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刘娥这个接下来的秉政太后,和赵祯这个接下来的新官家之间,都达成了一致。
那么,外头的这些宰执大臣们,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争论下去。
于是,在刘娥再次派雷允恭过去传话之后,没过多久,遗制就被拟好送来。
那两个争论,最终也仍然是按照赵恒原本的意思,命赵祯柩前继位,尊皇后为皇太后,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并尊杨淑妃为皇太妃。
所谓柩前继位,事实上便是先不急着处理葬礼,而是先确定大位归属。
所以,制书拟好送来,刘娥和赵祯分别过目,盖上大宝玺印之后,紧接着,刘娥便命雷允恭陪同丁谓等人出外传旨,召京师上下诸大臣入宫共听遗诏。
于是,在短暂的休息之后,赵祯便见到了殿外无数穿着宽袍大袖,头戴直角幞头,脚蹬乌皮靴的官员依次而入,袍服由紫色变成红色,再逐渐变成绿色和青色
他们当中有人年轻,有人年老,但是脸上无不是悲痛万分,所有人整齐的站在殿门外,长长的队伍甚至延伸到了视线都难及之处。
延庆殿是起居殿,并非议政殿,所以除了皇帝驾崩这种特殊状况之外,朝臣是绝对不能进入到此处来的。
即便是如今因为要宣遗制,让众人进到此处,也只能最多只能止于殿外,而他们进来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完成最高权力的交接。
刘娥是后妃,哪怕是有遗制命她权兼处分军国事,也不能直接出现在众臣的面前。
所以,出面的仍是赵祯,刘娥只是居于殿内屏风后。
此刻的赵祯,已经披上了一身孝服,站在殿门处,垂手侍立在旁。
与此同时,丁谓和一众宰执站在最前端,在他们身后,依次站立着京中的文武大臣。
哀乐声起,数个身强体壮的内侍,抬着一个宽大的御座从殿中走出,小心的将御座放在了殿门处。
座上是穿着一身淡黄色圆领大袖袍,同样头戴直角幞头,却早已经没了气息的赵恒。
于是,包括赵祯在内,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
底下的大臣有不少人见此状况,再次开始哭泣起来。
一阵低低的哭声当中,雷允恭手持遗诏,从殿内走出,高声道。
“有遗制下,诸臣听宣。”
声音落下,在场的大臣们顿时止住哭泣,随后,雷允恭展开手中制书,读道。
“门下:朕嗣守丕基,君临万寓,惧德弗类,侧身靡宁,业业兢兢,倏逾二纪”
前面的一大段话,措辞雅训,口气从容哀婉,描述了赵恒的一生,但是,这显然都不是重点。
随着雷允恭不急不缓的将制书宣读出来,场中也变得越来越安静。
终于,他们听到了自己最关心,也是整份制书当中最关键的部分。
“皇太子某,予之元子,国之储君,仁孝自天寰区系望,付之神器,式协至公,可于柩前即皇帝位。”
“然念方在冲年,适临庶务,保兹皇绪,属于母仪,宜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为皇太妃,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
“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钦哉!”
于是,群臣哀戚之声在起,宰相丁谓高举双手,代表群臣奉诏。
随后,对着赵祯行三拜大礼,便算是完成了所谓的柩前继位。
赵祯站在御座旁,看着底下对着他俯首叩拜的群臣,忍不住又转身看了一眼驾崩之后,还被折腾到现在的赵恒,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的难以言说。
抬起头,天空中的太阳缓缓升起,悬于苍穹,光耀四方。
然而,阳光之下,真正让人们裹紧衣袍的,却仍是初春之中,寒意未散的凛冽北风
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与汉唐不同,宋人没有提前修建陵寝的习惯。
所以,赵恒的陵墓,也是从他驾崩之后,才开始选址修建的。
在此期间,设灵堂于延庆殿西侧殿,以停放大行皇帝梓宫。
自汉文帝以后,历朝历代的皇帝丧事,皆遵循以日易月之法,新皇守孝二十七日,即可除服。
宋朝亦是如此。
一般来说,皇帝驾崩当日,群臣听遗制于殿外,新皇于柩前继位。
随后三日,新皇率文武百官于灵堂外,朝夕哭临。
自第四日起至第六日,百官只朝哭临,各衙门恢复正常,新皇开始听政。
自第十三日后,除酒肉外,饮食不忌,又七日,除仍着丧服外,其他不忌。
自第二十七日后,除丧服,守孝结束。
按照这套流程,赵祯只需要跪灵三日,即可恢复大部分的正常生活。
但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停灵的第二日,他便主动向刘娥提出,愿意在灵堂守满二十七日,以示孝道。
起初,刘娥并不答应,觉得如此有违礼制。
但是,在赵祯的坚持下,她还是召来了宰辅大臣共同商议。
短暂的劝谏之后,或许是感受到了赵祯坚定的态度。
在刘娥的默许下,一众宰执大臣最终也只能齐声称颂新官家仁孝纯厚,孝心可感天地。
外间哀乐不停,偌大的灵堂内,赵祯盘膝坐在蒲团上,神色木然中带着一丝悲伤。
这般样子,引得旁边侍奉的宫人都忍不住一阵感动,心中不由暗道,新官家果真是孝子也。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赵祯,已经不是原来的赵祯。
所以,愿意守灵二十七日,自然也不是出于所谓的孝心。
事实上,赵祯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需要时间来熟悉周围的一切。
