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之初,跟所有的学校一样,是军训。路林说过,身在重点班要争当表率,所以我们的军训也有些特别:我们起的更早,训练更严格,时间被压缩得不能再压缩。一开始我们还想偷懒,但是毫无反侦察经验的我们很快在路林的明察暗访下原形毕露。
迫于压力,全班同学在军训过后都异常收敛,而我收敛得更多,因为路林军训期间就多次找我单独谈话,谈话的内容无非是他责任重大,而我更是任重而道远。其实我对此是相当反感的,那是年少,并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喋喋不休。
但是尽管反感,我也懂得见机行事,对于路林的谆谆教诲我唯唯诺诺。他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可能因为是同学的儿子,他的心里对我多了一份责任,对我也就更加严格,我是这样理解为何单纯的因为抽烟就能给我安排了两个月的打扫卫生的。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也是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天,那天早晨,为期两个月的打扫卫生正式开始。我拿着扫把站在操场边看着那需要我一个人打扫的操场发呆,思考着为什么学校的操场要那么大,为什么夏天也会有那么多落叶,为什么同学们都那么不讲究卫生喜欢乱丢垃圾等等问题。
我还没相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留着长发,长发上还染了些许颜色,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的男生从我身边走过。他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我听到他骂的人正是我也想骂的人,便叫住他。
“喂!路林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你这样骂他!”
“岂止深仇大恨!是不共戴天之仇!”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告诉我,他不是在开玩笑,一种找到亲人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对有关仇恨路林的话题很有兴趣,不免继续追问他。
“他怎么招惹你了?”
“就因为没来参加军训,狗日的路林不让我进教室,你说说这过不过份?”
我才知道原来是同班同学。路林过不过份我还不能评价,但是没来参加军训是过份的!凭什么我们遭受磨难,你却可以幸免。但是为了拉拢人心,我只好附和他。
“这太过份了!不过还有比你这更过份的!就因为在宿舍说了两句话,抽了两根烟,我被罚两个月时间每天要来这里扫这里这么大一个操场这么多的垃圾!你说说这过不过份?”
我张开双手,夸张的形容着,尽管我们都看在眼里,操场其实小的可怜。但是我说得声泪俱下,他也被感染了,无比动容的义愤填膺的从我手里一把夺过扫把,远远的扔到了一边。
“别扫了!你抽烟么?我们找个地方抽烟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坠落在远处,孤零零的躺着的扫把,又看了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并肩走向了操场边无人的角落,席地而坐。他从口袋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
“我叫丁哲,你叫什么名字?”我接过他的烟,他一边问我,一边要用自己的打火机帮我点烟,这一举动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叫颜修。”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着了烟:“都是同学,你太客气了。”
“啊?”阿哲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指的是什么,他摸了摸鼻子笑了笑,兀自点上了一根烟,贪婪的深吸一口,吐出了一个圆润的烟圈:“这是我的习惯。”
帮人点烟可以成为一个习惯,我多少是有些震惊的。但是他轻描淡写婉婉道来,似乎是再正常不过了。
“能进重点班,你成绩不错吧?”我惊奇他的习惯,他却完全不以为然,直接跳过,问我另外的问题。
“靠一点点关系啦!”我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我跟他口中的成绩不错是划清界限的:“你也进了重点班,成绩应该不错吧?”
“靠一点点运气啦!”他也摆了摆手:“我中考的时候刚好坐在我们班第一名的后面。其实我是无所谓,但是考这么好有什么办法呢!心想将就下来读一读吧,没想到碰上这码子事,也真够烦人的!”
这有多滑稽,平时努力用功的人可能因为发挥失常或种种原因未能如愿考上高中,而如阿哲一般的投机份子却全凭运气,如我全凭关系。可这偏偏就是事实,是这个世界理不清头绪的道理,虽然看起来毫无道理可言。
更加有趣的是,我们现在还觉得烦人。
“他让咱们烦,咱们也让他烦,我看到有个电视栏目报道过老师虐待学生的事,咱们打电话去曝光他!”不得不说我这完全是个年轻不懂事的馊主意,但是阿哲毕竟也还年幼,我们臭味相投。
“电话多少?咱们现在就去打电话!”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阿哲异常欢欣鼓舞起来,他把才抽了几口的烟头往地上一甩,拉着我的手就要起身。
“电话我不记得了!”我非常不想告诉他我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在某一栏目看到过老师虐待学生被举报,然后该老师被绳之以法的报道。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也有错在先,更何况打扫卫生也应该算不上是虐待。
但阿哲不这么想,对于考上高中,并且能上重点班这一殊荣,对他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份荣誉,怎么能就这样断送。
“你在哪个台看到的?什么栏目?几点播?”他不肯罢休一鼓作气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无奈我只好努力回想,可实在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也实在想不起来。
“忘了!”
