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国士之中原书 第三十一章不宁之夜

    陆砚从梦中惊醒，南方由夏入秋之后，夜里的天气立刻就凉了下来，纵是这样陆砚也起了一身冷汗。

    今夜他喝了很多酒，一壶一壶，彻底大醉了一番，本以为自己会醉上一夜一日，没想到还是在寒凉如水的夜里惊醒了。醉后的梦中也不安宁，他一直梦见自己被千手红眸的妖魔追在身后，一路逃亡。

    又见到他了又见到他了。陆砚脑海里，这个念头和那个噩梦一样，始终挥之不去。

    五年之前，陆砚还不是一个只靠给人画画混饭吃的江湖画师，他天才绝艳，年纪轻轻就拜在丹青大师文山钧的门下。国主苏继方是个爱画之人，这位文山钧是苏继方非常尊敬的大画师，因此曹国许多官场上的人为了投国主所好，想尽办法巴结文山钧，不惜重金求画。作为文山钧的弟子，陆砚的年少和才华都为官场上的人所知，不久便出仕曹国，成为一名宫廷小画师，虽然没有名满天下，但也注定前途无量。

    文人雅客身在江夏，没有人会刻意避开盛江夜会，陆砚年少志满，更是常常流连江畔。

    江夏学派林立，各行各业百舸争流，文斗之风盛行，盛江夜会上最风行的当属斗文，斗画，斗乐三种，规矩倒也简单，败者只需要输给胜者一个条件。

    彼时陆砚年纪尚轻，自然是斗画台上的常青藤。他虽然在曹国内宫里供职，却常常夜里溜出去参与文斗，因此也结识了不少当时的盛江才俊。

    高慕寒那时风骨卓然，眼界高得不得了，正是极有闲情的乐师，几次偶然的来往，两人渐渐相熟。

    只是高慕寒社会关系复杂，又是曹国按察司一直在追查的大盗，一来二去陆砚也就知道了他这位朋友不单是个吹笛子的乐师，跟他这样的人来往，免不了要防备着悬在江夏城之上的眼睛。故此，渐渐的他俨然成为了江夏城里消息极灵通的江湖百晓生。

    几年之后，高慕寒在画舫里救下秋琳，还在黑市杀了几个奴隶贩子。这件事情在当时虽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但曹国按察司翻出了高慕寒的案底，全城抓捕他。

    陆砚因是知情人被传唤。他年少情况，在宫里得罪了不少人，上面有人想借此机会教训他，嘱咐按察司动点私刑，伤了他的手。对于一个画师来说，伤了手无异于绝了他的前程，宫中主事的人认为他不配再做宫廷画师，把他赶出了曹国宫。

    等他再回到盛江的时候，感觉几夜过去天地都变了，曾经才情无双的自己成了半废之人，高慕寒也为了寻访名医离开江夏。

    陆砚没了丹青手，江夏再无人记得他这个文山钧的弟子，世人从此只知道陆砚是江夏一流的情报贩子。

    陆砚披上件披风走到院子里，凉风骤起，他没有宿醉的昏胀，却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置身梦里，好像这浑浑噩噩的几年更像是一场梦，梦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江夏知名的画师，高慕寒也只是个吹笛的少年。

    高慕寒乘着一叶扁舟纵行在江面上，柳叶舟剪刀一样破开水波，在初秋傍晚的雾霭里，高慕寒如一座黑砌的大理石雕塑般神秘静默。

    他没租江上的楼船，倒不是吝惜船费……当然船费确实高昂得离谱。他甚至连一只画舫都不愿租，有心一样，偏偏踏着最简陋的木船渡江。

    碧月小筑是风月之地不假，说到底却是私人产业，按周王朝典，非官方授权或无故侵扰私人产业者，屋主人可以任意射杀，就算皇亲国戚死了，依着这条法令都讨不到说法。尤其是碧月小筑这样，还养着不少羽人箭手，鲜有人敢不走正常的水门。

