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李白
二人行至小红楼,陶千雪抬头看见匾额“一水阁”三个字,心念一动。
“兰溪,这是哥哥写的吗?”
灵动翩然,洒脱快意,只是笔锋处似有娇柔,雌雄莫辩。
“小姐您离家早不记得了。这块匾额是主子从老宅里寻回来的。从前的原物说起来也就是咱们拂华苑里的这块匾,和淡月轩里的那株梅花了。据说先夫人有个妹妹,就是主子和小姐的小姨,曾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一水阁’三个字便是她为自己住的别院所题。听说那位小姨比主子还要小一天。”
有道是“字如其人”,季家的这位小姨想必也是位潇洒率性的女子。
陶千雪转到屏风后,在梨木妃榻上坐下。
“后来呢?”
“后来季家蒙难,老爷夫人相继离世,季家只剩下主子和您。不过听说这位小姨似乎在季家落败前就不知所踪了。”
陶千雪接过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满齿清香。
“你和凉月都是哥哥从漠谷带来的,并非季家旧仆,怎么这般清楚?别说是哥哥说的,我才不信。”
兰溪笑嘻嘻地为陶千雪捶着腿,道:“主子自然不会与我说。这些都是我在漠谷时偶然间听二掌门和主子说起的。”
“哦?这么说这位白掌门对季家倒是蛮熟悉。莫非他认识这位季家小姨。”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敢乱说。但二掌门是主子的师父,知道主子的家事本属应当。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以漠谷的实力二掌门想知道这些如拾草芥。”
陶千雪眼皮一跳。
“这么好……”
兰溪没听清楚她的呢喃:“小姐您说什么?”
“哦,我说漠谷从前那么厉害。”
“现在也很厉害啊。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陶千雪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行,她要沉住气,她要有更充分的准备,更周全的计划。
她若无其事的起身,随意的看看四周的兰花雕饰。
“兰溪,我想去楼上看会儿书。我看书时喜欢一个人,你在这儿等我吧。”
兰溪送她上楼梯:“是,小姐。看书劳神,小姐身体尚未大好,别太累着。我就在这下面,有什么吩咐您就叫我。”
“嗯,就几步,我自己上去吧。”
陶千雪只在去古城游玩时走过木质的楼梯,又窄又陡,让人有一种晕眩感。这楼梯倒是平缓。
二楼南开明窗,窗下桌椅杯盏俱全。书架排排,满是诗词曲令、碑帖话本,她略略的翻了翻没有自己想要的,又转上三楼。
同样的南窗桌椅,书架陈列,不同的是东墙上多了一张画儿。是一个穿着粉红衣裳的女子坐在烂漫的桃树上吹笛。山川迷雾间,所画的只是一个背影。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笛子不长,露出的一端略微有些粗。笛尾系着红色流苏,随风微动。没有题字,没有落款。
季羽成的母亲温柔娴静,素爱白衣红梅,应该不是她。这画中人想来就是那位下落不明的季家小姨了。
陶千雪看过便罢,转身查找书籍。原来兰溪早先拿给她的书都源自这里。兰溪以为她既能在未名书院做女先生定然是博古通今,哪知她一窍不通。还好这里人文史记,秘闻野史一应俱全。陶千雪按着前世在图书馆看书的习惯,抽了一大摞堆到桌上,挑带插画的先看。
白云暖来为季言染行针时已近晌午。一水阁四下无人,楼上却有气息。他轻声行至三楼,一时呆住。
阳光暖暖的洒进来。空气中的微尘在光中嬉戏飞舞。她趴在桌上枕着胳膊,胳膊下的书因着阳光和她的绿衣也被晕上了淡淡的青色。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轻声哼唧的时候嘴巴会微微地撅起,像极了他梦中的某个人。
白云暖静静地站在桌前,眼睛也不肯多眨一下。她的身上沾染了桃花的芬芳,与空气中竹子的清香纠缠在一起,狠狠地刺激着白云暖的神经。
然后,那双让他魂萦梦绕的眼睛倏然打开,那一瞬,白云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叫嚣。
“三……掌门?”
白云暖的血重新冷了下来。
“拜见三掌门。”
他转身看向门口跪着的兰溪,语气波澜不惊。
“刚才去哪儿了?”
