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的风虽然不冷,但是阴云蔽月的夜晚,却也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师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利用别人呢。明明答应过人家的事还反悔,太不厚道了。”三河一边巡查,一边小声嘀咕,暗暗替书岳他们鸣不平。今夜是中元前夜,士庐道长特地嘱咐过的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沾了晦气进门。临睡前,尽职尽责的三河也不忘再仔细地检查一遍,恐有纰漏。
“好了!关地这么严实,强盗都进不来了。睡觉去喽~~”巡查了一通后,三河拍拍手上的脏污,准备回房。转头的瞬间,意外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篱笆院外来了一条瘦骨嶙峋的小狗。仔细一看,那狗身上有许多新旧交加的伤痕,有两处深可见骨,伤势看起来破严重。背上的皮毛好几处癞着,毛发粘连。估计是刚跟别的狗打过群架,被欺负了。这会儿正瑟缩着趴在院外,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乌溜溜的小眼神好像在说“收留我吧”。
“哎呀,这是怎么了?”见它这幅可怜样,一向心软的三河就颠颠地跑过去。双手刚要打开篱笆门时才突然醒悟过来,师父说过的,今夜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开门。可是,这狗狗这么可怜,要是丢它在外面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呢?
三河很不忍心,犹豫着抓抓头。他看着那条可怜的小狗,傻傻地问道:“怎么办?你能撑到明天吗?”那狗儿只是歪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三河叹气道:“唉……我问你有什么用?你也听不懂。”说完,狠狠心背过身去。
“汪汪~”听到这弱弱的叫声,三河心都揪在一块儿了。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左右看看,转身利索的打开竹篱门走出屋外,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那狗儿抱在怀中:“你不用怕了,跟我回……”话音戛然而止。三河僵直了身子瞪着眼,看见一道幽光突然自那狗儿的身体中窜进了自己体内!与此同时,上一刻还喘着气的狗儿这会儿已是阖上了双眼。手一松,软趴趴的身子就无力的摔回地上,再无任何动静。
“哼,废物。这死狗的身体都快不能用了,臭小子还婆婆妈妈地。现在,只要躲进这施了结界的屋子里头,看那无常鬼能拿我怎么样!”他自言自语地说完,立刻起身进门。那张憨厚老实的面孔上,目露凶光。
子时一过,阴气骤起!此刻鬼门大开,是冥界鬼差开始了抓捕行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山林中到处弥漫着森森鬼气。万鬼拼命奔逃着期冀能寻到一处躲藏地,逃过一劫。然而这一片,除了这个结界,再无安全之地。“三河”站在院中,望着结界外那些四处逃窜的鬼怪,暗自冷笑。
屋外到处是恶鬼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士庐道长翻来覆去睡不好。不时地,还会有那些妄想打开结界躲藏进来的恶鬼,朝结界发动攻击。他完全能够了解,在这幽夜之中,这个透着微光的结界,在恶鬼眼中有着多么巨大的诱惑力。此刻的院外,只怕早已鬼气围聚。
又是一轮围击!士庐道长赶紧凝神聚气加持结界,防止被破。那群恶鬼,看来只有等到鬼差找到这儿来时才会死心离开了。反正今晚也睡不踏实了,他索性起身出门。
“何三河?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这儿做什么?”他一出门就看到三河站在院中,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他这傻徒弟一向晦气,这种鬼日子里不早点睡觉,在这儿等着摊什么倒霉事呢?
“三河”转过身来,有些惊愕,“啊?呃……我这就回去。”
在这特殊的夜晚,士庐道长也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正经道:“吞吞吐吐地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其实这恶鬼附在三河身上,知道屋内定有高人,所以才一直呆在院中不愿进屋,唯恐落了马脚。可是看这道士朝他走过来,就有些紧张了才说话磕巴。
“没、没出什么事儿。就是睡不着,出来看看。”
“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出房门。哪怕睡不着,也给我滚回房间去呆着。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晦气,何况是这种日子。大被蒙过头,听到什么都不要说话。”士庐道长十分严肃地训道。
“是、是。我这就回房去。”
“这还差不多。”士庐道长斜他一眼,见他乖乖地进屋去了,这才作罢。
“等等。”
刚要进屋,“三河”又被叫住,他心一紧,以为是露了什么马脚,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什么事?”