“再想想!”
“一下子真有点想不起来!”
“没关系,我回家慢慢看电视,说不定运气好碰到!”
阿哲有些遗憾但仍然执着,让我刮目,这明明是个异想天开的复仇计划,我原本也只是玩笑,他却信以为真。那么多的电视台,那么多栏目,这大海里捞针根本就无从下手的事情,他竟然也会当作救命稻草。
不过幸好,在第二天的早自习,我就看到了阿哲。在全班同学的万众瞩目下,他很神气的大摇大摆走进教室,放佛身为重点班的一员有着无限光荣。
因为有了事先的见面,他很热情的过来跟我打招呼,身后还跟着班上的另外两名同学。
“你这么快找到那个栏目了?”我也很随意的跟他开玩笑,他咧着嘴笑着摇摇头,伸出手做了个点钞票的动作。
“那个路林,就是个财迷!”阿哲满脸不屑的跟我说到:“昨天我回家直接就跟我爸说:‘我没去参加军训,班主任不让我进教室你看怎么办吧。’你猜我爸怎么着?他比我更直接,带着我,也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跑到路大人家里,然后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阿哲拍着手大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在笑他的父亲神通广大,还是在笑路林财迷心窍。我觉得都有很好笑,于是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其实阿哲大费周章想来重点班,或者可以说他来学校,都是一件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因为他上课基本上都不听,最开始的时候嚣张无比,上课聊天看小说什么的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他甚至都完全不来上课。
但是路林总有办法对付,阿哲被记严重警告一次,并扬言如有再犯决不姑息,将直接开除学籍。对于身在重点班这份荣誉相当看重的阿哲来说,这恰恰是他的七寸。
而我不同,我的心里是想考大学的,所以尽管下课或者在宿舍也跟同学们一起躲着抽烟胡闹,但是上课的时候,我还是有很认真的在听。阿哲对于我的课里课外判若两人相当不解,虽然我没说但是他也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而因此对我有了些崇敬之情。
“我真佩服你,玩也玩,学也学,你是怎么做到的?”在第一次月考看到我的成绩竟然上了年级光荣榜,阿哲跑到我的座位边上扯着我一定要给他传授一些独门秘笈。
“寡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干!瞧你那得瑟样!”阿哲甩我一脸鄙夷的眼神,但是很快他又换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问我。
“阿修,你说我可以像你一样么?”
“事实上,任何事情只要你想做,应该都是可以的。记得刚开学那时候我们说要找那个电视台栏目么?如果真的想找,也找得到,只是有了其他办法,电视台就不重要了。”
“哈哈!”他那样一本正经的问我,我也一本正经的回答他,想不到却换来他的哈哈大笑,我正纳闷,阿哲满是调侃的看着我说:“你说的全是废话!我打小就没认真读过书,这么久都过来了,你觉得我还会去试试该怎么用功么?”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对一件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做法,这也就造成了为什么会有成绩优异的同学与混水摸鱼的同学的差别。
阿哲是完全不读书,而我呢,我是介于两者之间的,过去的时间里,我一直算不上成绩很好,但也勉强过得去,只要不垫底,就能永远保持中立。我在最不起眼位置,不起眼到很有可能会被老师同学直接无视,但我悠然自得。
后来在跟阿哲相识有一段时间之后,他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能不能坚持三年,坚持到高考。我心里很明白就算我抽烟打牌,嬉闹的时候破口大骂,我的心里也还是藏着想考大学的梦想。我同样明白就算我上课再认真,平时再努力,像阿哲这类的朋友我也不会放弃。
所以我给他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但是阿哲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他义正言辞的告诫我:“不是所有事情你想做就能做到的!如果你想考大学,你不应该来这里。”
正是阿哲,正是他把pj中学比作了公共卫生间,把我们这些根本无心上学,或是成绩一般般,但是还抱有一点点希望与幻想的同学比作了老弱病残。
“你想想,来pj中学的都是些文盲外加流氓,他们会胡闹,如果不是一个对学习有着坚定意志的人,很难不受影响。况且你身处这样的环境,一不小心你也会变成了跟他们一样的流氓。”
原本我还以为这是阿哲的一派胡言,但是没想到,阿哲看的比我痛彻。三人成虎是有道理的,不然pj中学臭名远昭的原因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