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 飞花溅玉九

    小辉和唐密两个飞奔回兵营去找白渡川。

    白渡川看着穆青操练新兵。这些新兵,都是拉壮丁拉来的庄户人,平时干起农活来很舍得卖力气,来了兵营,个个成了被秋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有气无力,生怕表现得太突出,被白渡川慧眼识英才,送去当前锋打羌人。

    白渡川看了一阵,气得破口大骂,骂得兴起,上至朝廷,下至宿迁官府,宫里各路阉党,徐州参将涂善,京营指挥沈昀,全都被他问候了老子娘。沈袖起先时常被他粗俗不堪的用词折磨得如同魔音灌耳,如今也麻木了,手里拎着一把破刀左右挥一挥,那个平淡的表情,仿佛白渡川骂的不是他的老子娘,而是别个不相干的人。

    唐密和小辉一起跑来时,沈袖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他用余光把小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因为心不在焉,手里的刀忽然脱手飞了出去,差点劈到白渡川脚上。

    “大人!”唐密的话及时制止住了白渡川即将出口的一串咆哮,她稚嫩的脸上也罕见地带了丝肃穆,“有两个羌兵下山偷马肉。”

    白渡川问:“你亲眼看见的?”

    “是,就刚才,在黄墩湖边。”

    两个半大小子,毛都没长齐,在黄墩湖边说悄悄话?沈袖心里有点酸溜溜地嘀咕着。

    白渡川把怨天尤人的心思立即收了起来,他背着手驴子旋磨似的在地上转了一圈,穆青道:“大人,这股羌兵孤军深入,被咱们在山上围了大半个月,粮草吃尽,怕是连满山的飞禽走兽也让他们糟践光了,这会闹起饥荒来了!”

    这一点,白渡川也早在刚才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无须赘言,这会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时机,可白渡川却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他负手抬头,看向那挺秀的马岭山,方方正正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大人,咱们打吧。”穆青跃跃欲试地提议了一句。

    白渡川不语。这个看似鲁莽的汉子,虽然不过是个卑微的七品武官,却也不是傻子,给涂参将的信迟迟没有回音,朝廷又不派援兵,他便知道事情有异。这会冒冒失失地交战了,万一上头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沈袖三天两头和京里通信,沈昀知道这边的情况吗?

    白渡川别有意味地瞥了沈袖一眼。

    沈袖生得七巧玲珑心,如何不知道白渡川这一眼的意思?泄露军情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立即将脸色一正,说道:“大人,宿迁的事,我一个字也没泄露过。”为表清白,他又加了一句:“我和家里的来往书信都收在房里,大人还有疑心,自请去查看。”

    “你去取来我看。”白渡川当真吩咐穆青道。

    沈袖有些气闷,说出口的话无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请穆青去他房里查看书信。穆青识字不多,从沈袖房里取了匣子,原封不动地交给白渡川,白渡川又示意唐密去开匣子,“你替我看,随便看看就好,沈公子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唐密听出来白渡川是在嘲讽沈袖,她暗地里好笑,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赖,当着众人的面拆了,然后一本正经地念道:“公子见字如晤……”她略停了一停,笑道:“大人,这封是一位侍女姑娘写给沈公子的诗,大意是说她很惦记公子,公子在这里吃不好穿不好的,苦的人都瘦了,回去怕认不出来。”

    说着,唐密把那写了一纸娟秀小字的洒金笺双手送到白渡川跟前。白渡川哪里有心思看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却也故意把那张洒金笺拿起来左右看了看,啧啧赞了几句,回头对众人暧昧地一笑。

    众人也很凑趣地轰然笑起来。

    沈袖虽自诩风流,和狐朋狗友们也常吟风弄月,细数风流韵事,但被这些粗人当众打趣却是头一遭,因此懊恼地连耳朵都红了。一边故作镇定地看了唐密一眼,心里却在想着:等晚上回去收拾你。

    唐密见沈袖忽然不怀好意地对她一笑,心知不妙,忙咳了一声,将其余那一沓子家书也取出来,飞快地翻看了几眼。

    她的脸上有一丝错愕。


    白渡川察觉有异,沉声道:“继续念。”

    “是。”唐密咽了口唾沫,待心跳不那么急了,声音也不颤了,她说道:“这一封是沈大人给沈公子的亲笔手书,称京城有位郡主失踪,要沈公子在宿迁附近代为留意。”

    白渡川一听,原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有些失望,挥了挥手道:“郡主娘娘失踪了,不去王府皇宫里找,倒要来宿迁打听?难道她还能混进咱们兵营里当探子不成?真是狗屁不通。”

    沈昀再次遭白渡川唾骂,沈袖脸色越发沉了。

    唐密趁人不备,眸子在沈袖的脸上滴溜溜打个转,没有察觉到沈袖的神情里有丝毫异样,唐密悄悄吁口气,脑袋一扭,去寻找小辉,结果见小辉早不声不响地跑开了,这会就站在校场边上的大槐树下,仰了脖子,看着树上挂着一嘟噜一嘟噜堆雪似的槐花,目光专注极了。

    馋死你。唐密没好气地想。

    剩下的几封信还没来得及拆开,白渡川早不耐烦了,他把腰刀往地上一掼,叉腰道:“操他娘,再等下去,羌贼就要下山吃人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子不等了!”

