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自是寻常之物,倘若花上千金,便连上古名剑也到得手里,剑只不过是一件武器,只有用剑的人,才能赋予这剑另一种深刻的含义。比如生命,比如信仰,比如光明。
一个绝顶高手的剑,也不一定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这跟有钱的人,反而穿的普通,而只有虚伪,内心奸诈之人,才会在白日里满嘴的仁义道德,开口闭口子曰诗曰,是一样的道理。灿烂的背后是可怕的冷漠,这是人世间最肮脏的事情。而大腹便便的贪官污吏,无一不是口腹蜜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所拥有的东西,并不能为他们本身代言。
黑衣人的剑就不过是十两银子在市集上买来的,一把普普通通的剑。而正是这把寻常之剑,在隔开了夏若水的那一剑之后,在短暂得不能用时间形容的光阴里,割开了夏若水的喉咙。血竟还未流出,地上放着夏若水那把镶满宝石的好剑,以及他惊诧的目光,以及任何一个将死之人一般的对死亡的恐惧,懊悔。任你是王公贵族,富甲一方,死亡,总是一般的冷,冷到肉体僵硬,冷到被暴尸街头,冷到和石块,砖瓦毫无区别。剑,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剑无情,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杀死,也须得没有感情,否则,伤口的血会喷的厉害。黑衣人便是没有感情的,他只是冷冷的看着酒丐,虞五。
酒丐狠狠的喝了一口酒,虞五握紧了铁拐,黑衣人只不过提剑在手,这天地便冰冷得可怕,这是初春,春回大地之时,却有着深秋的萧瑟,深秋的悲伤。
黑衣人指着酒丐说:“我不杀你,你可以走了”
酒丐放声大笑,他在丐帮多年,整个江湖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连死去的帮主鲁洪,也是对他十分恭敬。黑衣人说出这话,他心里自然犹如狂狮一般愤怒,黄铜酒壶已出,擒龙掌让挥出的手心一片红紫,虞五也在这一刻,向着黑衣人的“气海”飞出铁拐,黝黑至极,腥臭至极,这喂满奇毒的玄铁,触者决不能生还。
剑,依旧是剑
一团黑影绕着白光,如同鬼魂一般难以分辨真假,看不清出手,看不清方位。
而一切已经结束,仿若人间最灿烂的花,只得转瞬的绽放,便又归于尘土,一切恢复平静。
铁拐依旧是铁拐,此刻在十丈之外的青砖上,砖裂成几块,碎末在风里飘动。使拐的人已死,咽喉刀口正慢慢的沁出红色的血,安静,谁也不曾想象这竟是死亡。正如虞五的难以置信的眼神一般。
而酒丐的肩部中了一剑,此刻退到一丈之外,呆若木鸡,他想不到这世间有这样的快剑。他想不到自己的武功抵不过别人一招,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副帮主酒丐杜浩,他叹了一口气道:“好剑,好快的剑。老夫心服口服,惭愧啊惭愧”,又喝了一大口酒,才慢慢的摸了一下肩部的伤口。
黑衣人道:“我不杀你,因为还没有人让我杀你,你可以走了”。
酒丐再不说话,苦笑几声,甚是凄凉之意,转身便走。夏侯欢正想对黑衣人说什么,黑衣人冷冷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个人想见你”,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很快就来了两匹好马,黑衣人也不说话,上马加鞭,夏侯欢和雪若赶紧上马跟着,出城便一路往谋统方向行去。
一路奔了半日,已是黄昏。谋统剑川的剑湖,此刻温柔,安静,犹如一个不染纤尘的女子斜卧,或者全然就是一张洗尽铅华的脸,令人窒息的本原的美,晚风吹起波纹,晚风吹皱了一个黄昏。湖边几棵大柳树,柳树旁便是“客来客栈”,几叶小舟,渔翁待渡,一切显得无比的协调,温暖。
黑衣人早已下马,夏侯欢和雪若下来,黑衣人便将马交给客栈小二,这小二对他十分恭敬,似是十分熟悉一般,也不对他的一身打扮惊异半分。黑衣人领着二人上得小舟,沉默不语,冷冷的立在湖上。远远的看到湖心上有一张大船,甚是壮观。不多时,近得船身,黑衣人飞身而起,已到大船之上,夏侯欢和雪若也赶紧上去,这船竟有三层,十分豪华,楼柱门窗,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红漆耀眼。夹板上站有几个壮汉,呼吸细腻,内功自是不凡。见到黑衣人,便说:“庄主让你带人上去”,三人便一同到了三楼,上首坐有一衣着奢豪的中年男子,十分和蔼,其余十七八人都是站起排在两旁,十分气派。黑衣人到了也不说话,径直往中年男子左边站定,这中年男子见到夏侯欢急忙起身迎道:“两位稀客远来,难得难得,快请坐”。夏侯欢十分惊奇,问道:“敢问主人可曾认得我,如何称呼?又承蒙这黑衣兄长几番救我,究竟是何道理?”中年男子笑道:“你们且坐下喝茶,我慢慢说来”。
待两人坐定,中年男子笑道:“在下是剑湖庄庄主朱清,这黑衣剑客是我手下第一剑客,叫做冷锋,你可叫不得他兄长,他才十八岁。至于为何要营救于你,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夏侯贤侄,如今中原武林已视你为死敌,各路高手正在筹划诛杀于你,你难以全身而退了。我剑湖庄地势偏僻,你二人可在鄙庄小住,你落梅山庄的各处生意,自会有人通知打点。”
夏侯欢道:“朱庄主如此大恩,叫我如何报答?”
