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微你是个大笨蛋呢。
你不止笨,而且自以为是。
你不止自以为是,还喜欢臆想。咿?谁说过她喜欢臆想的?
她轻轻推开他,因为不是挣扎,薛意洛倒没有再拉紧他。
她只是客气而又生分地微笑,那笑太轻,所以看起来很不真实。
“薛先生,谢谢你喜欢我。我想回去,你能送我回家么?”
她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拉拉他衣袖。
薛意洛于是走到床边,俯身对病人耳语了几句。然后她跟着他一起下楼,开车,报上她家地址,然后面上一直是一个安静的微笑。无论薛意洛说什么,她都只是嗯嗯点头。
她这么乖,不吵也不闹,倒让薛意洛束手无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一直送到电梯口,然后问她还好么。
她说她很好,然后感谢薛先生送她回来。礼貌周全,滴水不漏。
薛意洛很怕陆思微是受了太多刺激所以神智有些失常了,因此试探性在她面前晃了下手掌。
“陆思微,你真的没事?”
“没有。”她笑,顶真诚的笑。
电梯门合上,她看着薛意洛的背影一点一点被吞噬,直到只剩一条缝隙,最后电梯哐啷哐啷往上挪动。
她终于呼出一口气,身子靠在电梯的玻璃上,一点一点滑下去。
哪儿都是玻璃,而玻璃又是这么冷。直入骨髓。
那一刻,她想她终于可以不用装傻了。
刚才被困在文致千卧室时,无论她如何吵闹挣扎,她知道薛意洛都是不会放过她的。与其撕破脸,与其一次次告诉这对兄弟,她现在一个也不爱了,还不如安静乖巧地装傻。这样他们就会怕了。
不过,这对兄弟怕过什么呢?
她想,明天她就要写一封辞职信,抄送给公司每一个人的邮箱。
这样的话,薛意洛应该拿她没法子了。
一个晚上就好。陆思微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挨到自家门口。
但她想,没关系,明天睁开眼睛就好了。她又能重新开始。
这一个晚上很快就会过去的,所以,陆思微你不要怕。
这样在心底小声对自己说的时候,陆思微脸上渐渐有了一种笃定。
但她不知道,这一个晚上注定无眠。
整个陆家已经闹翻了天。较真起来,当陆思微钥匙插上门锁时,的确疑惑过,为什么外面有一双可可的鞋子。
她更不知道,此刻薛意洛正低着头,签署一份怎样的协议。
她也不知道,声音沙哑到几乎失声的病人,此刻又面对着怎样的困境。
那个时候,陆思微只是缓慢转动钥匙,听着咯吱一声开锁声。
彼时,陆思微满脑子想的都是——
姑妈说错了。我讨厌文致千,也讨厌薛意洛,我甚至讨厌你呢,姑妈。
我一点也不稀罕踏入你们的世界,我要安心地幸福地做我的百分之八十女孩。
“哎哟,怎么大家都在?”陆思微一边换鞋,一边扫了一眼沙发。
沙发上挤满了亲戚,挤不下的就站在沙发背后。但人人脸上一副煞气,都像是年关将至,欠了多少债一样。
妈妈嗖一下从厨房探出脑袋,“思微,你回来啦。赶紧招呼亲戚,一人倒一杯茶。”
思微应着,放下了包,就接过妈妈递出来的茶杯,一杯一杯送到亲戚们手上。
她一一叫来。
“舅妈,慢用。”
“舅舅,喝茶。”
“叔叔,请用。”
……
她觉得这几乎是过年的节奏啊。除了外婆她老人家没来,妈妈这里的亲戚都快来全了。
但是这么一股子无形压力是怎么回事,人人眉头深锁,欲言又止的样子。
“思微呀,我们就不扯些别的废话了。直接说吧,”舅舅深吸了口烟,吞吐着烟雾说,“你姑妈没多少时间了。上次可可去,她直接把可可骂了出来。说我们家可可没良心,都不去看她。她说什么到时候遗产统统会给你,让可可别觊觎着了。”
“可可?”陆思微疑惑转头,看向陆思可,后者正低头玩弄着手指,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姐姐记得你说过,不去姑妈家了呀?”
