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年间,广东钦州地界。
赵毅刚爬上一棵大树,正打算借着树荫稍做休息,后背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同时一个又尖又难听的声音传入耳中,“哈哈,赵毅,你这贼小子又跑这来睡觉!”
赵毅向树下一看,几个穿着粗布衣裳,二十来岁的家仆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锦衣白面的小伙,其中穿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家仆正拿着竹竿捅赵毅。
“郑楚贺……”赵毅认识这个人,他是附近几个村屯里有名的小恶霸,仗着家里有些钱,又养了几个恶仆,也为非作歹惯了。
赵毅当下也不打算理他,只想合眼好好睡一睡,不过郑楚贺的家仆依旧不依不饶地捅着,赵毅只得纵身跳了下来。
其中一个家仆赶紧讨好郑楚贺,“少爷,你看那鸟人掉下来了。”
郑楚贺闻言放声大笑,一众家仆也赶紧跟着笑起来。
你这厮才鸟人!赵毅双拳紧握,心中怒骂。但他知道此事不是动手的时候,郑楚贺一行足有八人,除去那四肢不勤的公子哥,其余几人也有点本事……说白了,打不过。
郑楚贺却看见了赵毅紧握的双拳,“呦,这鸟人还想打架呢。要不你们谁陪他练练?”
“我来!”七个家仆中最为魁梧的那个走到赵毅面前。
“咳咳咳……”赵毅:“君子动口不动手,郑楚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三番两次刁……这样呢?”
姑且忍一时,不逞口舌之利。
“哦,我我还以为你愿意这样呢,不然怎么都不见你说呢?”
赵毅冷冷一笑,“天底下可有人愿意被欺压?”
“也是,也是。”郑楚贺冷笑道:“那我让手下人和你切磋切磋武艺如何,这总不是欺压了吧?”
“在下并非习武之人,不懂武艺,何来‘切磋’一说?”
赵毅的意思很明了,我都不会武功,让你手下人和我切磋武功,那不还是变相欺压我吗?
“这倒也是,那既然武的不行,不如来两首诗词什么的……哦,忘了,我们的赵公子恐怕是文武皆不晓啊。”说完,众人皆是放声大笑。
谁说我不晓诗词?!赵毅怒火中烧,却也不好发作。
他赵毅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也是有几分才气的,几首诗词信手捏来。只是自己一不欠他二不愧他的,凭什么吟诗作赋给他听。
其中一个家仆见赵毅不作,便笑道:“哈哈,少爷你看,这厮果然是不会的!”
三度大笑,难以掩饰的嘲讽。
赵毅在心中告诉自己:忍,一定要忍,自己游历四方至此,人生地不熟,莽撞则会酿成大祸。
“是,赵某是不会吟诗作赋,亦不晓武艺。各位就没必要与我浪费这大好光阴了吧?”
郑楚贺似乎没有尽兴,一皱眉,“我可是好心好意请赵公子作诗啊,赵公子莫不是不给我面子?”
郑楚贺的那几个家仆会意,又是蠢蠢欲动起来。
忽然,郑楚贺又是一笑,“不过想来也是,这世道之中,诗词可是风流之物,只有那些举人老爷们才享受得起。那么……”郑楚贺从怀中掏出了点碎银子,抛诸地上,“这算是我买赵公子的诗词的钱,如何,赵公子?”
郑楚贺将“赵公子”三字念的阴阳怪气,叫人听得很不舒服。
赵毅依旧一言不发,双眼死死盯着郑楚贺,心里盘算着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在那几个家仆将自己拉开之前,自己也可以让他好好喝一壶了。
郑楚贺见赵毅狠狠盯着自己,面色上竟有些怯了,便挥挥手,“算了,跟个哑巴似的,不好玩。我们走!”
说罢,便带着几个家仆转身走开,不过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赵毅,你竟连首诗词都不会,我来教你一首,‘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哈哈,如何,本少爷作的如何?!”