士庐道长深深地看他一眼,而后叹着气从怀中掏出两张符咒来,道:“三河啊,你命盘带煞,是为大凶。这两天鬼门大开,恶鬼出没频繁,师父这儿有两贴灵符你带在身上,可保出入平安。”说完,就递了过去。
“不不不,这两日我都会呆在房间里,一定听师父的话绝不踏出房门半步,所以这符咒我也用不着。况且,师父还布了结界在这儿,固若金汤,一定不会有事的。”“三河”连忙罢罢手拒绝。这恶鬼早已附在三河的体内,怎敢接过灵符,岂不自寻死路?
“拿着……等等,你是谁?”士庐道长立刻警醒,昏花的老眼透露出犀利的光芒。他捻着手中灵符,上前两步:“我只叮嘱过三河千万不能出门,从未说过在这儿布了结界,你又怎会知道这儿固若金汤?”
屋内,正和天屠一起打地铺的书岳一样睡不好。一半原因,是因为身旁之人那销魂的睡姿。还有,他在崇天宫多年,自然知道今夜乃黄泉鬼劫。警惕心一起,稍有动静就立刻醒来。
“天屠、天屠,起来!快醒醒!”书岳推了推横堆在身上的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嗯?干什么?”好一会儿,天屠才揉着眼睛,口齿不清地应了声。
“你听,外面是不是道长的声音?”
“……不知道。”说完,打一个大大的哈欠,翻过身去继续睡。
听到他们说话,睡在床上的晗儿也悠悠转醒,“今夜外面好吵呢~~”
书岳解释道:“是啊,今夜是黄泉鬼劫。外面到处都是冥界鬼差和逃窜的恶鬼。”
“嗯?外面好像有三河的声音?”晗儿也注意到了。
“还有道长的。”境也醒了,从晗儿身边爬起来。
晗儿疑惑着支起身子:“怎么了?他们师徒吵架啦?”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
书岳出门时,只看到士庐道长远去的身形一闪而逝,再无别的行踪。
“出什么事了?”晗儿和境也都穿好衣服追出门来,可是院子空空荡荡的。
“道长不知道追着什么东西出去了。我跟过去看看,你们自己小心。”书岳叮嘱一句,打开竹篱门就要出去。
忽然一阵强大的魔气!
“小心!”
书岳话音未落,汹涌的火浪早已袭来,铺天盖地地冲上结界!从里面看来,周围尽被大火包围,仿若置身火海一般可怕!
火势与结界的相互碰撞,连着整个地面都震颤不已。结界内部的空气在烈火之中受到明显的挤压,逐渐变得稀薄,温度也持续膨胀。
只听得头顶处传来一声轻微的脆裂声响,书岳心头一惊,“不行了!”
“砰!!”
一声巨响,结界破除,滔天大火瞬间灌入!
“啊啊!!”晗儿只觉一阵难以承受的高热自上而来,巨大的压迫感让身体紧贴着地面狠狠地滑了出去。然而预期中的灼痛并未如期而至,晗儿抬头望去,原来在热浪侵入的同一时刻,境挺身而出撑起新的结界,才能将烈火隔绝在外。
晗儿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出什么事了?”睡得正酣的天屠和微澜,也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冲出门来。
晗儿回转身望去,这才发现方才的热浪居然将士庐道长的茅庐压塌了一半!真是惊人!她揉揉被撞痛的手肘和膝盖,踉跄着爬了起来。
火势又在一瞬间散尽。
面前赫然出现的,居然是魔将花仙子和炎烈!
晗儿倒退几步,来到微澜他们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跟着来了?”
闻言,天屠咽了咽口水,心中暗暗叫苦。不是吧,这几个魔人,难道吃饱了饭一天到晚地就知道追着他跑吗?
