顺下去〃。
「既然我对你有兴趣,你又叫我顺下去…那你的意思是?」曼彻斯特一附难以置信的样子。
艾莉卡凝视著他的眼神,接著缓缓的低下头…曼彻斯特忽然有种想大喊万岁的感觉。
可是接著她又把手移到下巴上磨搓著,之後缓缓的讲著…
「没什么意思啊。」
曼彻斯特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原来这精灵根本是搞不懂他的意思…
艾莉卡看出曼彻斯特失望的模样,於是叫曼彻斯特先站著别动,接著睁大著眼睛看著他,曼彻斯特只觉得蛮不好意思的,可是艾莉卡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仔细看了一阵子後快速动笔起来。
曼彻斯特就这样跟艾莉卡彼此对望著,他只觉得心中有种念头很想将头转开来,可是艾莉卡那专注的目光却让他不好意思移开来。
五分钟後,艾莉卡递给曼彻斯特一张他的素描像,艾莉卡把他的双眼画的极为生动,而下巴的点点胡渣则是用几点就随便带了过去,头发也只是画个大概而已,不过整体的感觉却极为写实,并没有因为部分的简略而失去因有的美感。
曼彻斯特觉得很高兴,毕竟谁收到别人画的他画像时,有谁会不开心的呢?於是他向艾莉卡深深道了谢,开开心心的收下手中这幅画像。
「你不必谢我,因为我知道宝钻看上的人都是好人。」
曼彻斯特这才发现…原来艾莉卡胸前的精灵宝钻,正发出跟当初靠近郑和时的闪烁光辉呢。
正当曼彻斯特准备要开口道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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