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十年,甲申,福建侯官。
在众多的街坊四邻们眼中,七代行伍,战功赫赫,曾经风光一时的边家,传到边良义这一代,就已经算得上是回光返照了。如今边家的小哥俩,边友谅、边友卓兄弟二人,但凡有一个能有出息,都绝对不是正常的事情。
但俗话说的好,天威难测啊!
随随便便就让一群凡夫俗子给预测出来的,那还能叫做‘天威’么?!
按照原本历史之中那个边良义的设计,两人的人生确确实实是普普通通,没什么波澜。
七岁到学堂读书,十几岁到店铺学徒,三年期满成了正式的伙计,然后按部就班的熬资历等着升迁的机会这样的生活很单调,但却同样很安全。
但随着穿越后的边良义忙于事业,几年来离家不归。性格明显更加活泼好动,天不收,地不服,而且骨子里就带着孙悟空那股子惹祸基因的老二边友卓,在人生中的最为关键的几年里,迅速走了歪路。
尽管现如今边友卓也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一个手艺人,但他的这门儿手艺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明显是属于下三滥的范畴。
“嘿!小杂种,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你活够啦?!”谭掌柜死死地抓住了边友卓的胳膊,扯着脖子一通猛喊。
说实在的,边友卓平生最讨厌的莫过于是这种大惊小怪的买卖人了。
做生意么,都应该是和气生财。您就拿手指头琢磨琢磨,边友卓从那烫手的笼屉里头掏两个包子出来容易么?论年纪,边友卓今年刚满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边良义那点儿今天发明天不发的俸禄本就不多,留给母子三人的就更少了。整天饥一顿饱一顿,根本就长不起来,明显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论个头,那笼屉比他高着一头还有富余,任他踮起脚来都不大够得着!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了,还叫人家给逮个正着。这叫人怎么可能不来气呢?!
中国人从古至今都是好事儿的,尤其是没什么事情干的闲人,更是众多好事者中的佼佼者。哪怕是深更半夜,街面上打个架什么的,不出十分钟,肯定就让人给围个水泄不通,这时候您就是说‘我不想打了,我回家’都不成。
青天白日之下,随着谭掌柜的叫喊,四周的行人和酒楼里原本吃得热闹的客人不约而同的瞧了过来。看着渐渐聚拢起来的人群,边友卓心里不禁有些发慌。这些人里,既有号称小时候抱过他,还被他很不给面子的尿了满头满脸的亲朋好友,也有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四邻。现如今让这些人知道他在家门口的酒楼里偷东西吃,那这日子还有法儿过么?
比起虚无缥缈的面子,边友卓更在意的明显还是实实在在的肚子。
在奋力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成功脱开谭掌柜那只强健有力的大手之后,边友卓终于无可奈何的放弃了抵抗。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至理名言是绝对正确的,但反抗也是需要实力做支撑的。很明显,因为营养不良而瘦成一把骨头的边友卓,并没有任何反抗压迫的能力。
“谭伯父,您就饶我一次,我再不敢了……”边友卓露出一副苦兮兮的表情,可怜巴巴的保证。
“不敢了?”谭掌柜斜着眼睛冷哼一声,手上稍稍放松了力道,“哼,我量你小子也不敢了!兔子还不吃窝边儿草呢,偷东西偷到老邻居头上,老子真是白疼你了!”
“是是是,谭伯父,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唉哟!疼啊,您就饶我一次……”边友卓眨巴着眼睛,观察着谭掌柜的脸色。
这位掌柜的确是挺麻烦的,平日里数他事儿最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确确实实是个热心肠儿。
边家的日子在边良义魂穿夺魄之前,还勉强过得去,但自从他穿越之后,母子三人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那时候的边友卓还远没有现在的胆量和本事,这些街坊邻居多多少少都帮过他。尤其是谭掌柜,这些年来对他最好,酒楼里客人剩下的饭菜,大多都会留给他。
看边友卓一副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的样子,谭掌柜想到这孩子倒霉的家境,心里觉得他还是蛮可怜的,手指不知不觉的松开了。
脱离了束缚的边友卓揉揉被谭掌柜抓出了五个指头印子的胳膊,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绕着人群转了两圈儿。趁着谭掌柜眉头紧锁,没有注意到他,脖子一缩,打算就这么溜了。
哪知道人群之中爱管闲事儿的人还真是不少!
不怕眼尖的,也不怕手快的,但此时此刻边友卓最怕的就是眼尖再加上手快的。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边友卓奋力向人群外头挤的时候,一个平日里看上去老实巴交并不张扬的老街坊一伸手,抓住了边友卓的那只已经备受摧残的胳膊。
“别跑!偷了东西就想跑,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我还告诉你,小子,今天有我刘老实在,你就甭想轻易过关!”老街坊很有正义感的冲着边友卓的耳朵厉声喝道。
俗话说得好,叫花子门前还有三尺硬地,就算是泥人儿也带着三分火儿性。眼看着胜利在望,马上就要跑路成功了,却冷不防再一次被人抓住,边友卓这次是真的急了!
小爷就算是偷天偷地,又没偷你们家的东西。大伙儿都是几辈儿人的交情了,邻里邻居的住着,平日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小爷我不就是偷拿了谭掌柜的两个包子么?你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么?
边友卓越想越气,心里头一股无名火不禁腾腾窜起。边友卓低下头,发狠了似的一口咬在那位老街坊的手上。一股咸腥的暖流缓缓流进嘴里,倒是把边友卓给吓了一跳。
那种味道,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尝到过。
“啊!!”随着老街坊的一声惨嚎。就在他松开手的同时,边友卓也松开了死死咬在他手上的嘴。紧接着,便在围观的人们一脸惊愕的眼神中,夺路而逃。
边友卓想起来了,那是血的味道,是人血的味道。
边友卓当然不是吸血鬼,也没有干过什么极其凶残荒唐的事情,但这种味道,他很熟悉,真的很熟悉。因为时至今日,他已经无数次的尝过这种味道。
每每在不熟悉的店铺里偷东西被当场抓住,店铺的老板才不会像这些就住在附近的老街坊们一样,如此轻而易举的放过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牙齿,不知道被那群孙子打掉过多少颗。而每一次殴打,都无一例外的会给他留下这种浓浓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