花仙子高傲的眼神扫视一圈他们几个,首先开口:“叫老东西出来。”
书岳皱了眉,他上一刻也以为花仙子他们是追着天屠来到三百年前的。可花仙子见到天屠的样子根本就是跟见到路边杂草差不多,还口口声声要找“老东西”,应该是找士庐道长。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俩是三百年前的花仙子和炎烈。难道说,后来士庐道长的失踪跟他们俩有关?
“你们找道长何事?”书岳问道。
炎烈看都不看他一眼,狂妄道:“你什么东西,也配知道?赶紧叫他出来!”
这下,连晗儿都明白了。看来三百年前,魔族还没有将目标放在天屠身上,也压根儿不知道天屠是谁。可他们找士庐道长又有什么事呢?难道说,他们也要找破魔血符吗?
天屠四下看看,搔搔头向前头的书岳问道:“对呀,老头子去哪儿了?还有三河呢?”
“天屠!”书岳一声低喝已是不及。
“看来老东西不在,咱们走。”话音刚落,两人已是消失无踪。
微澜一巴掌拍在天屠的后脑勺上,骂道:“你这个笨蛋!”
“怎么了?”闯了祸的人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微澜用一种快被他蠢晕过去的目光无力地盯着他,教训道:“他们两个指名道姓要找老道士,明摆着就是不安好心。现在破魔血符还没到手,万一人被他们找去了,那我们怎么办?”
天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了,急道:“啊……那、那怎么办?”
“你还没睡醒吗?怎么办?当然是追去啊!!”
天屠这才彻底晃过神来。转头一看,书岳他们哪里还有人影在?整个院子,只剩了他们俩个。
那恶鬼知道身份被识破立刻逃了出来,士庐道长一路追来,终于将那恶鬼逼到悬崖口。
“你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不能保证这小子还能不能捞着一个全尸了。”恶鬼站在悬崖边上,用他此刻附体的三河的性命威胁士庐道长。
“你若现在离开三河的身体,今夜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士庐道长难得一见地正色道。
“哼,我要是不肯离开,你也奈何不了我。”说着,还将身体朝悬崖方向又靠一靠,继续道:“这小徒弟的命,难道不要了?”
士庐道长握紧了双拳,从怀中掏出一叠符咒掂在手间,口中念诀,准备摆阵。
“住手!你要是敢开符,我就带着你徒弟的身体从这崖上跳下去!你说这样,你的傻徒弟会不会以为是你这个做师父的见死不救,到时候从十八层地狱爬回来找你寻仇呢?”
要想将恶鬼从被附身者的体内赶出去,除了施法就只有等身体死亡。那样,恶鬼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离开,另找宿体。就好像方才那条死狗一样。
士庐道长恨恨地看他一眼,才不情愿地收起了符咒。
正当对峙之时,只见眼前两道浊光闪过。一黑一白,正是手执脚铐锁链,奉命前来捉拿的无常鬼。
白无常将手中的哭丧棒轻轻一扫,面前立刻多出一帖名册。它上前一步,将纸页慢慢展开,扯着尖细刺耳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念道:“邪灵赵齐生,生前任葑州县令,贪赃枉法、迫害百姓、鱼肉乡民。死后不思悔改,擅自逃离地府。任恶念逞欲,逆天修炼,以鬼力残害十三条人命。现罚回十八层地狱,受万众剐刑。”说完,合上名册。与黑无常一起提着锁链就要上前。
“慢着!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拉着这个人一起跳下去!”赵齐生指着他附身的三河,朝黑白无常威胁道。
“那便算你多害一条性命,一共十四人,惩罚再定。”
士庐道长心中暗暗着急。心想这俩无常鬼怎如此不会办事,像赵齐生这种无数血腥在手的恶鬼哪里还在乎多害一条性命,那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但作为他那笨徒弟的师父,当然不能由着他们这样胡来。
“二位差爷且慢!这恶鬼现今附在我徒弟身上,为防多添一名无辜,还是先将他俩分离。”
胖乎乎的黑无常用那沙哑粗犷的声音道:“咱们阴差办公从不讲究这些。”
“就是。”白无常说完,收起手中的名册,拿起哭丧棒,扯过粗锁链就要上前。
“快住手!”士庐道长怒喝一声,拿出怀中的一叠符纸立刻开符。随着他口中念诀,数十张符纸顿时朝黑白无常齐飞而去!
