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一眨眼三年过去。这天清早,毛之行来到冬来住处。言道:“我看你习字足够了,不用去师婶那了,随我去三才堂吧!”多年未见,冬来本想和他说些亲近话,但是看他严肃的样子又忍了回去,默默跟在他后面。想着以后不能和香雪时时见面,也是十分难过。便问:“怎么不能在婶婶那了?”毛之行道:“你现在该有十余岁了吧?”冬来点头应是。他续道;“你年纪大了,须知男女有别,如果还在师婶那却不大方便了。”冬来道:“我只当雪儿是我妹妹。”毛之行笑道:“你虽如此想,传出去总是不好。”冬来暗暗难过,却也没什么办法。
一路疾行到了三才堂。这里面坐满了和冬来年纪相仿的少年,大家都见过他,只是不曾说过话,倒也并不陌生。里面的老师姓丁,蜡黄皮肤,满脸麻子,长相丑陋,光着头,形容猥琐,偏生整天戴着一方白色的逍遥巾,极是不搭。他很喜欢弟子们叫他丁道长,可私下里孩子们都叫他丁老鬼。丁道士朗声道:"这位是楚冬来!你们以后同窗读书,要互相帮扶,不准欺压新人!"众学子答道:"谨记师尊教诲!"给冬来安排了桌案,丁道士开始讲授课业。此时所讲乃是古时一位大贤所著,名曰《论语》,讲到其中的一篇《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道长发问:“这句话是何意啊,该怎么解?”这些冬来早已学过,但是他不想出风头。因此低着头不去与丁道士目光相遇。此时却有一位性子顽劣的少年起身道:"我和张金学、陈大志在一起行路,我们三人中有一人能当您的师父!"丁道士听后大摇其头,斥道:"胡说!望文生义!这句话的意思乃是说人谦逊好学,不耻下问,三个人一起走路,其中就有一人能在某项本领上做自己的老师!"那少年反驳道:"对呀!我们三个有一个可以当您的老师!"丁道长双目圆睁,呵道:"你们三个谁做我师父?我倒要瞧瞧!"那少年见老师发怒,也不畏惧,答道:"我打弹弓的准头就比师尊高,我可以教你打弹弓!那不就是您师父么?"丁道长虽想反驳,但是打弹弓确实输过,也不再发怒,转为平静道:"不错!人皆有长处,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学习别人的长处,弥补自身的弱点!这才是此句话的寓意!你坐下吧!"那少年得意洋洋,猛得落座。听得扑通一声,却是后面的少年把他的矮椅挪了数寸,让他坐了个空。学堂内爆发哄堂大笑,那少年也不发怒,只是红了脸,讪讪坐好。
冬来被这气氛感染,心情也好转起来。大家欢欢乐乐过了大半天,听见钟声响起,已近晌午。众少年欢呼着出门,向远处的殿宇跑去。冬来跟在众学子后面,来到一处小楼阁,楼门大开,上面挂着紫金牌匾:"珍食阁"。少年们一溜烟的涌入,乱哄哄中只听有人叫嚷着:"吴伯伯,开饭吧!饿死啦!饿死啦!"冬来顺着大家的眼光瞧去,见大厅里走出来一位老伯,白胖的很,约莫五十岁左右。端着一屉子馒头,笑道:"每次都是你最猴急!"把馒头放下又去厅后端了几盆菜出来,用勺子敲了敲盆沿吆喝一声:"开饭咯!"众少年早取了盘子将他围住,他就一一给少年们盛好饭菜。轮到冬来时,见他眼生,便问道:"新来的么?眼生的很。"冬来道:"是的!第一次来!"老者笑道:"多吃些,下午可苦的紧!"冬来不解其意,但后面还有人等候,不能细问,只好带着疑问找一处桌子吃饭去了。吃了饭,众人在此休息。少年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冬来和他们不是很熟,自己坐在一旁发呆。突然肩膀被人一拍,回头看是那个和丁道长顶嘴的少年。当下温和一笑,道:"小哥,幸会!"那少年一愣,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你以前在干嘛啊不用上学?"冬来见他说话直爽,也不咬文弄字,答道:"以前在别处习字,就没来这里。"二人互通了姓名,知他叫做李文瑞。聊着些山上的趣事,转眼就到了下午。众人回转学堂,丁道长早在那等候,开口道:"带上兵器,路上不得喧哗!"冬来一惊,莫非还习武?见旁人都从桌案下面摸出把二尺长、三寸宽的木剑背负身上,自己也在案下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冬来有些失望,空着手跟着众人出了三才阁,行了盏茶功夫来到了那片宽阔的青石广场。广场上一马平川,只立有一钟、一碑。刚来时自己并不识字,因此也没去看那碑。这回就走过去观看,见上面红漆描摹着三个大字"平乱坡"。猛然间,冬来发觉这三个字仿佛有些古怪。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总有些压抑!