“听说她身子坏得厉害,我上周还是去了。”陆思可小声解释,又立即低下头。
舅舅打断她们,语气严肃起来,“思微你这是什么意思。就许你去看你姑妈,不许可可去?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无论到时候姑妈留给你什么,你都不能自己全拿走了。好歹也要留给我们家可可一点。”
“一点哪里够?至少分一半给可可。”舅妈一直默不作声,这时突然说。
“一半?到底什么意思?”陆思微轻喊了出来。
“一半呢,就是说,陆思微你别贪心不足,到时候无论姑妈给了你房产地产还是公司股份,统统得有我们家可可一份。”舅妈挑起了眉毛。她眉毛生得粗短,被眉笔硬生生拉长。一挑起来就有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我……”
陆思微本来想说,她不在乎。但为什么她不在乎呢?
姑妈如果愿意留东西给她,钱也好,房子也好,她为什么不要呢?
甚至——又为什么要让给可可呢?
她笑了起来,“舅妈,如果我说不呢?”
“你再说一次听听?”舅妈声音大了起来。
沙发上每一双眼睛都瞪大了,除了可可一直垂着头。
大概他们没想到陆思微会这么强势。
妈妈恰好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一碗碗小吃。是红豆桂圆汤。
她一边说着,饿了吧,来点宵夜,一边递给每个亲戚。
妈妈脸上一直带着温馨笑容,在这剑拔弩张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爸爸身子不好,很早就去卧室休息了。打鼾声一阵阵传来,有时轻,有时响。
妈妈派发完汤,手在衣角上搓了一下,靠在门板上。一副不打算插话的样子。
陆思微喊了一声,“妈,这都是怎么了?舅舅舅妈在逼我呢。”
“逼你?”舅妈冷哼一声,十分不屑,“是与你商量呢。”
舅舅咳嗽一声,声音闷闷说,“思微,本来也不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要是答应给一半,以后大家日子都好过。要是你非要这么倔,到时候你和你妈有了些什么事,我们可也帮不上了。”
这狠话搁下来,还搁得不情不愿。好似陆思微逼他说了这么一句。
陆思微听着,总觉得舅舅话里有话。
她求救地看了一眼妈妈,妈妈还是没脾气地笑。
“好了好了,就这些小事,亲戚间有来有往,两个小辈去姑妈家走动一下,姑妈爱给谁东西就给谁,”妈妈打了圆场,但话份量不轻,“如果可可要呢,我们思微也不会真的独吞。”
妈妈目光转向可可,声音含笑问她,“可可,你要么?”
陆思可一直低头玩弄着十指,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但陆思微知道,表妹和她一样,都有个坏习惯。一紧张就喜欢搅动十指。
她紧张么?
她想要分一本羹么?
“可可?”妈妈又唤了一声。
陆思可勉强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全是不安。她局促地看看舅舅,又看看舅妈,才讷讷说,“如果表姐不介意的话。”
她这样怯弱客气,有些反常。平时陆思微见到的可可,都是大大咧咧的小女孩。爱穿爱吃爱玩。
她今天本可以来个撒娇,温柔说句,分我一半么,不要小气。
但她没有。
“既然可可说了,那就一人一半。”陆思微轻轻点头。
舅妈却并不放过她,她从衣兜里摸出纸笔,推到陆思微面前。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舅妈招招手,“来,写下来。”
薄薄的纸张上是横道线,陆思微想了下,虽然觉得有些尴尬,还是一字一字写了。
陆思微咬着笔杆,斟酌字句时,薛意洛正扔下了钢笔,别过脸说,“我不签。”
书房里静谧无声,律师只是把笔捡起来,重又递给他。
“薛先生,您可以考虑一下。我先走了。”
律师一身条纹西装,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他抱起桌上一堆文件,推开门就要出去。
薛意洛忽然说,“林大律师,你是替家父干活,还是替我干活?”
林律师愣了一下,“我是替律师行干活。”
他又要推门,却再次被喊住。
“林律师,如果我不签协议,会发生什么?”
“不签的话,薛先生可能会失去维娜家纺的继承权。转而由薛先生的弟弟薛致千接受。”林律师声音平静。
这话他刚才对薛意洛说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