黑无常挥起锁链横扫一圈,极阳的符咒在碰到阴气极重的丧者之物时划出一道道火光,将它二人围困其中。
“好你个道士,居然敢对阴差动手!”白无常气道。它们做鬼差年久,世人敬畏、惧怕的样子见得多了,所以一向自傲。今日还是头一回碰上敢跟他们这俩丧爷爷动手的活人!刚要挥起哭丧棒反击,一阵强大的魔气掠来,瞬间熄灭了符咒上的灵火,倒是帮了它二人一把。
花仙子和炎烈自夜空中兀然现身。
花仙子拧着眉头,极其不屑地瞥了那俩无常鬼一眼,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她那嫌恶的模样,仿佛正经看一眼都会觉得污了眼睛似得。
炎烈嗤笑一声,回她:“冥主手下的小喽喽,跑跑腿收收魂儿的那种,就是些低三下四的东西。”
无常鬼臭着脸。魔将它们是万万惹不起的,只好退到一边暗暗地腹谤,内容大概如下:不管现在有多厉害,死后那魂儿还不得由我们来收。到时候落到我们手里,看我怎么弄死你!!
“终于找到了!”这会儿功夫,书岳他们也尾随前来。
“花仙子、炎烈,你究竟要做什么!!”天屠喝道。
炎烈并不看他们,只是朝士庐道长道:“老东西,随我们走一趟吧。”
“我与二位素无交集,何故要跟你们走?”
天屠乍听这老道士这么斯文地开口,整个人都有些被震到。没想到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子也能说出这种正经人话来。
“听说你是元朔道尊现今唯一的传人?”
士庐道长警惕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花仙子道:“既然是元朔道尊的传人,那么他的封印、道术你一定尽得真传了吧。给你一个为魔帝效劳的机会,跟我们走一趟吧。”
书岳一下就听出他们的来意了,挑明了道:“你们是想利用士庐道长的力量来解开魔帝身上的封印。”
炎烈凌厉地盯着书岳看了会儿,玩味儿地说道:“臭小子还挺聪明。”
魔帝是什么人?四百年前他才破出封印就挑起战争,引得死伤无数,几乎颠覆了神魔两界。倘若他再次解封,世间恐怕再无宁日。
“恕我难以从命,二位请回吧。”士庐道长做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离开。
“老东西,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炎烈冷笑着说完,双掌间隐隐凝出火光。
书岳一行人更是丝毫不敢大意,随时准备一战。
黑无常赶紧拉着白无常就要逃,害怕他们打架殃及自身。
“等等!”白无常挥开它的手,从怀中掏出另一本生死簿,躲到一旁翻看起来。
“他们要打起来了,我们赶紧收了那赵齐生走吧。”黑无常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只好劝说。
“不不。你听到方才那小子说这老头是谁了吗?”白无常边回它,一边不断翻着那厚厚一本生死簿。
黑无常回忆着之前听到的对话,道:“好像是叫‘士庐道长’。”
“找到了!就是这个。”白无常惊喜的一声叫喊,本就尖细刺耳的嗓音更是尖锐难听。它指着簿中的那页朝黑无常道:“你看看,这不就是他嘛。白涯渡,士庐。生前为元朔道尊的正义之魂最后一位传人,七月十五寅时五刻,死于魔将花仙子之手,存世七十四载。”
说完,又指了指悬崖边上被赵齐生附身的三河,道:“老头之前说过,那小子是他的徒弟。”白无常说完,又将生死簿往前翻了一页,指着上头的文字:“你再看看这个。”
黑无常凑过去,眯缝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读到:“白涯渡,何三河。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生来带煞。克父、克祖母、克兄,克母,为世所不容。生前为士庐道长唯一弟子。七月十五寅时五刻,死于魔将花仙子之手,存世二十一载。”
待它看完,白无常小心地收起生死簿放好,头也不抬道:“这师徒俩就这会儿的事了。咱且再等等,一道收了走吧。省得一会儿再多来一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