虽然说,原身的记忆非常清晰,但是,毕竟新的赵祯是一个现代人,他的很多日常习惯,都和宋人不同。
这些细节,是灌注在一举一动当中的,并不会因为他有原身的记忆,就能立刻适应。
因此,这些日子,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努力适应周围的环境。
所幸的是,这并不困难。
原身自幼长在宫廷当中,很多的礼仪举止,早就已经潜移默化进了骨子里。
如今的赵祯只需要适应,并不需要重新学习,因此,二十七天的时间,完全足够了。
除此之外,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尽可能的消化掉脑海中另一块记忆作为宋仁宗的那份,驭极数十年的记忆!
赵祯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
虽然他来自后世,可作为一个普通的平凡人,他既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政治斗争,也没有超脱这个时代的各种技术。
甚至,就连中学曾学过的那些,最基础的物理化学知识,也早就在前世日复一日机械的工作当中,被磨灭的干干净净。
这种状况下,面对着一个个自己听过的,没听过的历史人物,这些记忆,算是他唯一的优势了。
但是,这件事的难度,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就是十二岁的赵祯,再加上,孩子的经历和想法要简单的多。
所以,原身的记忆就像是他自己的一样,不用费任何的力气,就能将其完全消化,甚至还能回忆起诸多细节。
可另一块作为宋仁宗赵祯的记忆,却完全不同,它就像是硬塞进他脑子里的一样,庞大而繁杂
那是另一个人完整的一生!
其信息量之大,让如今的赵祯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
如果他骤然去触碰它们,那么,自己这个现代人的意识,一定会被其完全淹没。
好一点的结果,是他的自我认知改变而最坏的结果,只怕是会被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纠缠,最终变成一个精神分裂。
所以,这件事决不能着急,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去触碰消化这些记忆。
幸运的是,这些天以来,在经过了多方尝试之后,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些技巧。
首先,面对如此庞大的记忆,他现在能够做到的,就是走马观花,只回忆那些大致的事件,而不去回忆那些具体的经过和细节。
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对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会发生的事,有一个大致的把握。
其次就是,如果需要对某件事情或者某个人物进行具体回忆的时候,他可以选择性的进行提取。
这种提取只要控制的好,并不会产生负面的影响。
通过这二者结合,他算是暂时取得了一个平衡点。
既可以保证他既能够运用这些记忆,又不会被庞大的信息淹没自我意识。
不过,由此赵祯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记忆都是作为宋仁宗赵祯的记忆。
再说的直白些,就是这些记忆,并不一定是事实真相,只是作为宋仁宗的‘他’看到的和听到的。
很多的事情,作为宋仁宗的‘他’如果没见过,不清楚,那么,真相到底如何,也无从得知。
这一点,让如今的赵祯感到有些头疼。
因为这么一来,他想要依靠这份记忆把握未来的盘算,就要大打折扣了。
当然,倒是也没沮丧多久,他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有总比没有好,至少原本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如今,他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诸多大事小事,都只是走马观花的简单了解,但只用来应付朝局的话,应该也勉强足够了。
“官家,时间到了”
“太后娘娘说,您这些日子守孝辛苦,特意命人在便殿备了饭食,正等着您了。”
天色渐暗,殿门处,一个四十多岁的宦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恭敬的躬身开口道。
赵祯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许是因为盘膝坐的太久,所以,他的双腿都有些麻木。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挥手示意,让想要上前搀扶他的宫人退下,双手撑地,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外间肩舆已经备好,但是,赵祯却并不急着出发,只坐在一旁的墩子上轻轻的揉着腿,然后转头问道。
“明日便是听政之日,朝中政务如何处分,大娘娘和诸位相公可有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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