朱清道:“报答之事,再也休提。你先安心住上一段日子便可。”
说话之间,已有人前来传饭,四人便在二楼饮酒吃饭,除了冷锋,其余人皆是站着,冷锋终于揭开了面巾,但是与不揭开并无区别,一双锐利又冷漠得眼睛,一张白皙又冰冷的脸,一般的淡漠,绝情。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个英俊的少年,一个封冻的少年。他吃饭,喝酒,从不说话,也不看众人一眼。
夏侯欢想着眼前的一切,想起白日里冷锋放走的酒丐,想起冷锋说过两遍的那句“我不杀你,因为还没有人让我杀你”,想起武林各地中梅花九朵惨死的掌门高手,看看眼前这个满脸慈祥的朱清,深深的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会深陷其中?连古格的小宫主也同他在一起,仿佛冥冥中有一双巨手,摆弄着他的人生,这力量无比巨大,无比凶狠,残酷。这幻变的一切让他觉得不解,头痛,便大口的喝起酒来。
第二天冷锋便领着他们往剑湖庄的一座宅院住下,这剑湖庄十分豪华,重楼叠院,假山池塘,丫鬟仆人少说也得有五六十人,还不包括那百余壮汉。这庄主究竟做的什么买卖会如此豪富,这让夏侯欢大惑不解。
当日朱清设下宴席,向众人引荐了夏侯欢,令夏侯欢更为不解的是,这朱清对雪若竟十分恭敬,好似早知雪若和夏侯欢的关系一般。
酒席之中,朱清笑道:“夏侯贤侄,我知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我只能告诉你我该说的”,他指着桌上的一位满脸刀疤的汉子道:“此乃蒙合长春洞的疯魔刀客陈天”,又指着左边一位美貌女子道:“这是东川的草海仙姑温婷婷”,又引荐了河阳的独行者王不惑,秀山的千手如来何坤,夏侯欢大惊,这些人俱是大理武林中的神秘人物,常年被官府通缉,被武林正派追杀,就拿疯魔刀客陈天来说,曾于蒙合镇中杀官兵三十余人,抢得官府大印而逃。至今各地仍有他的追捕布告,而草海仙姑在东川甚至是大理国,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名字,她曾一夜灭建昌七派,一人取善阐府金刀王孙可的项上人头。夏侯欢心想,这朱清募集这些冷血杀手,莫非是做的抢夺的买卖。或许自己已是被朱清陷害,且留在这剑湖庄,一探究竟。
夏侯欢不动声色的起身一一回礼,众人正痛饮,忽一家丁来报:“庄主,人带来了”。朱清也不回避众人,便让带上来,夏侯欢看去,竟是一将军打扮的七尺汉子,然两眼之中,十分畏惧,绝不像一个能带兵打仗的好将。
朱清道:“张副将,你在东川郡中搜刮民脂民膏多年,财富还真不少啊”
张副将道:“你等刁民,竟敢劫朝廷命官,如此胆大妄为,不怕官府捉拿么?”,话虽强势,口气却十分软弱。
朱清已一掌飞去,这副将顿时毙命,那边的家丁便呈上一册子道:“庄主,这狗官的财产清单在此,请您过目”。几人便把张副将的尸体拖了下去。
朱清看着呆住的夏侯欢道:“如今的大理国,高氏弄权,段家皇帝软弱,几代退位为僧自保,处处贪官污吏,民不聊生。我等只是杀贪官,劫财富。至于更多之事,暂时不便与你细说,贤侄再请一杯”,众人似是见惯一般,再不提刚才之事,只是喝酒作乐。
