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尽是死去多时的僵硬冰冷的尸体,十个……二十个……尸体垒着尸体,叠得高高的像秋收后的麦垛一样,暴露在空气中的鲜血此刻已成为了暗褐色的凝块,在这土地上蜿蜒流淌了一路,冷风吹过,满是甜腻腥臭的味道。
太阳始终不肯出来,尽管天的那边刚刚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晦暗的光线,旋即又补上了一块厚厚的墨云,盖得严严实实的,低低的,枝桠上的那只寒鸦,也在簌簌地发抖。
在村子西头,当几乎所有的抵抗都沉寂了之后,突然从一间小屋里杀出十数个悍勇大汉,他们血赤着双眼,挥刀砍杀之间大开大豁,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样子,无人能触其锋芒。这群人组成一个锥形,专向守备军人多的地方挺杀,刚刚屠村的士兵先前并没有遇到过什么象样的抵抗,这意外的情况顿时令他们方寸大乱,促不及防之下许多正在低头翻找战利品的士兵在第一时间就死得不明不白的,连自己是被谁砍掉的都不知道。仓促之下,不少人惊慌得连刀剑都不要了,丢盔弃甲,撒丫子就跑,溜得比兔子还快,一时间村子西头被这十数个人杀得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
这十数人拼命冲杀了一阵子,竟然没有损伤一个,反而砍死杀伤敌方有百人有余……这个,不能不说是怪谈了。杀散了敌人,领头的辨明方向,一伙人折向西北面而去。
守备军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惊魂未定的好容易逃出来的士兵被上头踢了好几脚,喝令集结备战,军队迅速反应了过来,恼怒地向敌人的方向追过去,誓要将这十数人碎尸万段。这十几个人是跑得快,但快不过弓箭,偶尔有几个人中箭倒下,旁边的人连忙扶起拖着走,但是这样却拖延了时间,不大一会儿,这伙人就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他们被迫组成了一个圆圈,背靠背抵御着守备军的攻击。第一轮是挺着长枪的士兵组成的梯队。
密密麻麻的人群,林林立立的长枪,如海潮拍岸,气势逼人地压了过来,靠得稍前的人,甚至可以感受得到锋锐的枪头那刺骨的冰凉。
锵--
刀枪相格,激出星星点点的火花,荡开那刺猬一般的枪林,后面的人就势一滚,挥刀砍斩着枪手的脚,枪手们哇哇大叫着后退,想刺杀地上的人,都被掩护的人挺进一步格住了。来来回回几次,对方没损失几个人,自己倒是伤了不少。守备军的大小头目气得哇哇大叫,咬牙切齿的,喝令换上第二梯队,个个挺着雪亮的钢刀,准备来真刀真枪的肉搏战,以人海战术取胜。
如狼似虎的第二梯队,几百人围着一个点拥了上去,谁都想争这个功,废话,几百人杀十几个,那不是稳操胜券的么?不抢先一步,功劳不就让别人抢去了么?
可是情况不是那样的,红了眼的守备军官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对手并不是纸糊的,一撕就烂,反而在梯队一拥而上的时候堪堪抵住了。这么几个人,能有多大的面积?能有几把刀砍向一个人?更何况对手是异乎寻常的悍勇?他们没想到。反而自己是人挤人人压人,敌人没砍到,自己反被挤死了不少。
“别挤啊,啊笨蛋!戳到我了!”
“后退后退!空出地盘!”
“妈的别挤我呀!我…啊!”
……
场面一片混乱,在前面的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拼死都砍不下对手,后面的又拥挤着向前,一浪接着一浪,害得前面的刹不住脚步,一不小心就把空门亮给了敌手,结果就这么被人一刀给冤死了,死前他们有骂出一句恨恨的话,操!
