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政默默看着田闵的表演,脸色平静,好似弹劾的不是他自己一样,就算刘鸾被田闵戏弄,他也没有上前阻止。罪责加身,搞得他像个千古罪人一般,可依旧没能让刘政动容半分。自始至终,就是这平静的看着。
用看一只蝼蚁,看一个小丑,看一只苍蝇,没有半点区别的眸子注视着。
区区一介蝼蚁,能让我失神?小小的苍蝇,能让我动容,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能让我畏惧?笑话!
刘政眼帘垂下,将刚刚观察的情报整理,那个官员能用,那个官员对自己有好感,那个官员对自己如敌人,那个官员能收买,经过田闵这么一闹,倒是看出不少,那就继续吧,疯狂一些,才能看得彻底一些。
还有郭垣,前世被你压了那么久,拖后我的计划,最终导致我身陨,算起来还真有这笔账。
待我羽翼丰满之日!哼!
心中思绪万千,脸上却并无表情,对着刘鸾鞠躬施礼,才转身对着田闵拱手道:“田大人,不是说政有七大罪么?怎么,不继续往下说啊?若是想哭鼻子,何不一一道完再哭不迟。”
被刘政这么一说,田闵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不惧强权,为民伸冤的好官呢,脸色一整,再次焕发一股精神,犹如斗胜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蔑视的看了眼刘政,冷笑道:“政世子,第一罪足矣让你人头落地,但,你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我田闵自将一一禀明大王!为那些被你残害的百姓伸张正义!”
“第二罪,荒淫无度!光和一年,四月初,刘政于国都强抢民女三名,**致死,父老乡亲找衙门找个说法,又被你搪塞过去,不了了之。此事之后,变本加厉,往日无女不欢,无数民女有苦难言。八月中旬,更加疯狂,闺阁女子,待婚女子,已婚女子,未亡人等等,均有被你刘政祸害!遭殃的女子数之不清,甚至有女子怀上你的子嗣!”
“第三罪,数典忘祖,不尊礼记,出游济水,不祭拜祖先寿王,只知游玩作乐,祸害天下。”
“第四罪,诋毁神灵!懂事以来,无数次诋毁神灵,坏我国国运,导致天神降下无数天灾,今年更是颗粒无收,难民成祸。此罪,足以以叛国罪处置!”
“第五罪,祸乱市集,与民争利,自刘政东宫重立少府以来,白酒、清酒、精盐等流出,使至国库粮食骤减,粮价日益上涨,不久之后,国都的百姓怕是连粮食都吃不起了,此罪,足以乱国罪处之!”
“第六罪,掏空国库,牟取私利,败坏军资,动我国根本,近年以来,频繁的出现盗匪,军队剿灭围攻,总是被他们提前知道,就连军需也跟不上,剿灭叛贼屡屡失败。”
“第七罪!不孝!不思辅助大王,壮大我国,安定百姓,却频频败坏大王名声,坏国家威望,更是欺君罔上,慌政屡出不止,若不是有国相大人加以阻拦,这济北国,早被你败光了!往日大王身患疾病,不在床前服侍,只思宫中享乐!此类种种,道之不尽。如此,以何言孝!”
……
说完,田闵对着刘鸾深深的鞠上一礼,才缓缓转身,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百官,旋即洋洋得意的笑了笑,这才对上刘政的眸子,那是双平静,波澜不惊的眼睛,没有焦急,没有慌张,更没有自己想看到的恐惧,甚至没有仇恨!自己这般弹劾,告状,引不起他的仇恨?不,不,这不可能。装的,没错,一定是装的!哼,到时刀斧加身之际,看你还怎么装!
这般想着,嘴上也不慢,高声昂扬道:“此有七罪,罪罪皆死,当斩之!”
“如此,方可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方可平息这天神之怒,方可震慑天下官员,方可重现往日国家安邦之态。大王!老臣今日死谏,恳请大王下令,斩刘政!”
“斩刘政!”
“斩刘政!”