众家仆皆是一阵附和说好,赵毅则在心中鄙夷,文抄夫,若是让人听到了,恐怕要笑掉大牙。
没想到这郑楚贺还来劲了,“再赠你一段话,‘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赵毅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孟子他老人家听到这话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当然这也不是赵毅所能关心的范围了。
赵毅松开紧握的拳头,转身离开,他本就是四海为家之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一阵清风拂过,弄得这棵大树沙沙作响,地上,那几两碎银子熠熠发光。
却说郑楚贺将赵毅逼走后回到家中,便急忙忙跑到父亲的书房中。
书房中,郑源正打算提笔写些文章,却见自己的嫡长子匆匆跑进来,有失礼仪,身负举人功名的他不免想要来几句庭训。
郑楚贺了解父亲的脾性,忙道:“爹,您别急着教训我,且待我将话说完。”
郑源哼的一声,“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将我交代于你的事情办好了,跑我这要剑来了。”
“嘻嘻。”郑楚贺笑着看向父亲挂在墙上的那柄长剑,剑鞘通体浑黑,毫无雕饰,但剑柄却是颇为奇特的暗紫色,显然剑鞘与剑身本并非一体,郑楚贺也曾向父亲问过这其中的缘由,只是每回父亲都会摇头不语,更别说向父亲要剑了,每每他斗胆提及,父亲便会大发雷霆。
直至半个月前,那赵毅来到了屯里,父亲又不知怎的,硬要自己装成劣绅模样,将赵毅逼走,当然,这也不用装,郑楚贺本就有这天赋技能。
只是重点在于,父亲竟答应自己,若此事办妥,便将这柄剑赠与自己,这对郑楚贺这个武痴来说,可是莫大的喜讯啊。
这才有了郑楚贺三番两次刁难赵毅,直至今日将赵毅逼走的这一幕。
“爹,您可是答应了孩儿的,此事办成,便将这柄剑赠与孩儿,可不能反悔。”
“哼,你爹我堂堂的一个举人,自然是言出必行,岂有出尔反尔之理?自己取剑去吧。”
“嘻嘻,谢谢爹。”
郑楚贺走到墙边,取下长剑,轻轻握住剑柄,只感觉一阵寒意涌入体内,但这感觉又顷刻间化为乌有。又将长剑拔出,唯见一阵寒芒闪过,令人难以直视。
“爹,这可是把宝剑啊!”
“那是,这可是……”郑源突然顿住,不再说下去。
“这是什么?”
“哎呀,你现在还不是知道这个的时候,日后我自会告诉你的。”
“啊,又是这番话,这‘日后’到底是几时啊?”
“你成家立室之时。”
“啊!”郑楚贺苦着脸,“爹,又是这事,您饶了我吧。”
清代时,男子十四五岁便可成婚,像郑楚贺这般十八出头尚没有家室的算是少数了。其实这郑源好歹是个举人,这儿子再不堪,也还是有人巴巴着想要嫁给郑楚贺的,只是这郑楚贺天性放荡不羁,不喜管束,若是成了家那还能任由他这般天天在外头野。所以每每有人上门提亲,郑楚贺总是想尽了法子回绝。倘若是郑源到别家去提亲,则郑楚贺二话不说,马上跑去悔婚,这几回下来,那还有姑娘会嫁与郑家?弄得郑楚贺的两个弟弟婚事差点也给搞砸了。
“哼,这先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像你这样如何是好?”郑源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出去吧。”
“且慢,爹,孩儿还有一事尚未请教。”
“哼,还‘请教’,无非就是想知道你爹我为何要赶走那赵毅吧?”
“真是。爹且恕孩儿多嘴,您和那赵毅可有什么仇怨?”
“无仇无怨。”
“那您可是与他的家人……”
“也没有。”
“爹,那您为何要如此这般呢?据孩儿观察,这赵毅恐怕不是一般人啊。”
“哦,何出此言?”
“那赵毅口口声声说他自己不会武功,但当时孩儿远远见他攀上那棵大槐树时所用的轻功,异于常人,可见他身手了得;又孩儿几次见他,此人骨子透着几分儒士风采,若是说他毫无才气,孩儿是万万不信的。换言之,这赵毅恐怕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
“哈哈哈,不愧我儿,竟有如此识人之能。平时你虽然放荡不羁,但我知道,凡奇人必有异于常人之处,今日果不其然啊!”郑源收敛笑容,“至于这赵毅之事,你爹我也是自有打算。你出去吧。”
“是,孩儿告退。”
待郑楚贺退出书房,郑源负手而立,叹道:“我又岂会不知赵毅乃是文武全才,也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苟安于此,当到那大千世界中去,干一番大事业。贺儿啊,这亦是你的机缘啊……”
却说赵毅退出了书房,来到家中后院,将那宝剑赏玩了一番,便拔剑出鞘,在这庭院中练了起来,一招一式,倒也颇有模样,只是可怜了那院中的花草树木,不知道素爱花草的郑家大老爷见到此景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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