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天崩地裂,鲜血开出朵朵绮艳的梅花。子慎眉心上的精血印记腾腾燃烧起来,烧得她眼睛发红。
有一双手想要拽开她,而她死命抓着另一双手不放,她声嘶力竭,“滚。”汹涌的红芒击在山洞里,击碎山石无数,山洞震动摇晃,她凭着本能伏在一人身上,挡下了砸下来的巨石。整个天地就像是逐渐远离了一般,再无声息。
红尘之中,因果颠倒,往溯轮回。一切皆有一切的命数。
玉虚子拿起法器撑住洞府,却被子慎那激荡乱窜的灵力击中胸口,朝后飞了十来步远。他一抹嘴角溢出来的血迹,疑惑道:“怎么才几月不见,十三的修为长进了这么多。”
待得烟尘散落之后,子媚急忙奔到床榻前,发现子慎浑身灰扑扑的,身上满是细小的伤痕,昏厥在子玉身上。
子媚急急给子慎施了一个安神咒,她转头对着玉虚子说:“师尊,十三刚刚分明有入魔之兆,这可不是件好事。”
玉虚子暗叹一声,摆摆手,“此事暂且不管。”
他逼出自己的本命精血驱成一道血线一笔一划地在子玉头上画着,他脸上的冷汗一滴滴流了下来,仿佛在经受着噬人的痛楚。
子媚眼珠子转都没转一下,死死地盯着玉虚子,像是过了百年那样久,玉虚子终于收回了手,立刻拿手遮着嘴大声咳嗽,气息微弱,断断续续道:“这是缚魂印,可保他魂魄一年之内不会全然散去,期间还要用天材地宝来滋养,假若一年之后仍旧救不回,十二就真的要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
子媚面色苍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玉虚子冷哼一声,“他成仙之后就下山去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是这鬼样子,魂都散了,只剩一魄系存,就连窥探神魂察知何事都不能。”
子媚面色极为担忧,“那师尊,你动用这么多本命精血,现下感觉如何?”
玉虚子轻轻摇头,“无碍,打坐稍事歇息即可。”
“那师尊先去打坐,师弟这儿就由我们来守着。”
上天入地,哪来如此多的幽魂之法,她看着竹榻上的青衣拖沓,细语呢喃:“怎么会变成这样?”
子慎的手死死地抓着子玉双手,他们同门几个怎么也掰不开,子媚无奈,只得将他们两个并排摆在竹榻上。
子慎醒过来时天色擦黑,她头脑里混沌一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想起的影像到底是什么。心脏依旧是一片苦痛,只记得模模糊糊有一个青衣的男仙,微笑着喊了句什么,她想要用手去抓住,却只能看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稍稍偏过头去,恰好看到子玉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颊,上面不知是被谁用剑割了一道口子,显得格外憔悴而疲惫。
她逐渐冷静下来,怔怔地抚上玉虚子画的那道精血咒印,子玉被打得神魂破灭,她抚上额头上那些深刻的波纹,究竟是你此刻正遭遇着莫大的苦楚,还是你许久都不曾展颜,我都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撑起身子,胸腔传来一阵闷痛,洞府已然施用法术恢复一新,这身上心上的痛苦却是骗不了人。一直守在洞口的子媚察觉动静进来了,“你醒了。”
子慎怔怔对着空气说道:“可笑我枉为灵犀师,就连帮他减轻苦楚都做不到。”
子媚握住了她的手腕,“师尊用了缚魂印,只要一年内寻求到方子,师弟还是能够活过来的。”
子慎死死瞪着她,忽而扯出一个笑,“你在说什么,他本来就没死,他不会死。”
“好好,我知道他不会死,只是如今最有可能将他救活的就是身为灵犀师的你了,你越早好全了,就能够越早去寻求救治的法子。”
“我早就好了。”多一刻,他就多受一分苦楚,多一刻,他就减少一分生机。
子慎立时便要下地,子媚伸手想要拦却拦不住。
“我去看看有什么医家典籍,我再找找这灵犀师的术法,总会有办法的。”
子媚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清凉而悲哀,师尊一手教导了她,灵犀之法更是亲自传授,师尊都是束手无策,而子慎又能够有什么办法呢?世事本就为难人,这茫茫天地,哪里去追寻那一线若有若无的生机?
几日不眠不休,子慎埋首于玉虚山的藏经室,把跟神魂有关的典籍玉简都翻捡了出来,一部一部地用神魂查探,只言片语都不肯放过。四海八荒,各式各样的神书如此之多,纵然再来个千千万万日夜也是看不完的。
起先同门想着这样倒有个寄托,倒也随她去了。可是十天过后,子慎还是没有踏出藏经室半步。
当老五子清把她从藏经室里拖出来的时候,她眯上了眼睛,许久不见天日的双目受了刺激沿着眼角渗下小滴小滴的泪珠。她的红衣揉皱着,披头散发,就像是忘川爬上来的女鬼。整个人显得寥落而憔悴,再也不复以往的生机勃勃。
诸仙面面相觑,子媚轻轻摇摇头,让同门皆不要去安抚。
子慎倏尔大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而癫狂,“苍天,你让我救救他好不好?”
