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之作尚矣。仪狄作酒醪,杜康作秫酒。岂以善酿得名,盖抑始于此耶?”
孩子略带稚气的声音如此悦耳,听得黄鹤楼不禁心中狂喜万分,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微微转过头去,对着韩三浦问道:“韩兄,想不到,这孩子还读过《酒经》?”
“酒经?那是什么?”韩三浦正死死抱着一坛陈年佳酿,毫无形象地往肚子里灌。听见黄鹤楼问话,顿时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哦,你说友卓啊。我跟你说,这小子聪明着呢!他七岁入塾,只读了一年书,但是啊,就连陆明堂那书呆子都说过,他但凡要是能够踏踏实实的读书,以后兴许能考个状元也说不准。不过嘛……状元有什么好的?嗨,友卓,你说是不是?”
边友卓低着头,颠过来倒过去,反复摆弄着手里做工精致的小酒盅,玩儿得不亦乐乎。韩三浦的话,他听见了也好,没听见也罢,反正就是不搭理。
韩三浦自找没趣,撇了撇嘴,无奈地闷头继续喝酒。一时间,竟觉得灌进口中的陈年佳酿都没了滋味儿。眼角的余光扫过黄鹤楼那张满脸横肉的脸,心情愈发的郁闷了起来。
刚刚在大街上,为了这死胖子,自己还让边友卓那小祖宗狠狠地咬了一口。到现在,时间也不算短了,可那咬出来的血印子却还是一抽一抽地疼个没完没了。
有时候,韩三浦甚至真的觉得,他是不是上辈子欠着边友卓什么了?怎么每次都是这样?要么,被他逗来弄去地当猴儿耍;要么,就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明明是那小子惹事儿在先,若是换个旁人,他早就急了。可现如今呢?对着边友卓,他偏偏还就是提不起气来!真特么是邪了门儿了!
见韩三浦在边友卓身上吃了瘪,黄鹤楼颇有些哭笑不得,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轻轻拉了拉韩三浦的衣袖,劝道:“诶?韩兄,算了算了。友卓还小嘛,您跟他置哪门子气呢?!依我看,还是算了吧。您看,这满桌的好酒好菜,就权当我替友卓给您陪个理。他不过是个孩子,韩兄您大人大量,就别计较啦。”
黄鹤楼这几句话说得极漂亮,可谓是处处藏刀隐剑,内中有无数深坑啊!
这一来嘛,边友卓是个孩子,这个谁都知道。可黄鹤楼偏偏就是要一遍两遍的提个不停。这不就摆明了是笑话韩三浦没个大人的样子,跟一个小孩子闹脾气,还要人哄么?
还有就是,什么时候轮到他黄鹤楼摆酒设宴替边友卓赔礼道歉啦?边友卓是韩三浦的亲外甥,跟黄鹤楼可是素昧平生,今天也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这不叫偷梁换柱,这叫明抢啊!
再有,这桌酒席原本也就是用来赔罪的。但那是因为刚刚黄鹤楼在街面上卖弄鞭术,引得边友卓看热闹。继而存心逗弄,险些伤了边友卓不说,还把韩三浦吓出了个好歹。可这几句话一说,味道可就彻底不对劲了。难不成他刚刚在街上做的事情都是对的?不用道歉了?
可现如今,韩三浦的心正被几种复杂的情绪轮番围攻着。心烦意乱,再加上几口黄汤进肚,就连黄鹤楼字面上明摆着的意思都没能听出来。只知道黄鹤楼是上前拉架的,至于其他?哼,他压根儿就没听懂!
说起来,韩三浦心中的不满从来也不是对着边友卓的,而是对着他自己的。黄鹤楼劝与不劝,其实没什么要紧。但既然有人劝说,来了台阶,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韩三浦面上露出笑容,爽快的应道:“哎,这有什么?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的。既然黄兄开口了,那我就不跟他计较啦!”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黄鹤楼的小伎俩,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得逞了,他那心中可是笑出了花。不为别的,只因为边友卓实际上也是他黄鹤楼看上的人。
早在几天前,甥舅两个在济南府落脚没多久,黄鹤楼就已经盯上了这对面生的过路人。
这世上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而且大多都有势力范围的划分,小偷也不例外。很不巧的,韩三浦带着边友卓落脚的地方,就是黄鹤楼所在的贼行金台山明伦堂掌管的一片街市。
两人用得法子也实在是太过古旧了些,边友卓装作乞丐的样子,利用年幼来骗取周围人的同情,在街头乞讨。而韩三浦则混在人群之中,伺机下手偷窃。黄鹤楼原本打算直接派人将这甥舅二人直接赶走的,可边友卓的一个举动却让他不禁起了兴趣。
韩三浦手艺差劲,但应付普通人还不成问题。一天下来,收获颇丰。但每当到了点算的时候,韩三浦却总是奇怪的发现,数目和记忆之中的根本对不上。
这件事儿,让韩三浦百思不得其解,黄鹤楼心中却明镜一般。因为,凡是边友卓认为不该拿的钱,都被他偷偷摸走,再悄悄地找机会还到了失主的身上。来来往往,大多都是附近的住户,真心想还,其实机会很多。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到底记忆力有多强,反正根据黄鹤楼几天来的观察,他还几乎没有认错过一个人。
小小年纪,就有原则,有本事,而且记忆力出众,这就已经让黄鹤楼十分欣赏了。再加上今天这小子临危不惧,哪怕鞭梢都到了眼前,依旧没有想要闪躲的迹象,真可谓是胆气过人。
对于一直苦于找不到传人的黄鹤楼来说,这小子简直是上天所赐。若是一旦错过了,怕是今生都再难遇到,那他此后恐怕就要追悔莫及的了。
酒足饭饱,韩三浦涨红着脸,时不时的打着酒嗝儿。拍拍黄鹤楼的肩膀,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大着舌头说道:“韩兄……仗义,没的说……以后……以后但凡用得着兄弟……你,你尽管说!”
“哦?真的么?”黄鹤楼眯了眯眼睛,满满的笑意涌上心头。随后便低下头,对边友卓笑道:“小家伙,伯伯就住在对面的宅子里,以后若是有空,尽管来找伯伯玩啊!”
边友卓对黄鹤楼还是蛮有好感的,欢快的点头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