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已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他总守着她,寸步不离,呵护备至,药膳他总亲自为她备着。
他为她寻来各地名医,皆叹息查不出病因,无能为力。
她在床榻上已躺了好些日子了,病来得怪异突然,她还以为能够与他执手白头。
“相公,我怕是撑不住了,怕是不能与你执手白头了…”床榻上,她已几近虚脱,面色苍白如纸,俨然一副垂死之人的模样。
“不,你不要这样想,我定将你治好!”他语气关切,虽知无用,却让她心安,苍凉一笑,忽略了他眼底的厌倦与疲惫。
“上天给你我的时间太少,你我终是有缘无分…待我走后,你再寻一良人,与她共度余生,携手白头吧…今生,你我已是缘尽了…”字字句句,似在交待身后事。
她又从枕旁取出一个盒子,递到他手中:“这是我此生最心爱之物,我已无力守护,将来,你替我照顾它,可好?”
“好…”他接过来,并未多看。
“愿它百岁安常在…”
她呼吸渐弱,轻喘息,扶着床头躺下,眼神不愿离开他的脸,她怕再也看不见他了。
“怎么?累了?睡一会吧…我去为你端药来…”他亦看着她,轻轻松开她的手。
起身离开闺房,他轻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床榻上正看着自己的她,眼底隐隐有不忍,终是去了端药。
他回来时,她已睡下,面容痛苦,他摇摇她,轻唤:“娘子?起来吃药了…”
可她已无反应,他轻触她鼻前,已无鼻息,他黯下眼眸,长长叹息:“娘子…终是我负了你…你父亲原是我杀父仇人,无奈…我只能引你付我真心,而后杀了你…才能不着痕迹地报仇…”
原来如此,若不是他暗中下毒,她怎会病得如此突然,甚至一直未曾察觉就已病重?若不是他刻意隐瞒,她又怎会不知她的病因?
可她,依旧那么信他,从未对他有任何怀疑过…
他看到她枕旁的盒子,想起她的托付,拿起那盒子:“我已负了你…你此生心爱之物,我定帮我守护下去…”
他打开那盒子,他只看到一面铜镜,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铜镜自他手中滑落,破碎,一滴清泪落下……
(二)夜。
长明灯忽明忽暗,在笙歌脸上跳动。沫卿珏坐在床前,凝视着笙歌一如既往温润的容颜,似是恍惚间,笙歌还在笑着,然后就没了气息。
门外有着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沫卿珏握紧手中的剑柄,指节有些发白。
“笃,笃,笃……”敲门声不疾不徐的响着。
沫卿珏打开门,来人一身鲜艳的红衣,似一团燃烧的火焰,脸上精致的妆容似是熟悉,似是陌生。
“我受人之托而来,沫卿珏,你可还记得君烬?”未及沫卿珏出声,来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沫卿珏苦笑,他当然记得,怎会不记得呢?
十年前,他与君烬同入师门,行走江湖。
在他的印象中君烬总是一身明艳的红衣,整天粘着他喊“师兄”。
君烬喜舞长鞭,虽为女子,手段却狠辣,一身红衣也曾潋滟了半壁江湖,人称“火凤凰”。
也不乏有人说,他与君烬倒也天作之合,他只笑着摇头,他不喜太过张扬的女子。
只是,七年前,仿佛一夜之间,君烬销声匿迹,江湖再不见“火凤凰”,他也在七年前遇到他的妻——笙歌。
“她现在何处?”沫卿珏冷冷地看着来人,握在剑柄上的手更紧一分。
“她死了,”来人轻描淡写地说着,展开手中的卷轴,“七年前,她来找我,让我帮她换上画中人的脸,即使只有七年寿命。”
沫卿珏看着卷轴,卷轴上是他的妻——笙歌,一时有些呆愣,竟未阻止来人向着床边靠近。
来人看着沫卿珏冷笑,掏出匕首,在笙歌脸侧轻划,揭下一张面具。面具栩栩如生,与他的妻分毫不差,而面具下是一张极为惊艳又熟悉的脸。
“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来人说罢,转身离开。
长明灯依旧忽明忽暗,在床上青衣女子的脸上摇曳。
沫卿珏忽然分不清,陪伴了他七年的,到底是他温婉如水的妻,还是他明艳如花的小师妹。
(三)江南风骨,楼台小榭烟雨中,情不改,天涯坐断,唯不见人归路。
江南烟雨中,漫天烟花绚烂,戏台上她浓妆华服,唱腔婉转,台下喝彩声连连。一个转身看到他站在树下,唇角扯起几抹笑意,星眸弯弯,清冷惊艳。
“公子也爱听戏?”下了台卸妆后的她白衣淡雅
“姑娘这曲牡丹亭唱的极好,满园春景她怎生占得先,满园春色恐怕都不如你”他目光灼灼注视着她,“不知姑娘芳名”
“小女子家境变故,流落风尘,只得以唱戏为生,公子唤我雪容便是”她盈盈一笑。
自此二人来往渐密自不细说。她在台上唱,台下他饮酒作画。
经年之后她仍记得那时场景,芝兰竞秀,月白玉香,傅氏儿郎,名曰清欢。
好景不长,蕃王叛乱,各地风烟四起,帝都不保。
帝都被叛军攻入,她正在台上水袖轻挽,唱尽浮生。
抬眸望去,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正是他。心下一惊,“为何是你”
“雪容,跟我走”他语气硬横,不容缓和。
“我在此唱戏多年,早把帝都当成家,怎会随你走,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带领叛军攻入帝都”她声嘶力竭。
“是”他低眸,一片沉默。
“我虽只是一个戏子,也懂家国仇恨,清欢,如果我不曾遇见你,该有多好”
她从台下漫步走向他,一把抽出他身上的剑,便要划向自己。
“噗”,是剑刺入肉体的声音。真好,我死了吗,眼前的鲜血溅出模糊了视野,可是为何没有一丝疼痛。
低下头望去,他倒在了血泊中,难道是他挡了一剑。
傅清欢一直注视着她,久久沉默,而后轻轻一笑,绚烂温柔,深深一眼,浓情厚意“你没事,就好”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柔情的笑,让她的心彻底凉透,一股忧伤而悲戚的情绪爬满了四肢,侵入骨髓。
“不,求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张大了双目瞪着他,悲戚的喊道,可喊到最后已语无伦次了。
“江南雨,凉碎了江南,这场雨下的真好,你居然为我哭了,记得,好好照顾好自己”慢慢的手垂下。
江南雨后,坟上生花,坟下人,芝兰竞秀,月白玉香,傅氏儿郎,名曰清欢。
又是一年江南雨季,她撑伞走在石板桥上,看桥下形形色色。
“不知姑娘芳名”
“公子唤我雪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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