零零碎碎的十几个官员跪下谏言,声道斩刘政。至于为什么要斩刘政,自然不是什么七大罪,而是这些年来,刘政监国持政,危害了他们的利益。
刘鸾脸色阴沉,眸子俯视这田闵,就想要刮了他,区区臣子,戏弄大王,玩弄鼓掌之间,这才是欺君罔上,这才是罪不可赦!
一些高官低沉不语,思绪着,也有些举止不定,他们权力在握,不会轻易下注。屈卜神色阴沉,想不到自己看好的世子居然被抓住那么多的把柄。孔镜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愠冷冷一笑,一脸幸灾乐祸。
刘政已经把众人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心底也有了计划,往后拉拢谁,压制谁,用谁,心中有谱就是好啊。前世的时候,接过一个刘鸾留下的烂摊子,苦不堪言,勒紧腰带过日子不说,就连用人都要小心翼翼,唯恐忠心不足,那时多不容易。
念头纷杂之际,气沉丹田,语气极重:
“田大人,田城令,你真是可悲的可怜啊!”
……
刘政面带笑容,对着众人揖礼,而后闲庭信步的走到田闵面前,拍了拍其肩膀,他笑容亲和,嘴唇轻启,说道:“田大人日夜操劳,还有心思取悦我等,倒也实属不易了,还是早点退养,安享天年的好,毕竟年岁也大了。”
田闵年不过五十,对于仕途来说正是巅峰年龄,加上方才那种呵斥的语气,他气得吹起胡须,脸色不知道第几次通红了,红红的双眼,极为吓人,他怒视刘政,说道:“七大罪,罪罪致死,容不得你辩驳,不,是八大罪,咆哮殿堂,视礼节、君上、臣子如儿戏!不孝、不忠、不仁、不智、无德、无礼、无才,竖子狂妄如斯,此心可诛!”
言辞当真犀利啊!不忠、不孝、不仁、不智、无德、无礼、无才,全给占了,骂人也不带半点脏话,似乎就是你不对。厉害啊,郭垣捋了捋胡须,这个田闵真是个人才,但是,这个政世子也不可小觑,都是人杰啊。
所谓罪,或者说法律?这种东西就像一个小萝莉面对一个粗犷的大汉一样,想怎样就怎样,任人摆布,说你有罪你就有罪。尤其是这个时代,汉朝讲究证据的案子一点都不多,只要见到了,听到了,甚至想到了,那就是证据。或者说,没证据也能找到证据。
罪?多可爱呀!对于好人来说,它是制约天下坏人的武器。对于恶人来说,它是一把悬在自己脑袋上的斯摩达克斯之剑,但对于官员来说,它是助纣为虐的把式,在刘政看来,不过是一个一推就倒的萝莉。
……
刘鸾的手指因为抓得太紧,扎破了手心,流出血来,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他将脸色尽量做到平静,压制胸中的怒火,保持仅存的一点威严。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孤定要诛田闵九族!!!
一道闷沉的雷音骤然响起,正是出自刘政之口。
“田!——闵!——你可——知罪!?”
他屹立在那里,自有一份高贵,脸庞菱角分明,自有一份刚毅,目光蕴含冰冷,又有一份冷酷,整个组合在一起,一股霸气自他身上溢出,又自然无比,让人感觉好似就应该这样,让人仰望、追随。
这是一份属于皇者的威严!区区六个字,竟有这样的威严,不可思议。当众人恍惚瞬间,这股气息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声音厚重沉稳,一个字,一个音,狠狠敲砸在田闵的心头,一下子让他心静不稳,踉跄的倒在大殿之中,承天殿上翠绿的壁石板倒影他惊恐的脸色,那一刹那,好像一只蝼蚁面对一座通天大山一般,压得他一阵窒息。
顿时,他恼羞成怒,自己居然被一个黄毛小儿吓到了,颇感脸面无光。他要反击,但当他对上刘政的一双眸子,冰冷、瘆人、寒意透体深入灵魂,直让他手足无措。“我…我…上对得…起国君,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敬天尊祖,安安分分,我何罪之有?”
刚开始有些不顺,接下俩一口就遛完,这田闵的机智口才也算不错,真的是个人才。但可惜,没有远大的目光,看不到山那边的风景。这场博弈,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刘政一甩袖子,不再看田闵,轻哼一声:“执迷不悟,你且听我道来,你便明白你所犯之事。先前告我七罪,后增至八罪,罪罪当斩?呵呵,愚蠢,我这便道出其中缘由!”
