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珠 第24章长望街四

    既要了断,必先算清因果。

    于是子慎对流光吩咐一声,就元神出窍把严谨娘鬼魂置入转合灯前往幽冥鬼界。

    冥界忘川河亘古不变,彼岸花灼灼如云胜火。子慎元神出窍偷偷摸摸带着谨娘的魂魄登上了摆渡人的渡船渡过忘川,瞒过鬼差,跨过奈何桥,来到了这据说能够书写记录六界诸事的三生石旁。

    三生石是当年女娲沙泥造人之后,每一人留下作数的沙子化作的神石,通灵之后直冲云霄。女娲将三生石自西天灵河畔移到冥界鬼门关忘川旁,又刻录了三生诀于其上,神力可通天地人三境,不但凡人因果在其中,到后来仙魔六界苍生的姻缘轮回因果都在其上。

    前来寻找三生石的生灵有许多,幸好三生石高耸入云,对着的是冥界常年幽暗昏沉的天色,却也显得更是诡秘神奇。

    子慎带着谨娘飞起在中间寻了个位置立定,谨娘一笔一划用魂力在石上刻下了“严谨娘”三字。

    三生石骤然牵出一道白芒缠住谨娘腰身,严谨娘倏尔隐没石中,子慎却没能够进去,一个人悬在半空中,懒懒打量着这“鬼来鬼往”的冥界。

    实则冥界之中的异界生灵也有许多,不过鬼族却仍然占大多数。

    她所立之处附近是个仙家,子慎朝她笑了笑,仙家原本满面凝重地看着三生石,此刻也笑了笑,那女仙凑了过来喊了声,“仙友承何处?”

    眼见得是遇上了个善谈的仙子。

    子慎不自觉稍稍往后退,她这一身纯正的道家法术使得旁人一眼看不出她已然是个魔了,不过若是离得太近也不知会不会发觉。

    子慎应了,“玉虚座下,排行十三。”

    子慎又笑着问了句:“仙友为何而来?”

    女仙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我是北斗真君天枢星君座下的,众仙君下凡渡劫,我来掌掌眼,眼看着这命数跟命格星君设的劫不大像。尤其是这玉衡星君,这桃花劫、姻缘线错乱得不可思议。”

    子慎闻到八卦气息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这女仙心里着实没成算,因而倒苦水一般往外倒了一大堆,“玉衡星君跟南极长生大帝说过了,此番渡劫为了就是一个‘情’,求的就是一个真心。原先排得好好的,却不知打哪乱入了个红鸾星,哄得仙君巴巴把一颗真心捧上去了,红鸾星倒是莫名其妙没了,眼下仙君为情所伤一世,命格星君也要怪罪。回头来,还不是咱们这些伺候着的吃亏。”

    子慎兴致勃勃凑了过去,“玉衡星君在凡间是何等的身份,尊贵不尊贵?”

    女仙又叹了一声,“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少爷,红鸾星遭了一场大火,眼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仙君正呕血呢。”

    子慎顿了顿,此情此景,依稀有些相似啊。她眨了眨眼睛,呵呵干笑,“原来是情劫,情劫。”

    “可不是,也不知这玉衡星君抽了哪门子疯,非要去试试这真情滋味。要试真情,仙界不知多少女仙前仆后继的,还非得要浩浩荡荡一家子的下凡历劫。”

    女仙扼腕叹息,子慎也陪着扼腕叹息,若有所思,也不知其中又是怎样一番恩怨纠缠、爱恨滋味。她低头搓搓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转合灯灯柄的细腻。

    交浅言深,临到最后,两人依依作别,女仙身上漫起金光往鬼门关去了。

    她着实无趣,忽而来了兴致,就在三生石上刻下了“子慎”二字。

    等了许久,三生石也不见有何反应,子慎诧异,又凝神想了想,方才迟疑地写下了“李冉瑱”这个名字。这本是她在人间时候用的俗名,而今数百年未曾用过,此刻别扭得很。

    奇异的是,三生石也不见反应。这是怎么一回事?三生石上记录六界因果,于情于理她的前世、今世、来世,只要法力卓绝,就能窥探到。当然天机自有束缚,来世除非有大神通、大造化才能看到,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一世都看不见。

    子慎凝神细细思索,咬破手指用鲜血又一次描画“李冉瑱”三字,依旧是没有反应,就像是坏了一般。她转头看去,巨大的三生石周边不时可以看见闪现白线,将一个个魂魄卷入其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三生石上会没有她的因果?

    她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大石头剧烈颤动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她一个异数。她的手指抖动起来,她双手紧紧捏在一处,捏得骨节泛白,不应该,不应该,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自脑海里划过去了。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她跟子玉一起出生在伏安城桃源县的青城山脚下,两人一同长大、一同拜师、一同学艺、一先一后登仙。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也是循规蹈矩得很,究竟是她弄错了,还是三生石弄错了,可是会有这样的可能吗?

    她“蹭蹭蹭”往后退,不住打量这块闻名六界的神石,她错了,女娲错了,还是天道错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明明是玉虚山的子慎,也是桃源县的李冉瑱,难道她的人生是假的,就连她也是假的?

