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栀一惊,顾不得面前的木块,蓦地转过身去。
却不料自己动作幅度太大,本就是蹲在地上,着力未稳。
木块棱角的触感重重挤压在小腿上,先前脚踝受伤还未来及复原,又添上新伤。
山栀的脸都皱到一块去了。
她本就眉如远山,容色清丽,现在因为疼痛就像是新泛秋雾,眼眶拢上一层雾气,惹人怜惜。
只是,她面前的人,显然是不那么解风情地打算怜惜她了。
山栀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戚景,她喏喏的起身,收敛起疼痛,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戚公子好巧,这么晚也能遇到你。”
戚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这一堆小孩子的木块,眼中有不解的神色:“你这是做什么?”
“我打算刻一只小物送给白鹤姐姐。”
戚景眼中有不明神色:“然后,带入宫去?”
山栀:“自然。白鹤姐姐必定会思念扬州府,我怕她想家的时候身旁没有物件寄托。”
戚景沉默片刻,而后说了声:“不必。”
山栀不解。
戚景冷漠说道:“在帝王恩宠面前,这些小物件算得了什么。在倾国倾城的荣华面前,谁还会记起这些不值一提的东西。”
这句话,直直的戳入山栀的心窝里。
山栀觉得羞窘又恼怒。
她所珍视的姊妹情谊,她所珍视的纯善情感,在面前人的眼中,竟然比不过帝都繁华。
“你漠视我的物件不值一提没关系,可你漠视纯挚情谊却非贤士之举。”
山栀言辞冷漠,这句话,太过狠毒。就连她都有些惊讶,自己居然如此恼怒还击。
戚景:“不过是实事求是。”
山栀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公子怎可如此轻描淡写?!”
戚景轻巧的一勾唇角,泛上云淡风轻。他一脸笑意的盯着她,一反平时的冷漠态度:“莫非,我说的有错吗?!”
山栀气急,直欲转身离开。
“哎,等等。”
“不过一件小物,我帮你。”
“不用!”
“真的不用?难道你会吗?”
她会吗?
她真的不会。
山栀静默,站在原地,她在犹豫。
她不是一个自诩清高的人,却也不甘愿被人批判自己最崇挚的真情。
“我道歉。”戚景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轻描淡写,却又在情理之中,显得自然不做作。
山栀脸上才终于坠出笑意盈盈:“那我就原谅你咯。”
戚景轻声一笑:“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你!”
戚景直接掰下她直直指过来的食指,露出他难得的放松的笑容:“我是好人,毋庸置疑。”
果然,十七岁少女的肌肤盈盈如玉,吹弹可破不是传闻中的故事而已。
戚景神色不明的笑了,丰神俊逸的面庞,竟有些魅惑万分的味道。
纸笺浅薄,用最大的木块都压不住,山栀只得亲自上阵。
此刻戚景的脸就在她抬头可见的地方,男女之防在这一瞬间被她抛之脑后,她忽然明白为何她会对他一见钟情,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令众生倾倒的俊逸脸庞。
戚景倒是不点破,片刻在木块上绘完点、线、面,将笔放回石凳上。
山栀拿起在眼前端详,这些点、线足够想象出雏形,竟不比雕刻的大家的功力低到哪里去,她怎么能不惊讶:“戚公子如此才华!”
戚景不愿理她,难道这件事情竟值得向全世界宣布吗?
山栀:“所以,这是盆植的莲花吗?”
戚景:“嗯。”
“我怎么没想到!扬州府碧叶连天,最突出的就是这品种无数的清荷!”
何况,她曾经无数次和白鹤溜出去采莲蓬啊,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回忆。
戚景一嗤,面上却是有暗暗隐藏的笑意清浅。
面前的女子,哪里有传闻中的扬州府最令人称赞的闺秀模样,她才是最潇洒最自在的活着,活在世人不被束缚的梦想里。
白鹤下了晚课,直接过来找山栀。看见两人相处其乐融融,她不禁有些羡慕了。
父亲说,这个书生是尊贵的客人,她是誓死要忠于帝王的,所以她敬而远之。
山栀是一如既往的不屑繁华,却也一如既往的喜欢这个书生,明知飞蛾扑火,还是要飞向书生。
她哪里不懂呢。
她如此羡慕,羡慕山栀的父母亲从小放纵她,放纵她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机会,会不会现在站在那个人身旁的人,就是她呢?
可是,她没有这样的机会,她是誓死要忠于帝王的人,她没得选!
