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意 境
当易行散去青气,回归质朴。呼啦一声,彩云迸散,鸟群如受到惊吓,飞逃向四方。
果然如此,是绿气的缘故,易行并不贪求太多惊喜,一步步走下去,武功不是他的最终追求,悬壶济世是他的使命,医道的探索是根本。易行不会舍本逐末,放弃师父心中的一生追求。
师尊,弟子,坚守的岁月承诺。
老者按下激动的心情,尽量使语气平缓,“很好,没让老夫失望,灵禽门交给你定能光耀千古,传承久远。小子,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拜师如何?”
拜师?师父同意吗,易行自问,改换门庭,是否违反师训?忠,从一而终;义,不离不弃,宜也。忠义二字何其重,易行有不负重荷的感觉。
“小子,你回答老夫两句话,可否?”老者一改玩世不恭,略显庄重。
这有何难,易行点头应允。
“泰山何其大?”
“不让土壤”
“河海何其深?”
“不择细流。”
这两句话出自《史记》,易行记得蛮清楚,可这与拜师有关系吗?这老头在暗示我吗?他看出了我的犹豫?故此一问?一种传承,一个门派,消失在岁月,无不是固步自封,夜郎自大的萎缩,终至凋零,易行深知大道相通,有容乃大的道理。
两人目光相遇。
老者眼神坦荡荡,渊深似海,睿智包容。
一眸交流,拈花微笑的意会,胜似千言机辩。
简单的拜师仪式结束,易行坐于老者身前。
灵禽上人,易行默念老者江湖名号。依易行看来,叫鸟王最合适,穿一身五彩羽衣,还真有鸟样。不过,这身衣钵,传给自己,易行还真看不上。
“易行徒儿,为师现在就开始传你本门御鸟术。”
易行正身端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禽鸟无数种,没人认得完。禽鸣之声,因种类而异。人有七情,禽类大体类之。故人能由鸟声音的老嫩,声调的缓急,声频的断续,韵律的圆滑艰涩,约略判断出禽鸟的状态。是老鸟还是幼鸟,是禽鸟在嬉戏还是受到惊扰,是求偶还是发怒,等等。那些只是特殊的情况下,才有的共有特征。平时鸟儿如何互通声息呢?”
易行摇摇头,这种问题,不是闲的蛋疼,谁去琢磨它哪。
“禽鸟终归是禽鸟,没有人类复杂的思维,它们之间也只有简单的交流。不经过长时间的细心观察,不易明了鸟类语言。灵禽门历代先祖,耗费无数心血,掌握了禽鸟几乎所有语言,能听懂了禽鸟之间的交谈,知道一些隐秘。历代先祖无一不是智者,深晓其中利害,天机不可泄,天地平衡不可打破,否则,天降灾祸。因而生前行事,战战兢兢,唯恐肇祸。这也是灵禽门收徒严谨,近于绝迹避世的根源。”
易行心道,何苦哪?非常人行非常事,不会这么简单。
“灵禽门每代弟子,在接受心法传承前都要对天心念起誓,不恃技逞强,不泄天机,如有所违,人天共弃。”
易行眼前的上人,豁然此刻有种大威仪,宝相庄严。五彩羽衣宛若赋予无上法力,色彩朗丽,霞光隐泛,莫名的神圣威势生发。山石莹然,上人盘坐其上,飘然有得道高人风范。
一念转物吗?易行思忖。
四周空山寂寂,只有淡然自在天机,随叶青葱,伴花清香,云也飘飘水漫漫。
一念无心的营造,传道者的无上宝地——道场。
——修者大道体悟的母胎。
唯有此时的玄寂清虚,契合体现道场的神韵,助益不可言喻的心灵妙悟。
“随我念咏,不恃技逞强,不泄天机,如有所违,人天共弃。”上人一字一顿,字字清晰,音韵自然,犹若天籁滑落易行心底,身心喜乐。
易行随声在心中默念,身处此种场景,即使烦躁的心也易平静下来。易行斋心澄虑,澡雪精神,字起字落,念念生灭,保持灵台的空明。
天光流转,山崖明朗。一老一少,相对忘言。
易行不将不迎,无意识进入了定境,心念沉浸于空。
有风吹拂在山岩,和熙的感觉。有花飘落易行衣襟,熏染了清香。
这仍是山岩,空旷明媚,风物熟悉又有异,祥和的洁净,纯粹幽谧。琉璃的天宇,百鸟衔花,来去翔舞,易行恍如置身于净土世界,不真实而又如此醒世。
上人静立山石上,五彩羽衣愈加璀璨,霞光缭绕,百鸟投花献瑞,香雾缥缈,有举霞飞升之态。