刀剑相击,人头攒动,呼喝之声震天,乱军之中完全没有章法,都是大开大阖的砍杀,不时有人中招,血花如同雨点一般迸溅洒落,砸在已是暗红的泥土上,溅起一朵朵艳丽的的红花,和着人临死前的惨叫,组成这拂晓前的又一血腥华丽的一幕。
眼前的敌人似乎永远也杀不完似的,杀倒一个又忽的补上一个,手中原本锋利无比的朴刀已经变得如同锯齿一般,刀刃已经卷得不能再用,砍得是越来越费劲了,有时砍在对方的皮甲上,连痕迹也没有留下一道就反弹了回来。身边的战友已经是血肉模糊,有几个体力不支已经倒了下去,马上被敌人的乱刀砍成了肉泥,让人看得是目眦俱裂,恨不得冲上去立刻为战友报仇雪恨,可惜,各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落腮胡子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为自己挡下了致命的一击,他却连悲伤的眼泪都来不及流下,马上要抵挡敌人的攻击。砍杀了太多人的刀已经卷了刃,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都是鲜红一片,他只觉得体力正随着鲜血一分分不停地向外流去,平时轻便的朴刀如今沉重得像千斤的石牛,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一不留神,身上又多了一个伤口,他咬伤了舌头,籍着一时的疼痛刺激又再发狠劲砍杀一阵,但是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只是饮鸠止渴,强弩之末罢了,犹如残烛最后的火花,一时的光明完全是彻底的透支,而这样的透支又能支持多久呢?
看来是要交待在这里了,他的心不禁彻骨地冰寒。
守备军的头头们哈哈大笑着,尽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总算是要拿下来了,看你们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哼哼,不能让你们这么便宜地完了,命令一下,传到了最前缘的士兵耳中,立刻忽地一声退了下来,有人大喊终于下来了,谢天谢地,确实,指挥官是无能了一些。
呼哧,呼哧,落腮胡子几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形已经站不稳了,拿着一把破刀拄着地,冷冷地注视着敌人,不知他们又想玩什么花样。
弓箭队上来了,看来是要射伤他们好俘虏,而通常俘虏是生不如死,作为俘虏,不会死得很快,也不会死得很干脆,而是会死得很没有尊严--假如你没有胆量自杀的话。
落腮胡子平静地看着那些冰冷的箭头,很快他们就会刺入自己的身体,会是哪里呢?胸口?腹部?大腿?是了,是大腿没错,他们是要抓俘虏了,呵呵,要早派弓箭队,自己这些人早死了,对方的指挥官是笨蛋么,白白死了这么多手下,要是我有这样的手下,怕是骨头都化灰了吧……他不禁嘲笑自己,难道戎马一生,创下赫赫威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自己,就这样甘当这些笨蛋的俘虏么?他紧紧地握着卷刃的破刀,呼吸急促起来,这下倒也顺了马革裹尸的誓言了,可是,实在是不甘心啊……
“对不起啊,沙普兄弟,答应你的事我没完成,我就要食言了。”他笑着,笑得那么坦然。
“不,这不怪你。”满脸血污的沙普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说,喉咙里又喷出一股血污。
“是我食言了,想不守备军的消息那么灵通,本来是想观察一下情况的,没想到啊……没能救回你的女儿,我对不起你啊……”
沙普苦笑,“那是纱织命苦,怪不了别人……何况,这孩子那么倔,恐怕是已经去了……”
落腮胡子叹了口气。
弓弦越张越紧,咯吱咯吱的声音噬啃着人的意志。
领队模样的人把手举得高高的,无数双眼睛等着他落下的那一刻,兴奋得躁动不安,射啊!射啊!
落腮胡子他们突地咧嘴笑了。
守备军的脸却齐刷刷地白了。
天边,轰隆隆响起了雷鸣,由远及近地迅疾而来,大地在颤抖,人已经站不稳了。
天,塌了下来。
怎么还不走啊,真麻烦……
叶风嘀咕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外面的情况,此刻村西头不知又怎么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往那边去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趁此良机逃出去,可是就是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还在原地逛来逛去,丝毫没有挪窝的打算,让叶风恨得牙痒痒。不行,继续呆在这里始终不安全,现在天黑什么都看不见还好些,天一亮可就什么都完了,自己和秦朗穿着铠甲头盔或许还可以糊弄糊弄,但是徐敬白和妮雅这两个宝贝可不行。
得想个办法……
叶风和秦朗商量了一下,秦朗撇撇嘴,那还不容易,喏,看见那边的那两个傻鸟没有,做掉他们,刚好够两副铠甲,趁着天黑,保准能得手。叶风不语,秦朗自是胆大包天,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当兵培养出来的,杀了人还能同无事的人一样,好像感觉和杀鸡杀鸭没什么两样。也不知是不是近来太压抑了。叶风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在几分钟前,他亲手,亲手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喀嚓!
