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已经拖着残跛的右脚,晃着半醉的身体已经来到上楼的楼梯口,而楼梯口就在大门的方向。
祝孤生终于又看见了冷锋,冷锋也同样看着他。
同样还有他手里的那把刀。
“听说这把刀名斩薄情?”冷锋突然问道。
“是”
冰冷的声音,更加冰冷的却是人。
“听说它只杀一种人?”
“是”
“哪种人?”
“你这种”
……
“好吧,你真的想和我决战?”冷锋若有所思地看着祝孤生。
“是”祝孤生的话永远都那么简单。用他的话说,他绝不把力气浪费在说话上。
“用这把斩薄情?”冷锋又问。
“是”
冷锋突然看着海角天涯门口那个巨大的木桶,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道:“你知道我的剑吗?”
“它叫无道,长三尺三寸三,重六斤四两,江湖排名第六”冷锋的眼神里充满缅怀,仿佛在思念久别的故友一般。
任何人在没有成名江湖的时候,是绝不会把这等辛密告诉敌人的。
因为那样你会死得更快。
而成名的大侠公布自己的一些秘密也能达到增加名望的效果,但他们绝不是没有保留。
这,就是江湖。
冷锋绝不是名宿,因为江湖上现在还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传说。
祝孤生也没有,但他们都相信,只要他们想,江湖将来会有他们的传说的,现在只不过两人都刚好没空而已。
因为一个一直在追,一个一直在逃。
“我劝你还是用你是追魂,因为这把刀是杀不死我的”冷锋道。
“你可知道它在江湖排名第几?”
“第二”
“你的脖子比钢铁还坚硬?”
“并不比”
“那为什么杀不死你?”
唉。
冷锋叹了口气,道:“或许因为我不是它想杀的那种人吧”
“到现在你还在狡辩”祝孤生似乎真的怒
他在计算着距离,位置,光线以及风向等等一切的成功机率。
一个一击必杀的机率。
对于此刻他来说他不怕自己被别人杀死,他怕的是,他死了,冷锋没死。
若是可以,他愿意选择同他同归于尽。
而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种深仇大恨?
尽管现在的海角天涯平静到了极点,唯一的一个店小二已经去睡觉了,可是他从没有怀疑过,只要他一动手,在一个半眨眼的时间里他便永远没有机会杀死冷锋了。
曾经艰苦的修行和敏锐的感应,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那不止一处若有若无的气机总是不时透过海角天涯锁定他,这里隐藏着不止一个绝世的高手。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角天涯,也是江湖中最遥远的归宿。
“虽然我已经没有了剑,也没有了一条腿”冷锋看着祝孤生。
“我还是答应你的决战”
“因为我的萧还在”说完冷锋已把腰间的那只绿萧取在手中。
“时间,地点”祝孤生的话还是那样短,但他的人仿佛已经因为过度的激动使得全身像抽筋一样颤簇。
十年的苦修,三年风餐露宿的追杀,他终于愿意跟自己动手了。
这么多年冷锋从没和他交过一次手,他虽然跛了一条腿,可是他的脚上功夫更是高明。
不交手就不知道对方的深浅,也就没有杀死对方的机会。
江湖人,以磊落看德行。
而祝孤生,当是江湖最磊落最直爽之人。
他虽然没有成名,但无关他是否豪爽,是否狭义。
曾经他离冷锋只有十步之遥,那是多年后在追杀冷锋的岁月中离他最近的距离。按说在这样的距离,任何人都能挥刀,任何人想逃跑都很困难。
可是冷锋又一次逃掉了,非是他技不如人,而是他不得不逃。
或许,他只是不想和祝孤生之间有一生一死吧。
这样短的距离,冷锋依然逃了,不是他祝孤生的刀钝了、他的人慢了。
而是他说了一句:拔你的剑。
如果有人对你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尊重你。同时更意味着一战生死,不死不休的局面。
每一个人都渴望这句话又害怕这句话。
冷锋又一次骗了祝孤生,尽管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可是每一次祝孤生都对他说同一句话。然后,在约定的地点等着他。
冷锋的一次次失信,一次次开溜,而祝孤生却每次都能追上来,周而复始。
冷锋从开始烦了到后来习惯了,所以他不得不躲进海角天涯来了。
可是祝孤生却好像一直没有变过,他好像一直相信,有一天冷锋会和他光明正大的一决生死。
因为他不想让冷锋死得庸俗,或是他不想让自己像那些庸俗的江湖仇杀般,在何时、何种地方都能杀戮。
那种死法是一个江湖侠客莫大的悲哀。
这,或许就是祝孤生给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兄弟唯一留下的路。
可是,这便够了。
不管最后是他杀了冷锋还是冷锋杀了他,他们都对得起作为曾经最好的朋友的情分。
冷锋突然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他的人也像那那神秘的天宇变得虚无缥缈了。
“今天已经是什么日子了?”冷锋轻轻问道。
他说话仿佛也变得虚无了,这句话好像是在问那清冷的空气,沉醉的风竹,还是那无尽的虚空?
可是这些都不会告诉他,但祝孤生会。
“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冲南岁岁煞北,戊不受田,寅不夕祭祀。
看来今天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三月初三,此时,此地,恭候君临”冷锋说完,看也没看祝孤生,转身上了楼。
他的动作还是慢,尤其是那条跛腿,依然让人觉得别扭。
昏暗的灯光灭去,四周又回归了宁静,一切只有黑暗。
祝孤生突然坐了下来,抬起头微微笑着。
从来没有人见他笑过,这世上见过他笑的或许只有冷锋了,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冷锋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冷锋一样,他知道,这次冷锋说的是真话。
夜色如稠,星光浩瀚,风竹声一阵阵袭来。祝孤生躺在了冰冷的青石上静静地睡着了。
他的睡容上充满了满足和惬意,后夜冰凉的露水已潮湿了他那身厚厚的羊毛袄。
冷锋站在黑暗中窗台静静的看着祝孤生,看着他那脸上如沐春光般温暖的微笑。
“滴答”
仿佛有水滴滴落的身音,不知何时,冷锋早已泪流满面。
他轻轻关上了窗,窗外又是茫茫的黑暗。
或许滴落的是那露珠,是那夜色,是那寂寞。
祝孤生已经睡着了,不知他听没听见那一滴清脆的响声。
黑暗,无尽的黑暗。
冷锋又在做什么呢?他是否也如祝孤生般平静地睡了过去。
冷锋流着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或许这就是一个书生真正可贵的地方,他们的情感总是很细腻又很脆弱。
或许该说他们梦想的东西,实在太美好,太遥远。
就像站在海角望着天涯的尽头,让人迷茫让人乏力。
冷锋突然想起了江南,烟雨的江南。
想起了一个女人。
也想起了祝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