夏侯欢心里更是疑惑了,这剑湖庄只是谋统一个小小庄落,整日与官府作对,竟连东川郡的副将也挥手便杀了,绝不是一个劫财一般简单。莫非背后还有更大的组织,而这个组织又是什么目的呢?一切跟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夜深,夏侯欢和雪若却难以入睡,那托朱清救他之人又是何人?用梅花九朵四处杀人的人,和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是一个谜。
夜深,繁星满天,窗外的树荫婆娑,万籁俱寂,只有心跳声。
夜深,忽然窗外似有人声,火把隐约数点,夏侯欢和雪若急忙轻身出去,远远看着那一队人马走进大厅,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紫衣蒙面人,身形健硕,步伐稳健,远远看去已是万分威严,必是大家高手。朱清和其余人毕恭毕敬,陪同这紫衣人。
夏侯欢和雪若不敢靠的太近,便在几丈外的树下附身看去,见那人刚坐定,其余人皆下跪行礼,喊着什么“光明”,听得不太清楚。那紫衣人声音倒是洪亮,远远听得真切。听他说道:“朱舵主,那人可来了?”,朱清点头,回道:“主子….西夏…..”,听不清切,那紫衣人点头道:“诸事已妥,蒲甘分舵的人回去了没有?近来粮草之事如何?”,朱清轻声回答,更是半个字也听不清,紫衣人微微点头,似是有些高兴,朱清等人也面露喜色。紫衣人道:“你等谨慎行事,三月十五之机遇,不可失手。”众人皆是沉默,朱清又说了半响,紫衣人便欲出门而去,夏侯欢和雪若赶紧回房,远远看到朱清等人又恭敬的把那人送出了庄门。
夏侯欢和雪若回得房中,两人皆是十分疑惑,这紫衣人是谁?蒲甘乃是披因比亚公元849年建立蒲甘王国,如今国王是阿拿翁薛胡,这蒲甘王国定都伊洛瓦底江西岸与亲敦江汇合处的蒲甘,千塔林立,举国从尚佛教,只不过大理国是大成佛教,而蒲甘国乃是小成佛教。这紫衣人的组织竟然在蒲甘也有分舵。而西夏乃是公元1038年李元昊称帝建国,疆域范围在今宁夏,甘肃西北部、青海东北部、内蒙古以及陕西北部地区。东尽黄河,西至玉门,南接萧关(今宁夏同心南),北控大漠,占地两万余里。西夏东北与辽朝西京道相邻,东面与东南面与宋朝为邻。西夏首都兴庆府所在的银川平原,西有贺兰山作屏障,东有黄河灌溉,有“天下黄河富宁夏之称”。而今皇帝是李仁孝,两人皆不解紫衣人又去西夏办了何事?
听到的三月十五的机遇,夏侯欢只知道这三月十五乃是大理国的观音节,也叫三月街,“观音节,三月十五日在苍山下贸易各省之货。自唐永徽间至今,朝代累更,此市不变,知是观音入大理,后人至日烧香,四方闻风,各以货来也。”“盛时百货生意颇大,四方商贾如蜀、赣、粤、浙、桂、秦、黔、藏、缅等地,及本省各州县之云集者殆十万计,马骡、药材、茶市、丝绵、毛料、木植、瓷、铜、锡器诸大宗大理交易之,至少者值亦数万。”,这七到十天的日子里,不光是货市贸易,还有出名的赛马,赛马期间,大理皇室以及宰相王公,除了去寺庙献香,还会来观看赛马,与民同乐。夏侯欢幼时也曾同母亲一起去看过天子圣威,百官同行,车马喧嚣,万民跪拜,万岁之声如雷,好不壮观。
夏侯欢与雪若思来想去,又想起晚上朱清杀的那个张副将,猛地一惊道:“雪若,莫非这些人竟要行刺皇帝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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