颈骨断裂的声音。
叶风的心突地剧跳了一下,又要杀人了么?
以前看武打片,看枪匪片,看战争片,看那血肉横飞,你砍我杀,刀光剑影,一大一个死,心里是那么的激动,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片中的主角,会飞,打不死,一招一势一剑一枪就能干掉n个敌人,最后美女配英雄,成就不世英明。甚至就在眼前,那些人杀村民的时候,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么?
可是自己错了,看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叶风觉得自己的手又在轻微地发抖,发软。
秦朗嘿嘿地笑,“怎么?手软了?”
“有一点。”叶风不愿意对自己的兄弟撒无聊的谎。
“那没什么,你就当是杀鸡杀鸭好了。”秦朗不屑。
果然……
“很残忍,是不是?但是我们不残忍,就轮到他们对我们的残忍了。”秦朗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绿幽幽的光,“我的教官对我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在我的眼里,只有我们四人的命才是至关重要的,为了这个,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你明白么?”
叶风不说话,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甚至可以说他比秦朗,比徐敬白还要在乎自己的小命,他会心慈手软?笑话!他的手发抖发软那是因为他第一次杀人,他管这个世界的人死多少,这里有大盖帽吗,怕什么,他的良心,他的道德早在这双手卡住那脖子的时候就已经统统抛弃了,欠缺的,就是杀人的次数了。
他奶奶的,这个混帐世界!
他狠狠地在心里骂道,合上了头盔上的面罩,只露出下巴和两只黑漆漆的眼睛。这身铠甲不错,附带这么炫的头盔,免得自己不知拿什么来遮住这张脸,让人认出就不好了。叶风蹭地拔出了军刀,比了几下,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就是神我也要砍上两刀,他咬着牙对自己说。
秦朗看着他,微微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脚下的泥土踩下去的时候汩汩地往上冒着血水,七零八落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堆又一堆,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叶风和秦朗屏着气,强忍着五脏六腑的抽搐,踮着脚尖穿过这片修罗场,来到目标后面,而那两个猎物正蹶着屁股,背对叶风二人在嘻嘻哈哈地数着抢来的钱财。四周没有人,正是绝好的机会。叶风二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两个猎物的身后,正欲受起刀落,其中的一个却意外地回头看了一下,吓得叶风和秦朗两人的手停在刀把上,不敢动手了。这外面可不比屋子里,万一他叫出了声,只一声,就会引来更多的敌人,二人都是这样的想法,所以都不敢动手,可是下一瞬间马上就后悔了,砍了就砍了,反正都是冒险,况且现在不是更危险么?万一他们问起来你们是谁不就什么都完了么?
两人的手握着刀把,紧紧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大人好!”那个小兵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向叶风和秦朗行礼,头低低地不敢抬头看,另一个则慌张站起来也跟着行礼。
呃?叶风和秦朗楞着了,没来得及下手。
大人?什么大人?