易行心思洞然,能清楚感知上人的语默动作,似若本来。有如季节更替,不问何以来,何以去,来去无碍。
上人眼望空中百鸟,撮嘴发出咚咚叫声,十分酷似通灵鸟,沉闷的鸣声撼动云霄,山谷中回响隆隆。
本有的威压弥布周围时空。
空中百鸟似受到惊吓,瞬间,全部消失踪迹,唯余香雾渺渺。
易行神态悠闲,有意无意抬眼望向虚空。无藏虚空琉璃通透,明净无尘。
虚空,一个黑点,由远而近。
那是一只麻雀,黑褐色羽毛,体形短圆。
麻雀一近易行身前,灵巧的斜掠回旋,振翅悬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麻雀易见的一类禽鸟,鸣声不悦耳,幽涧溪谷,如若添一两声,静中生动,处处跳跃着天地自然的活泼生机。
鸟声入耳,每个声韵,化作一个字符,像一个呀呀学语的稚子,在易行耳边喋喋不休絮语,每一句话易行都会然于心,印记心中,清晰可知。
这是与以往不同的感觉,与小鸟无障碍沟通交流,易行心身愉悦,一毛一孔都呼吸着祥和的气息。
听懂鸟语,自然而然,易行有种错觉,这是否就是他原本有的本能。
麻雀如若具有灵智,待所有音声鸣遍,便蹭一声飞去,很快,没入山谷,消失不见。
易行目光投向上人,上人静立山石,默然凝视虚空。似乎现有一切与其无关,而他,只需超然物外,神游太虚。
虚空廓然,浩淼无边。
这是在传道吗?易行心道,这种方式即特异又新奇,自己不是像在学艺,而是在温故知新,走在时光通道,重溯过往,捡拾遗忘的记忆。奇妙的感受,若存若亡。
一声响亮的鸣叫声,响彻虚空,把易行拉回现实。
一道乌光如闪电划空,优美的弧线,灵巧便捷,疾掠到易行眼前。
——似曾相似燕归来。
玄燕,阳光下羽衣泛着蓝绿色的金属光泽。
依偎在易行肩头,亲昵着,在易行耳边呢喃密语,软语诉说心事,讲述离别的遭际,相逢的欣喜——温情款款恰如春花秋月的和美圆满。
易行轻抚燕羽,犹如解语花的温馨从心头泛起。玄燕声声低鸣,乍若离人的绵绵情话,道不尽缠绵。
燕儿不恋王谢,还如旧时模样——娇小依人总是惹人怜。
燕语,易行总算识得其奥秘。
上人的传道,像是拭去易行记忆的尘埃,打开封藏的遗忘。
易行内心坦然,已把禽鸟都当作师尊上人的化身,诚心受教,丝毫不懈。
接下,又一只灰喜鹊飞来传艺后,又飞去。
又一只斑鸠咕咕叫飞来,依例又飞去。
乌鸦、杜鹃、喜鹊、八哥、鹦鹉、翠鸟、伯劳、啄木鸟、山鸡、鸿雁、猫头鹰------各种各样的鸟儿接踵而来,又翩翩飞去。
如此多的奇鸟异禽,不下千万种,易行以往闻所未闻,遑论飞临眼前嬉戏对话。可在易行潜意识里,又如此亲切熟悉,没有隔离物类的陌生,恍惚又恍惚中的清醒。
时光荏苒,流逝似若缓慢,天光依然明媚。
在这里,易行心里不起疑念,一切本来当然。
天宇明净,已没禽鸟飞临,上人的传授似已告一段落,万千禽鸟,不可能囊括天下所有鸟类,但也应所余微乎其微。
易行看向上人,上人也在同一时间回首望向易行。
目光相遇的一瞬间,会心的一刹那,易行“看到”上人的声音。
“此间事了,走吧。”
走哪?话未出口,易行神识一时迷茫。
易行睁眼,发现自身仍盘坐在上人身前,上人正笑眯眯,双目精光灼灼,满含深意望着自己。
糗大了,怎么睡着了?还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易行在心内惭愧。
易行挠了挠头,笑嘻嘻道:“不小心,睡去了。”易行又抖抖肩,“现时精神了,师父,可以开始传艺了吧?”
上人眨吧下眼,举手指向高空,“看那。”
一只羽毛颜色黑白相间的白鹡鸰,从空中俯冲而下,打个回旋,歇息在上人左肩。
“白鹡鸰”易行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白鹡鸰仰起尖尖的鸟嘴,发出优美动听的鸣叫,声音顿挫,婉转流畅,悦耳极了。
“伙伴们,快快来啊,这里的风光好啊!”
易行脑海深处莫名响起这样娇脆的话语,稚嫩,陌生,来的蹊跷突然。空寂的山岩,唯有上人,还有……
我听到的是鸟语?我能听懂鸟语?匪夷所思?易行不自信。
易行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