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荒 第十章：乌云与白烟

    风。

    起风了。

    一股如白尘划痕般的风，从山中而起，然后吹入山寨，吹过那几根斜竹，几枝春梢，再吹向山里的更深处。

    几片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落在成东行刚刚抬起的脚下，然后被他踩在脚底，踩成印痕。

    时刚春仲，离那个枯黄满野的季节还很远。所以风中本不应该多上那几分秋意，可是那几片叶还是落了，虽然它们身上还有着浓浓的生命之色，但是起风了。

    风在这一刻已是一把刀，一把在它们生命里兀突横生，而又决绝无情的断魂之刀。

    风起，魂断，叶落。

    似乎充满了意外，又似乎没有任何意外。

    踩过那几片落叶，成东行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他还是在走。自从出了病房之后，他就一直在走，先是随师兄二童去后勤处领了一套衣服，又找了一间自己的卧室安置好，然后就是在山寨内闲逛熟悉环境。

    在这样的行走中，他并不知道已有几片青色的落叶为他的脚步留下了印证。也更不知道那已成刀的风如此霸道和残酷的丧送了几枚生命。只是这些对于他来说，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他还是要走他的路。

    而在接下来的十余天里，他也确实是在走他的路。落云山寨内十几条由雨花天青石铺成的路面上，都或深或浅的留下了他的脚印。

    在这些脚印里，有一些伴随着叹息般的叶的青残，而更多的则是如风的空洞寂寥。

    虽已进入了落云寨十余天，也或者说加入到了葛先生门下十余天，可是除了第一天在病房里见过师傅葛先生之外，其他时间他连师傅的影子都瞧不到。更有些可笑的是，到现在他竟连声师傅都没喊过。

    见不到师傅，自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师门功课之类。所以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其余的时间，他就只有乱逛。

    刚开始乱逛的几天里，二童师兄还过来陪陪他，和他说一些山寨里好玩的地方和注意事项。

    然而那些不知道在脚下走过了多少遍的路，对二童的吸引力已远不及书页上还蕴藏着淡淡墨香的字迹。于是师兄就用理所当然的理由，理所当然的抛下了师弟。

    看着路旁草丛中那株不知名的灌类植物结出的十几颗指甲大小，犹如红宝石般的赤色圆果，成东行很自然的联想起了每天晚上临睡前，由二童师兄传递给自己的那粒看上去和赤色圆果差不多的药丸。

    药丸是师傅让拿过来的，睡前温开水服下，说是可以暂缓他的病势。这些赤色药丸或许就是现在自己和师傅所保持的最直接的联系了。成东行在服下药丸后常常这样想。

    能成为一个医者之徒，那些在常人眼里看来贵若生命的药物，对自己却廉价得犹如身旁的枯草野花。这大概也是一种特殊的优待吧。

    不过那些药丸真的能起到像师傅所说的那样，可以暂缓病势的作用吗？他隐隐有些起疑，药丸服下后，最大的反应就是会有一阵淡淡的反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反胃这种反应好像也证明不了什么，是药三分毒，是药也是毒。既然是毒，没有一点反应又怎么可能。

    对于每天从不遗忘的给自己药吃，却又不和自己相见，成东行也曾思考过师傅这样做的用意，但无论怎样思考，他也思考不出来师傅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应该是真正入师门前，师傅对自己的考验吧！他这样找着理由。

    想到考验，他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穿越前的一些别的事。

    回忆如昨，但那也真的是如昨了。

    他搖头苦笑，随后把这些略有感伤的心绪甩出脑海。继续在雨花天青石路面上走他的路。

    就这样走着，又有两天时间被他走了过去。细细一算，他已在这雨花天青石路面上走了十三天。他也已来落云总寨十三天了。

    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而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相信这样的日子他还会再过上几天。从二童师兄口中，他知道了师傅因有重要事情，已离开了山寨。

    至于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致使师傅离开山寨的，他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师傅离开了，那么徒弟就自由了。虽然这种自由已自由十几天了，但是能再多自由上几天，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的。

    风轻轻的从窗户上滑过，薄而薄的窗纸在风中微颤，发出细不可闻的“啪啪”声。

    夜已渐深，成东行躺在床上，却还没有入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今夜会有一些事情要发生。这是一种预感，也可以称为直觉。

    因为拥有了灵魂之力，所以他也就拥有了一些像直觉这样，被别人称之为玄的东西。

    不过既然是被称之为玄，就会含有一些不可信的东西在里面。只是不知他今天的直觉会有几分可信。

    双眼微闭，呼吸平稳，心跳也自然而平静，他就这样躺在床上感受着外面若有若无的风，也感受着窗纸在风中细微而灵动的轻颤。

    窗外的风还在吹，远处的木叶开始在风中惊醒，摇摆着残梦里的忧郁。一大团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乌云，浸透着黯然如水的思绪，在风的推助下，涂抹去房顶上那已显得有些稀疏和疲倦的星光。

    星光被乌云抹去，黑夜的面目也就再无一丝掩饰的显露了出来。如墨的空间里，所有的光线都涣散成了脑海中的那一缕幻想。

    就在这时候，一个同黑夜一样颜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成东行的房间外。

    停身在窗下侧耳听了听，除了听到一阵微不可闻的均匀呼吸声，身影没有再听到其他任何响动，但他依然谨慎，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是半蹲着身子将耳朵贴在墙壁上默等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一过，确定了房间内的人不会有什么举动，他才从袖中取出一根竹筷粗细，一尺余长的管状物。将管状物的一头在口中沾了些口水，他就举起管状物轻轻的向窗纸触了过去。

    落云总寨糊窗所使用的纸张，全部都是由山寨买办统一采买的一种名字叫做明湖雪云的纸。这种纸的透光度和韧度都很好。但是却不能沾水，一旦沾水，就会迅速软化腐烂。

    所以当那根管状物沾了口水的一端触及到成东行房间的窗纸时，窗纸没有任何意外的在无声无息中就破开了一个如那管状物一般粗细的洞。而这个洞一破开，那根管状物也擦着洞沿伸入到了房间内。

    管状物伸入到一半时停了下来，然后管尖无声而轻微的颤了颤。

    这时候如果房间内还燃着灯，就会看到有一缕白烟如丝状般从管尖处冉冉升起，再轻柔地散入到房间内的空气里。

    然而可惜的是，无论在哪一个世上都不会存在如果。

    那盏以叶麻油为燃料的青铜制灯，在成东行脱衣上床前就被吹熄了。因灯芯燃烧而被炽烤得有些发烫的灯托，也早已冰冷成一块顽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