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聪明的种子
山色空蒙,雨后的早晨,到处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气息,坝下镇迎来了新的一天。
“吱呀吱呀”,挑山工的担子最早响起来,沿着崎岖不平路径自上而下的男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额头上挂满了晨露,搀和着冒出的汗滴。
“三叔,早!”阿伊背着一捆柴,从岩石后绕出来,站在小径边打招呼。
“阿伊,又上山砍柴呢。”三叔吃力地换了一下挑子,从右肩换到左肩,颤颤悠悠的,估摸着他肩上的担子有二百斤重。但说话时的神情,似乎刻意装出一份负重若轻的样子。
三叔,名叫楚德贵,三十岁出头,他爷爷和阿伊爹的爷爷,是亲弟兄。楚氏一门一家,关系很亲近,阿伊对三叔一向很尊敬。三叔为人本分,但仗义得很,看不惯别人欺负阿伊,总爱打抱不平,呵护有加,充当着保护神。阿伊遇到什么坎儿,他二话不说,一准出面帮衬。帮阿伊砍柴,替阿伊干体力活,两肋插刀,吹胡子瞪眼地赶跑小混混,“臭小子,再敢欺负阿伊,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在阿伊心里,坝下镇真心待阿伊好的人,三叔当属唯一。
“三叔,歇会儿吧,天还早,耽误不了早市。”阿伊放下柴捆,跑到三叔的身边,从他腰间扯下那根旧黑的毛巾,帮三叔擦脸上的汗。
“不累,不累,赶路要紧。”三叔从阿伊手中接过毛巾,重新掖到腰间的草绳,晃晃悠悠地走了,撂下了话:“你也早点回家吧,别误了上学。唉,可怜的孩子……”
望着三叔远去的背影,阿伊心中一阵酸楚。三叔特别忠厚勤劳,庄稼地的活,样样都是行家里手,木工瓦匠手艺不错,小日子过得殷实。遗憾的是,个子不高,一脸麻子,女人看不上他,包括一般的寡妇,至今打光棍。“老天不公,为什么好人命苦,磨难多?”想想三叔的遭遇,阿伊黯然惆怅,类似的穷人命,让他不敢奢侈明天安福,未来生活美好。
“呜——呜——”密林的山涧深处传来了野狼的嚎叫声,阿伊头皮发憷,心中一震。他惊恐抓起柴草,往肩上一抡,疾步冲向了山下。慌不择路,腾腾蔓蔓的羊肠山路,划破了裤不遮体的干腿,鲜红的血滴渗流,一滴又一滴,染红了绿草石子,他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宁静的清晨,沉睡的镇子,犬吠鸡鸣声,偶尔可闻,从边角的院落里隐约传出。阿伊疲惫不堪,一步闯开矮墙没有门楼的门板,把柴捆往院子里一扔,拿起瓢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肚子早就饿了,叽里咕噜的,这瓢凉水下肚,勉强充充饥。
爹和几个哥哥都下地去了,家里只剩下了娘一个人,正坐在明间的锅灶边,往炉灶里添柴火,另一只手拉着风箱,有点费劲。看到阿伊归来,头不抬眼不睁,扔出一句话:“自个作践自个,没出息的东西。饭一会儿就熟,也等不及,天生就是饿死鬼托生的。”
大清早上山砍柴,辛苦劳累不说,仅仅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做娘的不疼不怜也就罢了,连句暖心窝子的话都吝啬得不给,埋怨倒不少。或许,习以为常了,阿伊并没在意,更不会往心里去,一脸傻相地对母亲说:“娘,孩儿不孝,不能再做别的活了,趁这点空,我去温习一下功课。”
娘没好气地一扭头,“去去去,就知道在娘眼前偷奸耍滑,刁蛋的蚂蚱,家里的营生指望你,早晚三秋十月了。等你爹回来,得知你这幅德行,有你好果子吃。”
阿伊并不辩解什么,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如饥似渴地复习英语课。最近几个月来,在高岚的精心调理下,阿伊找到了一些学习的门道。地理,用绘图法,纷杂众多的常识,通过亲手绘制一张地图,什么地名啊,矿产啊,以及山川河流、交通线等等,一地一线一点的,依次往上画标,包罗万象,均清晰地凸显于地图之上,记起来又简便又深刻,忘了都难。可以自豪地说,每画一张地图,就是一部地理知识书,有滋有味,知识的妙趣在其中。历史,用贯穿法,或以年轮先后为主线,或以朝代演变为主轴,或以社会制度更替为主纲,提纲挈领地印记大事、人物、缘由等,一提一串,珠珠而连,相互佐证,互相提示,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岂有记错之理。英语,用方言法,辅之以日常生活用品,形象地和身边的事物结合起来,去伪存真,删粗就精,收到了事半功倍和记忆犹新的学习效果。“嗬,原来我不笨。”科学的学习方法,让阿伊很享用,自信心大增,自卑感少了,学习起来,卯足了劲头。即便是在劳动之余,他也会偷空忙闲地翻翻书,背诵背诵,当然是开动大脑地记忆,不再是像过去那样只会死记硬背,出蛮力,瞎忙活。今天,按照自身打造的学习计划,必须熟记二十个英语单词。
“咿咿呀呀”,他手拿课文,照着镜子,一边矫正口型,一边把那些拗口的单词发音,一一与锄镰锨镢、锅碗瓢盆等农家用品对应起来,转动着大脑,入口入心,进入了忘我的境地。仿佛明间里娘的唠叨声,锅碗瓢盆的响动声,都随即化成了英语词句,有了新的解读,形象而生动起来……
“肚子饿扁了,肚子饿扁了。吃饭,赶快端上饭来!”瓮声瓮气,爹爹的吼叫声,似乎震得满屋子的尘土也往下落。
“死鬼,就饭上紧。刚进门,就一个劲地穷唧唧。这不,都摆在饭桌上了吗。”娘端着一碗粥,往爹爹面前的饭桌上气愤地一顿,白眼珠一刮,说话尖刻。
“阿伊,下来吃饭啦。”二哥找一个木墩坐下,歪头超里屋喊了一声。
里屋没回音。阿伊正在聚精会神学习,闻若未闻二哥的喊话,没啥反应。
“臭小子,吃饭都不积极,甭说别的了。”爹爹歪头瞪斜眼,气不打一处来地唠叨:“笨蛋一个,再学还是一个笨蛋。到头来,只能是糟践学费,瞎费工夫。”
“爹,听说阿伊长进了不少,各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大哥在一旁插话。
“艾蒿长不成树,兔子长不成驴。这个丑八怪,能有大出息,鬼才信呢?不求别的,学好学不好无所谓,也没啥指望头。将来,他能给家里少添点罗乱,就算是烧高香啦。”爹爹猛喝了一口粥,嘴里说话,脸上布满了不屑。
“老东西,吃饭也堵不上你的臭嘴。人道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根子不正苗儿歪。儿子孬好都是你的种,说这些狗屁话,等于是抡起耳刮子打自己的嘴巴。”娘气呼呼的地针锋相对。而后,猛一推房门,高声吆喝:“傻东西,是不是被驴毛堵住了耳朵,赶紧下来吃饭,早点给我滚到学堂去。不看火候,添堵的傻蛋,麻利点。”
“爹,娘,您别生气了,都怨我,光顾着学习,分心啦。”阿伊小心翼翼走出房间,向父母解释两句后,悄悄地坐在二哥的身,埋头吃饭,再也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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