“山栀!”
白鹤下意识的出声打断这荣乐的画面。
画面截然而止,停滞了片刻的空气,缓缓流动。那男人冷冷扫过来的目光,带着无上的威严,白鹤竟觉得有些心虚。
但是,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呢:“山栀,夜深了,该回去了。”
山栀点点头:“好啊。”
戚景默默站在山栀身侧,看着少女将摆放了一地的木块装回木箱子里。
说话间,白鹤也过来了,她却不敢看旁边的戚景,总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或许是父亲的告诫太多,她竟然觉得潜意识里面害怕这个人。
然而,最令她放松的,还是山栀。
她走到山栀身侧,看见木块上面勾勒的墨色线条,颇觉奇怪:“这是什么?”
山栀神秘的看了看戚景,笑嘻嘻的合上了箱子,说道:“秘密。”
目前为止,这是不能让白鹤得知的秘密,既然是惊喜哪能现在就展露人前呢?!
白鹤却不这样想,两人的投契,甚至存在着连她都不能得见的秘密,她只觉得刺眼。
刺眼的让人心惊。
距离启程还有半个月,白鹤仍旧去上晚课了,山栀直接抱着她的木箱子来到了池塘边。
后院人烟一向少,加之山栀待的亭子更是几乎没有人来,她可以在这里安安心心的雕刻她的小清荷,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她粗陋的不可见人的雕工。
夜色渐渐深了,山栀埋首雕刻已经接近两个时辰。
专注于将面前的木块化作神奇,她面色通红,呼吸急促,甚至都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油灯的火燃烧着,有飞蛾奔赴其中,为一场梦幻的际遇。
一场明知无路可回的际遇。
人声静默,山栀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这个夜里,分外清晰和明了。
盆植的荷花还有几笔修饰,就能美美的出现在白鹤的面前了。
这是令她高兴的事。
足以弥补今晚戚景没有出现的烦恼。
小半个月来,戚景每晚都会出现,偶尔散步的时候路过这里,会和她说一句“好巧”;偶尔直接停驻在她面前,指导她关于怎样让木雕更加精美。
可是,今晚他没有出现。
还有半刻钟,白鹤就该要下完课了。
山栀拾捡起面前零落散乱的木屑,将他们放回木盒子,她要在白鹤来寻她之前出现在白鹤的面前。
不能让这个惊喜暴露。
第二日的阳光,分外明媚,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是最美好的享受。
山栀起的早,丫鬟们起的更早,山栀一路微笑着过来,先白鹤一步从内院绕道了前厅。
叔父今日也来得有些晚,面色忧愁。
戚景却没有出现,不知道为什么。山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将关切的目光看过去,难道戚景已经赶往帝都了吗?
可是,不是说好跟白鹤的队伍一起去的吗?
饭后山栀独自弃了白鹤跑去了后院。
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戚景没有出现,可是谁能给她答案呢?
山栀决定偷听,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流言传的更快,尤其是内院深深。
她偷偷摸摸的跟在一个小丫鬟后面,十五六岁的孩子,保持了天性的好奇,也常常会一不小心就将不能说的事情脱口而出,这样的小孩才是最好的选择。
绕过凉亭,绕过假山,然而小丫鬟都没有说话。
山栀都快要绝望了,莫非跟错了人,这个选择不是最好的。
要不然,换一个选择!
下一刻,她看见从另一条小路过来另一个丫鬟,两人汇合之后,先前的小丫鬟终于忍不住了,露出了她年轻稚嫩脸上最深刻透彻的怜惜:“山栀小姐在后院呢,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美好,只是太可惜。”
似乎是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另一个小丫鬟也忍不住说道:“是啊,还好现在山栀小姐待在扬州白府上,不知道家中是如何的境况,要是知道了,还多么伤心啊!”
山栀一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重重袭来,下一秒,她清晰的听见心头最害怕的猜测被印证。
“余家当初竟勾结叛臣江见卿帮助镇国侯府的小孙女逃脱,如此滔天大罪,余家现在只怕是要步镇国侯府的后尘了。”
“那山栀小姐,岂不是?”小丫鬟惊呼一声,重重的掩住了嘴巴。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枚重重的石头,砸向她的心口。
她一个人,待在扬州白府,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怎么样!
为人子女,为余家后人者,怎可如此荒唐。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父亲和母亲,这种消息,最是诛心,
两位老人不复身强体壮,哪里承受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