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同温树不言归 第五章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杨万里

    季羽成从拂华苑出来，绕过庭院回廊，回到三弄轩。

    三弄轩是按照从前季府父母的庭院整修的。大到庭院布局、莲池老梅，小到屋内桌椅、盆栽古玩，无一不像。父母亲不好奢侈，家中内外所用不过寻常之物，并不难寻。倒是院中这棵老梅树季羽成费了点儿周折——这正是原先家中那株。原先的宅院早已易主，只剩这一株老梅。季羽成花大价钱买了来，依旧种在这院中，晨曦夜半，独坐树下，希望能寻一丝旧日的影子，聊以自安。

    母亲常常会抱着言儿坐在梅花树下，看着父亲教他练功。后来言儿会走了，母亲便在树下放了个小木凳，每次他练功，她总会自己坐在木凳上，眨着大大的眼睛专注的看着。

    母亲说，言儿还小，不能耍刀弄枪，伤到会很痛的。

    言儿很听话。母亲说不能碰，她便从不说和他一起玩。母亲说不能靠太近，她便乖乖的坐在那里。

    父亲臂力过人，擎苍弓天下闻名。虎父无犬子，他必须更加勤奋。每次他练功，都要练很久，直到母亲叫他们吃饭或是直接被母亲带走。每次他收拾完东西，往梅花树下走来，她几乎都是从木凳上跳起来的，粉粉的小瓷娃娃高兴的朝他扑过来。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那时她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小小的身影，季羽成忽然觉得胸口就像堵了什么，有些难过。

    洛为昭踏进拂华苑时看到的便是一席蓝衣，独立树下，说不出的遗世萧瑟。

    “你来了。”

    洛为昭从善如流地坐到树下的石凳上，试了试壶温正好，自斟自酌了一盏。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季羽成也坐下来，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

    “何以见得？”

    “这新春龙井虽好，咱们季大公子却是不喝的。不是为我准备的还能有谁？”

    季羽成微微一笑。

    洛为昭呷了一口，继续说道，“言染怎么样了？好些年没见汤圆了，我来看看她。”

    “言儿睡下了，改日吧。有三师叔在，没事的。”

    “江湖传言，幽山三掌门白云暖性情薄凉，虽然医毒双绝，救人杀人却全看心情。平日里连外门弟子都不许随意踏入幽山，自己一个人在山上侍弄草药，与草兽花虫为伴。照这么看，他还真是给了你这唯一的师侄天大的面子啊。”

    “你似乎对我三师叔有意见。”

    洛为昭邪邪的一笑。

    “别，我可不敢。‘东海王无冕，漠谷花无色，幽山剑无情’。白家历任掌门均师出幽山，白三公子心中无剑，手里有针。我怎么敢？”

    “贫嘴。”

    季羽成青眉微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盏。

    “看来洛世伯对你的期望颇高啊，连这些陈年旧事都一一传授与你。”

    话是好话，可是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

    “什么陈年旧事？白家四位掌门以大掌门白云明为最长。白大掌门今年也不过而立之年，四掌门白云生不过比你大一岁。都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怎么能说是陈年旧事呢？”

    听到四掌门白云生时季羽成目光一凝，脑海中闪过一抹擦窗而过的白影。也不接洛为昭的话，起身走向书房。

    洛为昭兴致正高不料人家不理这茬儿，原本高涨的心情如同被人浇了盆冷水。在他身后毫无形象的大喊大叫，“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一身不吭就走了？”

    季羽成脚步不停。

    “你有这些功夫还不如帮我查查那人的下落。”

    转眼已过三日，经过悉心调养，陶千雪的身体好转了不少。

    这三日，陶千雪小心留意，与人说话时也处处留心。尤其是兰溪，她是季羽成安排给她的贴身侍女，活泼机灵，天真无邪的样子。但陶千雪却从那日季羽成的话中感到了一丝怀疑。季羽成年轻有为，城府颇深。他的手下必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兰溪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否则季羽成怎么会试探自己？

    兰溪忠心，可惜忠的不是自己。

    她不敢轻信兰溪，却也不得不依赖她。她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若不是和兰溪小心周旋打探，她真是寸步都不敢前行。