"这三个字乃是一种怪蟒的血描的红,蟒唤做"丧乱"能用幻境迷住人畜,供它饮食,后被我派一位仙长斩杀,立了这平乱坡!"冬来见是李文瑞,接着问道:"你见了这字,有何异感?"文瑞道:"起初是有的,现在早没了!就是让人斗志昂扬,热血沸腾的感觉!"冬来暗道:"这蟒当时必有大法力,否则这蛇血这么多年还能煽动人心!"大家在广场上持剑林立,丁道长道:"活动下筋骨就开始吧!"众人抻胳膊踢腿活跃了一阵子,各自寻一块空地舞剑去了。冬来站在那不知所措,丁道长却来了,言道:"你现在不必急着练剑,先打好根基。来像我这样双腿分立,与肩同宽,背部直挺,腰下坠,蹲下来!"说罢,自己就扎好了马步给冬来示范。冬来依着样子蹲好,丁道长给他纠正了两处,吩咐道:"我不来叫你,不准动!"然后在冬来背上一拍,冬来察觉到一股暖流游走周身,然后在许多关节处滞留下来。蹲了一会,冬来腿酸腰痛,就想站起来歇歇。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这身躯如石像一般,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冬来顿然醒悟:定是丁老道刚才注入的暖流在作怪!身子不归自己管束也就罢了,偏偏酸痛感却是十分清晰。冬来欲哭无泪,心里大骂这丁老鬼!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冬来昏昏沉沉中感到被人一拍。正是丁道长,言道:"可以动了!"冬来如获大赦,往上起身,只觉双腿肌肉巨痛,仿佛断了一般,一时难以站直。忍不住向后跌坐埋怨道:"师父,您这法子太绝了吧!下次弟子保证不动,您就别拍弟子了!"丁道长满口答应,又从袖内取出一个瓷瓶,道:"晚间把药膏涂抹在腿上,舒筋活血,保你明日生龙活虎!修道一途没有大毅力是不成的,如果你连这个都坚持不了,恐怕也不用修什么道了!"冬来一凛,暗道:"这是师父在指点我了!"忙接过瓷瓶,一瘸一拐的回了自己小宅子,晚饭也不去吃了。躺倒在床上,感到双腿已如木桩一般僵硬。取出瓷瓶,往手中一倒流出些碧绿色的膏药来,散发着淡淡香气。冬来脱了衣服,把裤子褪下,将药膏涂抹在胸腹和大腿上。还好这药膏颇灵,酸痛麻痹之意登时减了大半,冬来乏累已极,哼哼唧唧的竟也睡着了。正梦到下河捉鱼,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啄自己,醒来一看,是俅俅回来了。坐起来将它捧在怀里。三年多,雏鸟也已长两尺余长,浑身银白透亮,金斑耀眼,铜爪铁喙,威风凛凛。只可惜这名字却没什么威势,唤做"俅俅"。这俅俅整天不守家,不知到哪里玩耍,反正耍累了就回来休息,睡够了就出去玩耍。冬来把手伸到它翅下,给它抓痒,它就闭上眼,发出"桀桀"的叫声。抓了一会,冬来道:"俅俅,我晚间未吃食,现在可是饿了,去寻几个馒头回来!"那鸟真是个灵乖,闻言扑楞楞飞了出去。一刻钟不到,听见拍翅声传来,一团银辉从窗外投射进来,两个馒头落在冬来身上。冬来拾起馒头,笑道:"谢啦!"他知道所养之物乃是夜枭,虽然不知怎么通了灵性,但是终究是捕食蛇和老鼠。所以把馒头外皮剥掉,只把里面的吃了,好歹不那么饿了。浑浑噩噩过了一夜。