    不,不可能!她气血翻涌,自从逐渐入魔以来,本来就脾性日差,此刻更是好像有一股煞气在脑中魂里挣扎不休,意欲逃出囚笼,煞气?又是打哪里来的煞气?

    她捧着自己的脑袋,死命咬着牙,不能,不能让它出来,她化掌为刃,狠狠往臂上割了一道,鲜血汩汩而出,她心中陡然一松,看着鲜血沿着黑袍渗透到手掌,两相映衬,好似一重是冰霜,一重是火焰,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咬下去的冲动。

    她不敢再看,不敢再想,立时掐了一个诀,就此坐在半空中打坐静修,天野茫茫黑沉一片,衬着不时涌现的白芒,她不断默诵清心诀方才安静下来。不去想,只要不去想就没有多大干系。

    当严谨娘自石中出来那一刻,子慎就醒了过来,严谨娘说不出是什么神色。脸上是薄薄的笑,薄薄的恨,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她困居小佛堂,自然不知道外界的事,五年之中,没有几个人是好过的。红颜如愿以偿得了正妻之位,得来下人奉承,有敬意有畏惧,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怜惜之情。

    她夫君依旧是风流多情的模样,处处怜香惜玉,端的是一位谦谦公子,纵然顾及红颜家世与这温柔多情窈窕多姿的好模样。明面上自然是不敢乱来的,可是私下里却没少金屋藏娇。放做严谨娘,必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的,可偏偏红颜是聪慧又心气高的女子。

    红颜不会闹,只是笑语盈盈问道要不要纳进来,夫君原先还想着岳家的凶神恶煞,自然是对于妻子的善解人意一番好赞。可是几次下来,口风便不是那么紧了,红颜的心也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她这时才发现,除却家世好过严谨娘之外,她跟她压根是毫无区别,原先好好相夫教子的雄心壮志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她头胎诞下的是一位千金,后来又不曾闻见过喜讯,焦躁,一日比一日更甚的焦躁。终于在两位老人的执意纳妾下达到一个顶点,她从嫁进来的那一刻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必然是要胜过严谨娘的。要这京都之中,她的美誉胜过严氏,要京都只知她不知严氏。


    她淡漠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哄着,看着那行灯笼转啊转,转进了新妾的居所之中。她需要孩子,需要嫡子,需要可以胜过原来那个嫡长子的嫡子。可是她自己生不出来,她轻轻抱着孩子哄着,眼眸中含着笑,含着厉,蓦然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输,一定不可以认输。

    可是,这府里纵然有她坐镇,也是妻妾相争得厉害,有过几次喜讯也被弄没了,更不要说还有这旁族旁支,二房、三房、四房对于这族中的家产虎视眈眈。

    公婆越来越不满,原先好好的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名分现如今不尴不尬的,他们一心寄予重望的红颜也没能诞下孙子,两个老人的心思逐渐活络起来。

    不能,绝对不能,她夜夜无法安眠,正站在长廊上想着心事,月色皎白月华如水,一道小小的旋风一样的影子从墙根下溜了过去。

    她心里狐疑,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偷偷跟了过去,发现那道小小的影子溜回了他自己的那个偏僻的小院子。

    一连几日,她每夜里披着外衣独自立在廊上,看着那道影子来来回回。

    又快要到那个时辰了吧,她摩挲着女儿睡得通红的小脸,有一个心思逐渐明晰,怎么也洗不干净。她心中疯狂叫嚷,快去,快去,她攥紧了拳头,蓦然抽走了架上的披风。

    日子依旧是平平淡淡无风无浪地过着,红颜跟婆婆的关系却已经快要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府里的人都说是扫把星诅咒过了,严谨娘是容不下别人好过的,老夫人延请了几名高僧道士,依旧是一无所出。就连原先的那个小小的男孩儿也像是成为了幻影一般,老夫人愈来愈不满意,家业得到亲家襄助兴隆是要事,可是家业的继承、香火的延续方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夫君得到母亲的默许,胆子愈来愈大,愈来愈放得开,所幸这妻子也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不会拈酸吃醋的好妻子。他本就才华出众,又是倜傥风流,对于女子也是良善温柔,纵然娶不上高门大户的闺阁千金,纳一些平民女子、小家碧玉还是有许多愿意的。

    抬了整整六房,每日里莺歌燕舞吵得她心慌,到底还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再深的心机比起这其中几个在红尘之中打过滚的女子还是有些纸上谈兵的。

    她依旧是对人温和的好模样,却也使了几回雷霆手段,更是大刀阔斧地从老夫人手中□□,她笑意盈盈,府中人对她也只有畏,而无敬。原先求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成了“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不应该的,她声威一日盛似一日,却离所有人越来越远,甚而她的女儿也被心怀怨恨的老夫人弄去教养,跟她一日日生疏。

    她再有雷霆手段,也压不过这抬进来的一日又一日,最后,府里面莺莺燕燕乌烟瘴气,公公病死,老夫人被活活气死,而她这个夫君啊,依旧是温柔多情。

    她死的那一日,天高云淡,女儿在夫家养胎没有回来,夫君进了掉了几颗眼泪就又出去了。她这时才恍然惊觉,她要强了一世,最想要的真心真意却没能握在手里。

    子慎的元神一边带严谨娘回转,一边默默听她回溯三生石上所见所闻,最后问了声,“你的孩子呢?”