三掌门似乎在责问她,兰溪有些心惊。
“回禀三掌门,刚才小姐说晌午想吃豆脑。属下想着豆脑费时,需要早些准备,所以去了趟厨房,未曾迎接三掌门,请三掌门恕罪。”
“是我让她去的,三掌门不要怪她。”
白云暖从兰溪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陶千雪。她的脸上因为睡久压出了道道粉红,铜钱的圆印清晰可辨。
陶千雪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见他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脸上,不觉抬手擦了擦压热了的半边脸,再看看桌上的书,还好没流口水。
白云暖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心中又是一痛。那日老四回来大醉一场。醒来便躲在书房里对着小五的画像发呆,一言不发。原来是为这铜钱手链。
其实那日初次为她诊脉时他便已经见过。的确是那枚铜钱,只是天长日久,编铜钱的红绳已然换过。编得如此整齐细密,不是小五的手艺。小五离开的时候,老四不在幽山,不知道她已经将这铜钱送给了季家的小丫头,还要了二哥一个承诺。
和煦的阳光在她长而密的睫毛上打滚儿。白云暖忽然有些困倦,他挥了挥衣袖,“走吧。”
陶千雪的身体已无大碍。白云暖行完针,叮嘱兰溪不可贪凉受寒。陶千雪看着白云暖平静无波的脸和兰溪恭恭敬敬的应答,不禁怀疑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白三,掌门……”
白云暖收拾银针的手微微一紧。
“有事?”
又是这样平静无波的眼神。季羽成的眼神也平静,可是平静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而这双眼睛里却只有天地一白般的寂静。
“小姐,”兰溪偷偷拽了拽陶千雪的衣袖,“三掌门在问您话呢?”
“哦。”陶千雪回神,“有劳白掌门为言染治病。白掌门若无他事,还请留下来吃顿便饭,聊表谢意。”
小小的静默。
“好。”
陶千雪不过是客套一下,想着对方好歹是季羽成的师叔,人家来家里做客,留人吃饭似乎是必须的。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
可巧家中没有黄豆,季羽成素日是不吃豆脑的。现泡豆子已经来不及,陈婆跑了大半个市场才买回几碗原汁原味的豆脑。因为不晓得小姐爱吃什么做法的,又从厨房跑到前面来请示。
陶千雪正坐在正厅陪白云暖。联系她和白云暖的只有一个季羽成,偏偏季羽成晌午又不回来。白云暖冷清惯了,坐在那儿平静无波的饮茶。看着一声不吭,陶千雪却觉得他全副武装,愣是不敢搭话。正尴尬着急着,陈婆便从天而降了。
“我去吧。兰溪你赔三掌门坐着,我一会儿就来。”
陈婆手语划得天花乱坠,兰溪小声说道:“怎么能让小姐去厨房?陈婆说只要您告诉她吃什么样的。”
“厨房怎么了?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来啊。”
说完就拉着陈婆跑了。
“小姐……”
兰溪恨恨的跺了跺脚,主子回来会砍了她吧!
唉!
想起白云暖还在厅里,连忙低眉敛手,恭敬地站到一旁。
白云暖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随意地撇着水面上的茶叶,眼睛盯着院子里的尚未着花的鹤望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不多久,一阵葱花香越飘越近。
白云暖抬头,看见一身青衣的女子端着一个偌大的白磁海碗,笑语盈盈地走进来。
“三掌门,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独门绝技概不外传的哦!”
“……白三,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哦……”
“小五……”
陶千雪正和兰溪一起布置碗筷,闻言一愣。她转头看向白云暖,脑海中有什么飞快的闪过,来不及抓住。
“三掌门,您说什么?”
白云暖自己也愣住了。他貌似如无其事的起身,“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出了正厅。待陶千雪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陶千雪无辜地望着兰溪。
“小姐,您别多心。三掌门就是这样的脾气。”
“你确定他不是嫌弃?”
兰溪看了看桌上的豆脑、干粮、咸菜,默默地替三掌门流泪。
“怎么会呢?小姐这么有诚意。三掌门一定是真有事,真有事,一定的!”
陶千雪再次看了看飘着绿色葱花的白瓷海碗,“还是他不喜欢吃豆脑?”
“这倒不是。我们二掌门也不吃豆脑,说是以前吃伤了。也不许漠谷里的其他徒众吃。所以陈婆也没给主子准备这个。”
真霸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