秦朗反应得快一点,踢了叶风一脚,“恩,好。”声音沉沉的,尽量装得威严的样子,配上他高大魁梧的身型,还颇有点迫人的压力。
叶风被踢了一脚,却仍没有反应过来,他盯着眼前的这两人,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小兵那个急啊,大家都去剿匪了,自己还在这里捞钱,说白了与逃兵无异,最好的下场也是十七律五十二斩之中的一条,喀嚓,得脑袋掉地。虽然不少人都这样干(看远处那几个不是么?靠,居然跑得那么快!)但是一般来说上头是不会注意的,一直不是这样的么?今天怎么就这么邪门,撞上鬼了?两个小兵忐忑不安的,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位大人如何处置他们,以前的例子有很多,有的被军法处置了,有的则什么事也没有,不知这两位大人今天的心情是怎么样的?看着叶风紧握刀把的手,他们的心像兔子一样乱跳。
秦朗看到叶风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大急,你倒是说句话呀,平时糊弄人的工夫哪里去了?他捅了捅叶风,叶风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两小兵的头立马大了,我们在怠工啊,在分钱啊,难道你没看见吗?难道,这是要处置我们的前奏?先站起来的小兵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回大人,我们是在打扫,正在打扫,正在打扫战场呢……”话说完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大家都在砍人,你打扫什么战场啊?小兵甲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什么烂借口。
可是令他们意外的是,叶风竟点了点头,“恩。好。”这句话让两个小兵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了一半,看来两位大人的心情不错。
叶风思量着,他们叫我做大人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这身铠甲的问题?啊,是了,这身铠甲一定是哪个有身份的倒霉鬼的,有可能这个兵因此认错了人。可不是么。天这么黑,自己和秦朗又穿戴得那么合身,加上这个头盔的面罩,那是……这个面罩刚好挡住了自己的脸?呵呵,那什么来着,好,不错。
两小兵见叶风说了一个好字后,又是半天没吭声,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知道两位大人想怎么样?又不敢出声又不敢乱动,直挺挺的站着,像根木头一样。
叶风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秦朗诧异地看着叶风,搞什么,自找麻烦么?
两小兵面面相觑,这可问倒他们了。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两位大人是前几天才调来的,别说自己这些小兵,就连自己的上头的上头的上头,也指不定知不知道,都是刀口上混的,有酒就喝,有肉就吃,要砍人提刀就上,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准哪天自己的脑袋就别在人家的腰带上了,都是及时享乐,谁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打听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兵俩暗自嘀咕,最后还是由小兵甲出面说道,“这个,大人的威名远扬,小人是如雷贯耳,敬佩不已,小人对大人的敬仰有如*¥#·!+--……”可是实际上是不是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罗哩叭唆说了一堆,叶风和秦朗听得头昏脑涨,也没有听出个什么东东来,叶风不禁有点急,问不出自己是谁,怎么好混下去啊?难道是这两人在我面前装傻以待帮手?想到这,叶风不禁用眼角东瞄瞄西瞅瞅,四周都没有一个人了,原本还在游荡的几个现在都无影无踪,叶风虽然奇怪,但也放了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两个,是谁管的啊?”叶风决定换个问法。
“报告大人,小人系莆西城守备军先锋营第三大队第五中队第七小队小队长顾窦,”小兵立正回答,“归中队长德木管。”
“哦,你是小队长?”叶风看起来颇感兴趣。
“是,小人从军八年,蒙中队长厚爱,担当此任。”
“恩……”叶风想了想,想问点什么清楚点,又担心露馅,于是又换个问题,“你对今晚的行动有何看法?”
那个叫做顾窦的小队长一愣,看法?没想过。军队能有自己的看法?他张大着嘴发愣,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反正自己是不敢想过,老老实实的当个兵油子多好啊,想那么多东东干什么?
“想、想法,好、好……”有油水捞,当然好。
“哦,你们今天的表现不错啊,很好,”叶风被秦朗在后面捅了捅,立即反应了过来,支开话题,“我会记住你们的功劳的……”
两小兵点头哈腰,是是是,多谢大人的栽培,多谢大人栽培……心里却对这两个大人的表现奇怪不已。
四周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在“打扫战场”的士兵因为“两个大人”的出现早已溜得没影子了,四周静悄悄的,可以听到四人的心跳。
是该动手的时候了,跟你们瞎掰了这么久,等的就是着一刻,管你是小队长中队长,谁叫你运气不佳,现在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们,嘿嘿……叶风在想,如何才能骗你们转过身去呢?
突然西边响起了低沉的雷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地发抖。
地震?泥石流?打雷?
一伙人歪着脑袋看向西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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