    严谨娘的魂魄在转合灯中剧烈一抖,使得转合灯悠悠转动,不知为何,魂火似乎亮了一截。严谨娘颤着声音,像是在哽咽,“他没走。”

    她的孩子一直没有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他手上紧紧抓牢严谨娘亲手给他戴上的长命锁,一直紧紧握着,从来没有放下过。

    人看不见他,他却不知道,一个劲问,“你知道我娘亲在哪里吗?”那样小小的一团,逢人就奶声奶气地问,他年纪太小,甚至连那些人是看不见他的也意识不到。

    她的孩子成为了一个地缚灵,四处寻找着她,而她什么也不知道。一找就是数百年的光阴,可怜他还是个孩童,可喜他是个孩童,浑浑噩噩间就挺过了那样漫长那样艰难的一段岁月。

    一个被困于长望街,一个独索在小池塘。顶着同一片天,同一个月,却是死生不知,消息难通。三百年后,严谨娘从混沌中醒来,病急乱投医,拘了这么多的鬼魂去寻找她的孩子或者说她孩子的转世,却从来没有意识到,长得这样凶神恶煞怪模怪样的鬼魂,会把一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孩童吓坏,吓得他不敢出来。

    孩子等了三百年,等到了娘亲的出现,只可惜,两人都不知道。

    子慎元神一回体内,严谨娘就立时苦求她带她出去,子慎自然不想耽搁。

    因而她先吟唱了一道法诀,这样的话只要严谨娘心愿得偿,就立时能化作蜃珠。而不会出现上回云辰差点逸散的情况,这是何等的英明决策啊!

    流光有些畏畏缩缩地看着子慎的仙身,子慎却没有发现,只是掐了一个诀,带着她们一同到一条街之外。

    只隔了一条街,一条街,隔断了两个“人”,母子情,数百年。

    终于,一位找孩子找了许久的母亲找到了她的孩子,一位等母亲等了更久的孩童也遇见了他的母亲。

    男童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愣愣抬头打量着她们,浑浑噩噩的模样,不会动,不会笑,也不会说话了。数百年的孤寂使孩童也会煎熬,他一心想着自己的母亲,挺了过来,却无法哭,无法笑,无法吵,无法闹。这还是一个孩童吗?

    严谨娘收起了身上的戾气,以平生最温和的姿态慢慢靠近,不能让他害怕,一个孩子不应该怕他的母亲的。

    严谨娘抱着男童泣不成声,男童只是蜷缩在角落里,眼里空空荡荡,他痴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长命锁,还记着要找母亲,可是他再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了。

    严谨娘抱着毫无动静的男童又哭又笑,声音凄厉撕心裂肺,她的孩子比她多等了三百年,除了鬼,没人看得见他,没人跟他说话,可是,他却是怕鬼的。

    严谨娘看起来有些凝滞的右手握上了男童的右手,包裹住他手里的长命锁,轻轻取了下来,又轻轻给他套到脖子上。

    红颜把他按到水里那么痛,长命锁都被扯下来了,他却还记得要找回来,不能丢下。一旦丢下,他就找不到娘亲了。

    严谨娘断断续续地唱起了一首曲子,男童无神的眼似乎闪了闪,魂魄越来越黯淡,越来越轻浮。严谨娘轻柔抱着男童唱着曲,眼中空茫地看着男童身影化为一颗洁白的珠子落入转合灯中。

    那一刻,似乎有一滴浅浅的泪落到了风里。

    子慎有些惊异,严谨娘的孩子天真懵懂,一心苦守只想着念着娘亲,魂魄却有了巨大的愿力,也不知是不是子慎的法诀起了作用,竟然在找到娘亲的那一刻化作了一颗蜃珠。

    她抬眼看着严谨娘,严谨娘仿若毫无所觉一直是抱着男童的姿态,哪怕手里怀里逐渐空了也没有放手。

    严谨娘抬头笑了笑,“这就是你的交易吧,也罢,从此都在一起,他就不用孤单害怕了。”

    她忽而嘲讽似的仰天狂笑,举起右手,疯狂嘶声地说道:”老天爷,我严谨娘情愿永世不得超生,情愿魂飞魄散,也要他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活、不得好死。”决不能,绝不能放过,谁也别想逃,过了八辈子也不能逃。凭什么她跟她的孩子受了长长久久的折磨,而那些人只尝到自酿的苦果?天道不公啊,那么,她情愿遭受天罚,也要他们的魂魄背负债孽。

    话音刚落,她的魂魄剧烈一阵颤动,白芒道道闪现,在子慎惊惧的眼中化成洁白珠子纵入灯中。

    子慎呆了呆,一阵悲愤,拍着灯壁大喊,“你先说清楚,不能这样算计我,难道还要我去害人不成?”



第24章长望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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