    高慕寒趁着夜色和秋雾，本来是想占着地利接近江心楼阁，只是他不知道碧月小筑养着羽人箭手，这些隐藏在夜里的羽人箭手比王宫里的禁军还要难对付。羽人目力远胜中原人，白日里可以看清五十步外的金铢钱是正面的印字还是反面的印花，如果是人的话，躲在二百步外也可能被看清容貌，有些血脉高贵的羽人甚至可以夜中视物如同平常。在远处和羽人交战极危险，羽人善射，只要敌人的行迹被捕捉，几息之间，夺命的箭翎难保不会落在谁喉咙上。

    高慕寒撑着细长的竹竿，小船在江面上一顿一顿地前进，速度很快。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很快就被碧月小筑的箭手发现了，羽人箭手的第一箭是对天拉出的，哨箭发出鹤唳般的警示声，数十张硬弓第一时间对准江面，羽人箭手们索敌只需要一息的时间，第二支，第三支哨箭接连冲天而起。

    高慕寒知道羽人箭手们是在用箭语警告他，但是他根本无视这些警告，竹竿猛地一震，小船挺进一大截。

    紧接着就是迎面而来铺天的箭雨，羽人们也被他的狂妄激怒了，想一轮齐射把他钉到江里。

    高慕寒竹竿在水面轻点，用内功催动，在极微小的范围上调整小船的前进路线，险而又险地避开那些致命的羽箭。

    在高慕寒已经十分接近楼阁的时候，突然响箭尖利的破空声传来，高慕寒逆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把撑船的竹竿掷出，就像是投出能杀死巨龙的长矛一样。

    但是竹竿发出了被穿透的声音!

    因为紧追在响箭后面还有另一支箭，一支铁镞和箭杆都被漆成黑色的“影箭”!

    这是羽人连珠箭的技艺，高慕寒离开西夜城太久，几乎忘记了这种技艺，他完全是凭着那一声竹竿被打穿的声音做出的判断，险而又险地偏过脑袋，但左颊仍然被箭镞的风压撕开了一道伤口。

    高慕寒的双瞳亮起红光，眼中如同倒映着神魔，黑金绣袍狠狠扬起，脚下一震，腾身而起如夜枭般电射而出。他在空中舒展身体，翻转躲避着漫天乱飞的羽箭，躲在碧月小筑暗处的羽人箭手们一边把箭当成水一样泼向半空，一边惊叹地看着那个从江中升起的影子。

    那是人吗？人怎么可能跳得那么高?

    高慕寒以不可思议的姿态降落，他从头顶举剑，像是巨鹰伸出死亡的利爪从天而降。他如同在武神的光辉庇佑下前行，无数支箭从他耳边掠过发出尖啸，都不能射中他。

    狭长而薄的剑自上而下，划出落雷般细长明亮，而又无比迅疾的剑闪，羽人箭手在感应到的瞬间转身欲逃，但是没法躲过那天罚一样斩落的剑术!

    心相刀流·静灭之雷!

    高慕寒从未展露出他剑术上的造诣，那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想置谁于死地。可他今夜目标明确，他就是来杀人的!那些带走了秋琳的人，必须支付血酬!

    黑色的剑客落地，压低身体速度奇快地穿梭在楼台之间，搜索着那些射出致命羽箭的箭手，他进退如电，像是影子在黑夜里飘。箭手们可以看见他，但在他们眼中黑色的剑客像是从四个方向展开突袭，他的剑刃像是死神的亲吻，不知会从何处闪出。

    心相刀流·邙野之风!

    箭手们飞奔着在追踪他的过程中聚集到一起，如惊弓之鸟向四面八方射箭，但他们的人数在锐减!躲在暗处的剑客用他神鬼莫测的剑术和身法，肆意夺取生命，可怜的箭手们甚至射出了轨迹不断变幻的“波动箭”来和他对抗，但是毫无意义。

    这一夜，高慕寒似是要印证陆砚对他的断言，化身人魔，大杀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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