她腔调渐落低声喃喃:“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我都给你。”
流云渺渺,玉虚山上正是一个热夏,树精们因为枝繁叶茂而显得欢快热闹,间可闻鸟儿婉转私喁。天蓝水碧,晴光正好。浮冬峰上凌霄花开如云,枝蔓连绵。
她把竹榻移到老柳树下,抬眼看着阳光铺洒,那柳树招摇着枝条,问了句:“仙子,仙上如今怎么样了?”
子慎驱用灵力细细为子玉温养了个便,看着树根旁边有人高的典籍,笑了笑:“快了,快了,待我找到法子就能好了。”
她在玉虚山上将近呆了八百年,看的书却远没有这一个月来得多,她日夜不休地用神魂细细查阅书籍,忘却了时日的变化。
她收起一本书,瞥头看着子玉愈发瘦削的身子,温声道:“师兄且等着,马上就好了。”
她淡淡一瞥这云雾一般腾腾热烈的凌霄花,神思恍惚,那是她活了这八百年来最为快活的日子,子玉一锄一锄自人间把凌霄花挖来,又亲手为她一株一株栽上。凌霄花纷繁得可以迷人眼,就像是桃源县青山脚下那满枝头的红颜。
谁也不知道,那时她心中有多么欢喜,她每日里对着凌霄花施用法术,期冀可以早一日开花,她甚至偷偷在花根处滴落了本命精血,只为求个花开不败、盛艳无端,却忘了草木终有时节,她又不是花仙,如何能够号令这凌霄花的时令。
她听到一个声音,“十三,你魔障了。”却是她的师尊玉虚子,那张素来粗犷可亲的脸上此刻不见了那些许调笑之色,只是一片肃穆。子慎忽而有些不敢面对他。
玉虚子抽出了她手中的书,子慎心慌意乱,慌忙求道:“师尊,你让我看,我现在只能做这一件事了。”
玉虚子脸上一派慎重,“你还要看什么?小六都把比苍山詹海观的书也借来了,你可见有丝毫用处?为师说过,这世上,十二这般命状,唯有灵犀师方才有可能救得。可神魔大战以来,灵界衰落,灵犀师一脉几近断绝。你不过是为师凭着早年得到了法书养出来的半吊子灵犀师,如何有用?”
孰料子慎听到玉虚子这段话非但不颓丧,反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目放出光来,她魔怔了似的一把抓住玉虚子的袖子,提高了声音道:“灵界,灵犀师,师尊,我要去灵界,我去找灵犀师。”
天下六界,最为神秘的就是这灵界,子慎在玉虚山学了快要八百年的道,也阅过众多经籍,却没有在玉虚山看到过关于灵界的只言片语。
只曾经听说过,混沌奇地、上古圣地——造化池,就在其中。
玉虚子厉声道:“荒唐,如今灵界几近成了一片灵墟,造化池更是凶戾滔天,多少仙魔妄图入内,几乎都被造化池常年不绝扩散出来的戾气撕得粉身碎骨。你想要去送死,也得看本座答不答应。”
“更别说,灵犀师一脉是否还在。”
子慎殷殷切切将玉虚子望着,玉虚子这个大汉般的人物也有些唏嘘,他游移了目光,“反正,本座是绝不可能让你去的。”
子慎却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美目通红,哽咽着声音道:“师尊,弟子跪过您无数次,师尊也知道弟子脾性的,假若师尊真不准弟子前去,那师尊又为何向弟子提起呢?师尊放心,无论灵界有多难,弟子一定求问灵犀师。”
玉虚子摸了摸髭须,可疑地顿上了那么一顿,蓦然长叹一声,“为师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本座这几日一直在静室推卦,发觉玉虚山上的命格前往灵界都是大凶之兆,唯有你命格奇诡,本座是看不出来的,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重重叹了一声,“你可知道,为师多么不愿你提起。”
子慎拉着玉虚子的衣袖,怔怔忡忡,“师尊只是试探,却也是对弟子的诚心爱护。弟子相信师尊,无论玉虚山何人有难,师尊一定会去救的对不对。”
玉虚子一阵酸涩,“罢了,罢了。”
子慎一阵重见光明的欢喜,良久,她对着玉虚子深深一叩首,涩声道:“多谢师尊指点明路。”
玉虚子太息一声,“本座知道就会是如此,若然本座不告知你,你是不是会怨恨本座一生?”
子慎泪眼朦胧抬头将玉虚子望着,哽咽道:“师尊对弟子之恩重胜昆仑,弟子不敢。”
“是不敢,却不是不会。罢了,罢了,本座把你拘在玉虚山八百年,你时刻都想着往外界去,此番又弄出这许多事来。为师接到昆仑仙主传信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把你拴在静室之中,面壁思过个千儿八百年的。”
玉虚子又唉声叹气一番,愤愤甩袖离去,她低头捡起玉虚子丢下的那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愣愣的看着上面的“灵界遥说”,忽然泪如雨下,哭得不可自抑。
玉虚子默然站在树后,看着子慎捡起了这本书,闭了闭眼,他抬头望着这湛湛蓝空,“弟子只求天道庇佑。”
浮云悠悠,安然看着这世间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