次日醒来,感到腰酸背痛,腿软筋麻。冬来强拖着身体,洗漱一番,然后去吃早饭。打饭的吴伯伯仍是一脸笑意,问道:"怎么样?丁老鬼那厮的手段?"冬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受得住、受得住!"吃过饭,来到三才堂。丁道长已经在前面端坐,见了冬来问道:"怎么样?腿有没有断?"冬来气道:"您头发断没了,我腿也不断!"丁道长听了也不生气,笑道:"好小子!有骨气!"上午过得舒坦,下午却也来了。大家聚在平乱坡练武,冬来被丁道长引到一旁仍旧扎马步。冬来虽然全神贯注提防着丁老鬼,奈何他伸手拍来却怎么也躲不开。这一桩,又是站了一下午。冬来在昏死的边缘徘徊,忽听有人道:"好了!"这声音宛如天籁传至心扉,冬来睁开眼见丁老鬼笑眯眯看着自己,心里虽然不服,嘴上却讨饶了,言道:"师父!您老英姿飒爽,丰神俊貌,何必这么折磨弟子啊?"丁老鬼道:"习武是为了外练筋骨皮、内修精气神,你以为谁都可以修仙?先把你们锻造好了,将来修行事半功倍!"冬来暗道:"大道理我也会讲,你也来蹲蹲试试!"嘴上却道:"是!弟子谨记!"丁老鬼扔给他一瓶药膏,转身走了。冬来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吃了饭,回去休息了。
这日子苦则苦矣,偏又枯燥无味。眼见着众人舞刀弄棒,自己只能天天蹲在这,冬来心里发苦,却若无奈。如此练了半年,冬来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只觉得俩腿坚实有力,站几个时辰也没什么难处。这一日,丁道长把他引到一旁,拿出一本拳谱给他,言道:"你这站桩功力够了。这五行拳强筋锻骨,你看我打一遍,然后依此书练习!"丁道长展开身形,打了一套颇有威势拳法,之后就离开了。冬来见他飘乎东西,出拳划掌,身形流畅至极。可惜一套拳打完了,自己就像看一场耍猴,没看出什么门道,更别说记住一招半式。翻开这本五行拳谱,见里面绘着图形,旁有小注。内容包含金木水火土五章,第一章是土字诀,里面的招式势大力沉、厚重朴实。后面是水字诀,招式也由滞涩改为灵动。每一招都虚实变换,虚招多实招少。再后面是金字诀,招式凌厉毒辣,杀机暗藏。木字诀招式绵密悠长,一环套一环,环环相套。火字诀注重气势,招式大开大阖,招招不留余力。这图绘的形象,冬来学着它摆出招式。一招一式学下来,冬来只得其形,不明其理,因此拳势古怪异常,招式也徒有其形,没什么劲力。丁道长也不来指导他,任由他胡乱去练。如此过了数日,冬来招式都记得娴熟了。这一日正演练拳法,丁老道行到旁边,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每一个都有其含义。金主杀伐、木含生机、水势灵动、厚土载物、火化万物!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将五行之意赋予拳脚之中,那招式必然升华超脱!我们不是要达到武道巅峰,但是你这花拳绣腿在练什么狗屁!当武术是跳舞么?用心去出招!"冬来立在当场,师父的话字字句句在脑海中回荡。每一句都如同洪钟大吕激荡在内心深处。他仔细回味这番话,幡然醒悟。自己虽是照书上样子去练,但是练外不练内,虚有其表罢了。于是抖擞精神,仔细揣摩每一招中蕴含的五行变化,慢慢体会其精髓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