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我走在了这条寂寞的街角?
什么时候,我又回忆起那个熟悉的微笑?
我漫无目的的行走已有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我感受着我的回忆,我沉醉着我的回忆。
我脸上挂着微笑。眼里不知不觉又开始模糊。
美丽的回忆伴随着真心的微笑,却藏着情不自禁的眼泪。
笑容能保存多久?是瞬间,还是永恒?回忆能坚持多久?是永恒,还是瞬间?
什么时候,我开始渴望宁静?
无论身,还是心。
城市的喧嚣如冤魂历鬼,疯狂的撕扯着我早已破碎的灵魂。
苍白的回忆无法继续,正如同苍白的笑容一样。
凝固,接着烟灭。
为什么?为什么全身都是无力的苍白?
为什么?为什么周围都是无尽的黑暗?
哦,原来天黑了。夜幕降临。
夜晚。
无尽的夜晚。无眠的夜晚!
谁?独自一人漂泊在冰冷的黑夜?谁?独自一人游荡在幽暗的深渊?
谁,谁?谁!
风轻轻的吹,乱我的发。雨缓缓的下,湿我的心。
“潇湘雨尽流年未淡去
一剑相遇决定来世宿命
青石马蹄约定渐渐燃尽
绝情一笔我葬在等待里
两岸对迎目睹寰海澄清
罗带未成谁会平殇阑意
一尊浊酒独酌见离情
举头醉眼睁无须再醒
花儿开在雨季徒留心碎在手里
花儿开在雨季问谁潇湘何处觅
那瞬间用一生回忆何需去珍惜
那场雨下在心里无法忘记
千嶂里孤城闭
海上潮来两岸平
暮云凝知何夕应相记
花儿败在雨季若水空流三千里
花儿败在雨季渐远云淡山风细
愁云恨雨两千萦空有相怜意
曲终人散敛金碧生死相依”
这是她最喜欢的歌,也是我最喜欢的歌。
所以,尽管它伤感,尽管它忧郁,它还是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我的手机铃声——我的手机在唱歌,它拼命的证明着它的存在——它也拼命证明着我所拥有的,并不只是回忆。
我突然发现,我的手机竟然如此沉重。手指一次次触碰它那冰凉的肌肤,一次次触电般弹开。
我犹豫什么?我害怕什么?是意犹未尽?还是干脆想沉醉不醒?
手机里的歌声已不知在唱第几遍了。
能够如此坚强如此执着的一遍一遍的打我手机的,只有他。
老季。
老季比我大两个月,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有着一张娃娃脸,却偏偏留着满脸胡渣;他明明喜欢笑口常开,却又总是故作深沉;他有着任何一个奸商般的狡猾,却又时时傻的可爱。
我刚来苏州的时候就认识了他。
那时我是一个机械学徒,而他是我的师傅。
我不懂阿谀奉承不懂溜须拍马不懂请客散烟。但是,我却在众多学徒里学到了最多的东西。用他后来的话说,这就是兄弟之间的缘分。
看吧。他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吧。
我记不清什么时候和他成为了朋友,也记不清什么时候我们成为了兄弟。
我只知道他的秘密在我这里不再是秘密,而我也一样。
我清楚的知道他何时第一次梦遗,何时第一次恋爱,何时被初恋情人绝情甩掉。他也很清楚的知道我何时当兵,何时军训,何时认识了她。
总知,我知道他心里的欢喜快乐,就像他知道我心里的凄婉哀伤。
当然,她的模样她的音容她的何去何从,我没告诉过老季。
因为,那是我心里不可触碰的伤痛。
老季不行,你们不行,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手机还在一遍一遍的唱着歌。
雨打着节拍落在我的身上手上脸上。
我终于拿起手机。那头,有老季焦急的声音:“喂。”
我沉默。他更加焦急:“小韩。”
我依然沉默。
于是,他的声音开始变大:“韩峰!”
“我知道你在听!你又想起她了?”
我点头。他看不到,但是他一定知道。
“韩峰!你听着,她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忘记吧。你不可能永远都活在回忆之中!”
忘记吧。哦,忘记。
老季。我可爱的老季。忘记,很简单?那忘记就像犀牛忘记水鸟,水鸟忘记清晨。
于是,我有了笑容。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谢谢你,老季。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说:“老季,这么晚了,有事?”
手机那头开始沉默。他在考虑着本应该告诉我的事是否应该现在告诉我。
于是,我听到了他僵硬的声音——其实,那僵硬本该属于我。
“我看到莉莉了,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上去质问她了。他告诉我你不懂爱情,你们早就分手了。告诉我,韩峰,这是真的吗?”