“罪一:庆氏、冯氏等十个家族,被我发现私制海盐牟利,竟然胆敢行刺于我,下令诛灭这等乱国之族有何不可?任何一事都足以牵连九族了,我只诛恶首,民夫既往不咎。这算不算仁德?”
“罪二:卢城有个自号十三太保的十三位公子,欺男霸女,肆意妄为,被祸害女子有三百三十三人,我得知此事,将罪人就地正法,后安置民女于少府菀园,采桑织布,耕作而食。此后,每当这类事情发生,便将她们安置菀园。这算不算仁义?”
“罪三:出游济水名为游玩,实为巡视,一路浩荡出行引人耳目,我则明察暗访,尊拜祖宗也在此行之中。这是不是无智?”
“罪四:完全是牵强附会,一派胡言,我刘政素来尊仰老子,诚心修道,此番天灾人祸,乃是大汉天朝之罪,即使如此,我依旧兢兢业业,报效大汉。这可是忠?”
“罪五:少府重建以来,安置四万八千户百姓,使之衣有所穿,饭有所食,对我无不感恩戴德。而出售白酒、清酒、精盐,购买的均是康富之家,或是商贾豪族,何与民争利?”
“罪六:军队剿灭失败,竟然算到我头上,军需补给跟不上,和我有关系?不问大司徒,却扣在我头上?”
“罪七:不孝之言,荒谬至极。”
“还有罪八,更是荒谬!”
“田闵,如此,你可知罪?”刘政淡淡的撇了一眼这位田城令,声音低沉厚重。从一开始,刘政就不打算说证据,一旦争持到某些点子上面,只会被田闵拉得越来越深,陷入泥潭,到时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就更说不清事情真伪了,即使说清了,也有失威严,总之,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去争辩,那样田闵的准备就没用了,然后利用阶级本身存在的特权,进行反击。世子,王国继承人,这些身份就是一把神剑,轻轻一用,田闵的所做所为瞬间土崩瓦解,剑锋直抵他的喉咙!
“微…臣……”田闵一时间汗如雨下,眸子全是焦急,一双满是皱褶的双手颤抖不已,脑海疯狂运转,想要找到办法。然而,没人会给他时间,因为他没有特权,而且,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换言之,他一开始就在作死。
刘鸾常年修道,根本没有想到这点,这会儿看田闵的模样,很是开心,但没有表现出来,手上一拍席桌,碰的一声响起,深寒的盯着田闵,冷冽道:“田闵,你可知罪?”
田闵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像是瘫痪了一般,他也想明白了,自己根本就是棋子,而且是一枚弃子!一枚试探刘政、试探郭垣、许愠、屈卜、孔镜、刘鸾的弃子!他想起那个许诺空悬的大司马之位的刘甭,悔不当初啊,真是利令智昏了。但是不甘,从一开始先声夺人,然后罗列罪名,一切都很顺利,然并卵用。
朝廷之上势单力薄,言语无力,怎么可能扳倒世子呢?更何况大王偏爱政,共所周知,此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这一点那几个老奸巨猾的大臣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他们根本不出面掺和这趟浑水,他们不出手,他们的小弟更不可能出手。
想通此节,田闵整个人都垮了。
“…微臣…不知事情真伪…轻信他人污蔑世子…微臣知罪!”
多余根本不用多说,谁都知道田闵碰了雷区,没人会救他,就算刚刚一起进谏斩杀刘政的十几个官员也不会求情,他们恨刘政,是因为刘政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而不会为了个必死之人去求情,再恶一次刘鸾,完全犯不着。
至于罪名什么的,一编就是,欺君罔上,以下犯上,贪污受贿等等;或者说,河前洒尿,导致一村皆得疫病,算是投毒杀人,判死刑处之一类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体制之内,一旦被抛弃,就到头了。
什么罪,刘鸾没有再问,百官也没有问,田闵也不说,就这样被侍卫带下牢狱。因为死在牢狱之中已是必然,说得再多也是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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