    日里在府中闲走，她发现偌大的左相府居然只有四个仆人：女管家凉月总管相府大小事务，侍女兰溪专门负责照顾自己一应起居和安全，影卫寒风负责保护季羽成，还有一个烧菜煮饭的陈婆，五十上下，敦厚亲和，可惜又聋又哑，除了买菜如厕，终日不出厨房，连睡觉都是在厨房里面打地铺。

    听兰溪说当今朝廷设有左右二相，分司兵吏钱粮大权。季羽成先救长清公主眼疾有功，后又为治水平乱出谋划策。初来乍到，步步高升却也步步惊险。能短时间内坐到今天这个位子，明里暗里不知击退了多少刀剑。如今根基初立，府院却守卫全无。除了对自己和这几人的自信，陶千雪不作他想。

    “小姐，主子出门前交代过了，晌午三掌门会来给小姐行针。过几日便是长清公主的生辰。今年公主眼疾得愈，皇上龙心大悦，特设朝宴为公主庆贺。主子这几日忙上加忙，晌午就不回来陪小姐吃饭了。”

    “嗯。我知道了。”

    一只绿色羽冠的啄木鸟落在拂华苑里的桃树上。桃花尚未完全落尽，嫩绿的叶子已经崭露头角。红花绿叶中传出“哒哒哒哒”地啄木声，很是有趣。陶千雪悄声走到树下仰头去看，它的翠冠和桃树的新叶融为一体，棕色的身子又与桃枝相似，一根细长的嘴巴轻快地啄着木干，甚是有趣。

    “兰溪，你看。它头上的翠冠像是有道金边，好漂亮！原来啄木鸟这么小，我还以为跟猫头鹰一样大呢！”

    “小姐之前没见过啄木鸟吗？那小姐怎么知道是它呢？”

    “我是从网……常的书上看来的。那上面有插图，就是这个样子。”

    还好刹得快，差点儿失言。

    兰溪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仰着头直直地盯着树上。

    “小姐喜欢那啄木鸟吗？奴婢给小姐捉去！”

    “哎~”千雪连忙拦住，“它在上面待得好好的，捉它做什么？我不过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啄木鸟，一时稀奇罢了。这鸟儿还真是勤奋，哒哒哒哒的啄个没完！”

    话音刚落，树上的鸟儿想是终于觉察到自己被人算计的处境，嗖的一下飞走了。

    “可惜，可惜。”

    兰溪的目光追随着飞走的鸟儿。

    “你这丫头，”千雪再次确认了一下她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青丝，“不会是想要吃它吧！”

    兰溪顺着她的目光找到了自己纤细的手指，连忙将手指松绑，那缕青丝又柔顺的垂到她身前，“小姐，您真是心善。奴婢听说春天鸟儿求偶。像这啄木鸟，本事越大，传声越远。它啄得这般起劲，一定是想用声音吸引其他啄木鸟。黄雀衔环，小姐救了这小东西一命，便是救了它一家子，会有福报呢！”

    陶千雪几近无语：“你既然知道黄雀衔环，为什么还要打它的主意？可见什么禽鸟知恩都是为劝人行善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你都不信，倒反过来说我？”

    兰溪似乎想要争辩，不知想到了什，话又咽了回去。扶着小姐踏上回廊朝小竹林走去。

    这拂华苑是季羽成特意为妹妹所建的闺阁。三进套院。外院为建院墙，只一片小竹林，清雅别致。林尽回廊，假山花木匠心独运。雕栏相接处是一座架空的三层小楼，楼下设有梨木桌椅，屏风书架；楼上藏书包罗万象。季言染似乎与她一样喜欢桃花，季羽成在内院种了好大一株桃树。她见过桃花最盛的时候，高大的树冠纵情的遮住院墙，一阵风吹，缤纷四落，若是门窗打开，连她的青色幔帐上都要沾染几片春色，倒是相衬的很。

    今日春光大好，陶千雪听兰溪说小竹林里有秋千架，一时心动，便想去玩耍。

    主仆二人慢慢悠悠地有着，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

    兰溪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陶千雪。“本事越大，传声越远。”不管荀影在哪儿，靠她一个人的力量都很难找到他。但如果是宁国左相季羽成那就不同了。何况，他还有江湖势力！

    如果荀影和她一起穿越到了这里，她可以借季羽成的势力找到他。如果荀影没有来，她同样得靠季羽成找到回去的方法！

    可是，季羽成那日问她有没有意中人，她已经说了没有。如今再说有……季羽成可不是好糊弄的。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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