    “大人!”穆青满脸喜色,“是不是今晚就部署一下兵力?”

    “一千人都不到,山上一打起来,都跟兔子似的到处乱窜,有什么好部署的?”白渡川盘算了片刻,吩咐穆青道,“你去附近村子里买一口肥猪,就在马岭山下煮了,煮得越香越好,看能不能引几个不怕死的羌贼来。引不来也罢,给大伙好好吃一顿,好有劲去杀羌贼。”

    穆青精神抖擞地去了,然而事情真办起来,却棘手得多,首先是白渡川不肯给钱,没人愿意把好好一口肥猪白送给他,待到后来,沈袖慷慨解囊,资助了五钱银子,才换了一口不到半年的小猪仔。再接着,又有个难题,按照白渡川的安排,他要穆青领兵埋伏,使一人在山脚煮肉做饵,这一个煮肉的伙夫,却随时可能被饿红眼的羌兵连骨头嚼了。这个人要胆大机灵,却是不好选的。

    穆青目光在那群呆头呆脑的新兵身上扫来扫去。胳膊肘被人捅了一下,见沈袖一边把荷包挂回腰间,冲远处无所事事的小辉努了努嘴,“让他去吧,那小子连大人的马都敢偷,胆子大着呢。”

    穆青其实也有些疑心白渡川那匹狮子骢是糟了小辉的毒手,沈袖的话正中下怀,于是他对小辉招了招手:“你去煮肉,机灵点,看见羌兵来了你就赶紧跑。”

    小辉很痛快地答应了,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条命岌岌可危,只是全心全意想着那头低声哼哼的小猪仔。他对猪仔的悲惨命运并没有同情,只看它是一顿可以果腹的美餐。小辉这些日子来,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能听到骨骼咯吱咯吱抽节的声音。有一只生了锋利的指甲的手,在他的胸腹间疯狂地又抓又挠,好似急着破开皮肤冲出身体。那股劲时有时无,时而往上,时而往下,让他很无所适从,只以为是饿的。

    内心里越焦躁,他的面孔就越平静。只要闭着嘴不说话,没人能想到他曾是观主身边的一名小马奴,因为他脸颊的底色始终如一日的白净,即使在太阳底下暴晒一天,也只是微微发红而已,过一夜,又是乌发雪肤。因为头发短,他的眉眼越发的突兀,眉毛飞扬,眼睫乌黑,虽然性情冷酷,那一双眸子却是天生含情,欲语还休。唯有熟悉的人才知道,那双脉脉含情,很能蛊惑人的眼睛所凝视的,从来不是人,而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譬如一匹马,譬如一捧槐花,一口小猪。

    他的相貌,秀美得有些离奇。若不是他整日光着身子在黄墩湖里洗澡,兵营里的人会以为他就是那名失踪的郡主娘娘。

    小辉对众人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在山脚下架起了大锅,心无旁骛地煮起了肉。

    他本来也是很能忍的,可唐密那几块糕点勾起了他勃发的欲望。

    肉锅里加了桂皮、八角等各式香料,滋味浓郁。水开后,被随便切成大块的肉随着水花上下翻滚,肉皮上油汪汪,亮晶晶,泛着粉红的润泽,让小辉没来由想起唐密那稍纵即逝的粉色的小舌尖。似乎是那几块糕作祟,他一想到吃的,脑子里就会浮现起那个场景。

    肉煮得差不多了,香气四溢,小辉收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被草丛里埋伏的众人眼巴巴地盯着,他从锅里捞了一块肉,香甜地大嚼起来。他吃得很畅快,脸上抹了油渍,头上沾了雪白的槐花瓣,故作的老成褪去了,脸上多了几分孩子的稚气。

    沈袖在芦苇丛里盯着小辉看了半晌。他看出来了,在潦草的外表下,这也是个难得一遇的美少年。可他对小辉半点也不感兴趣,只是见他吃得香甜,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扭过脸来,故意贴在唐密耳边,笑着说道:“他有什么好的,你就乐意整天和他一起玩,不乐意搭理我?”

    他温热的气息徐徐地吹拂在唐密的耳朵上,唐密轻轻一个颤栗,不禁缩了缩肩膀,离沈袖远了点,蛮不讲理地说:“我就乐意和他玩,怎么着?”

    沈袖看着她微微皱起的鼻尖,宽容地笑了笑。

    唐密还惦记着刚才那封寻找失踪郡主的信,此刻对着沈袖,总有些心虚,见他笑了,唐密眸子一转,又离他远了远。

    “别动。”沈袖迅速按住她的肩头,探过半个身子把她按在下面,然后盯着草隙外的情景,用悄不可闻的声音道:“好像有人被肚子里的馋虫勾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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