我又点头。于是他又一次在看不到中知道。
“你和那男人打架了?”我问。
手机那头沉默。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在点头。
哦,朋友,兄弟。对不起,我可爱的朋友,亲爱的兄弟。
我没有告诉你,我和她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是我不懂爱情——爱情=金钱,婚姻=房子。
这是莉莉的理解。所以,我像众多员工炒掉老板鱿鱼一样甩掉了她。
突然,我发疯似的对着手机大吼:“是的,我不懂爱情!”
接着,手机在雨里划过一道完美优雅的弧线,深情地与潮湿的地面拥抱——这是一个梦幻般的童话,在现实与残酷面前支离破碎。
粉碎的梦,粉碎了我莫名其妙的愤怒。
于是,我又像一只亢奋的野兽冲到了手机面前,颤抖着双手努力地想将它和好得完美如初。但是,这如同它与地面的拥抱一样,仅仅只是一个梦幻般的童话而已。
我用手上的雨水抹去眼里的泪水,然后抹去手机残肢上的泥水。但是我抹不去我对她的愧疚与悔恨。
——它是她在军训结束时送给我的。
xxxx
莉莉是我两年前认识的。
我和莉莉的相识只是一个完美的偶然。就像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与满载乘客飞机狭路相逢。
那天,我和老季相约在酒吧。酒吧有一个美丽得虚无缥缈名字。
星期八。
老季是我使劲拖来的。他并不想来——他还在上班。
每一个企业对这种行为都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定义,那就是旷工。
酒吧里人声鼎沸,混乱吵杂。
我们喝着酒,听着我并不喜欢甚至可以理解为厌恶的新潮歌曲。
严格意义上讲,我并不喜欢这种环境。
但是我喜欢这里,我喜欢它的名字。
我眷恋这一个并不存在的时空。因为他可以永无止境的尘封那一个并不存在的我。
我和老季彼此沉默,碰杯接着一饮而尽。
我们经常这样相顾无言的不停地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们彼此都清楚,只有喝醉了,我才不会永无休止的回忆,我才不会永无休止的颓丧。
所以,每一次,他都陪我喝到夜深人静。
新潮歌曲一首接着一首,酒吧里口哨声,喧嚣声,混混们的呼啸声,顾客们酒杯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我身在其中,却无法宣泄心里的莫名其妙的痛苦与压抑。
我拿起酒瓶,在吧台上敲得乒乒乓乓。接着往嘴里猛然灌下,任凭冰凉的液体顺着咽喉滑过。
不知何时,顾客不再喧嚣,混混不再呼啸。
淡淡的音乐在这片宁静里缓缓响起来。
这是一首神曲——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至今都不明白,这首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音乐很轻很软很柔和。
歌声很清很萌很伤感。
它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世界。
而它,却像大草原上漂泊的一朵白云。
“……如果不能完全的遗忘,时间是否真能够疗伤,面对这一生累积的痴狂……回忆再美好也只是曾经,守候是我们彼此的约定……你是我眼中抹不掉的泪,喊你的名字,渐远的背影……我的爱就像风沙吹,吹进眼里汇成了泪……”
我在歌声里停下了酒杯,我在歌声里闭上了眼睛。
我在黑暗里沉醉,我在黑暗里流泪。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晚听到的歌,我永远也忘不掉那晚发生的事。
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歌曲已经结束了。
接着我就看见了莉莉。歌是她唱的,结束了,她却没有走。
我知道,她是在等待掌声与喝彩声。
然而,这里不会有掌声与喝彩声。永远不会。因为这里不是她的世界。
顾客们望着她在等待,混混们望着她在等待。
她站在袅绕着的众人的烟圈后面望着我们所有的人。
她也在等待。
我也在望着她。但我没有等待,因为我已经完全呆住了。
烟雾后的那张脸是多么熟悉啊。
曾几何时,她望着我浅浅微笑;曾几何时,她搂着我轻轻撒娇;曾几何时,我牵着她的小手;曾几何时,我吻过她的睫毛。
我不知不觉放下了酒杯,仿佛有着一双无形的手牵引,我魂不守舍的向烟雾后的她走去。
我使劲鼓掌。我拼命呐喊。
好,好,好!
老季似乎看出我的不对劲,伸手拉住我。
我条件反射似的甩开他抓我的手,继续向着她走去。
老季在身后吼着叫着,喊着我的名字。
所有人都看着我,有的震惊,有的诧异,有的愤恨,有的鄙视。
哦,或许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总是固执的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
于是,我不理老季的呼喊,我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就这么一步步向她走去。
那一瞬间,似乎老季已经不存在,所有人都已不存在,就连我自己也已经不再存在!
我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哦,还有那潮湿的冰凉的不知名的液体。
她在烟雾里飘渺,她在泪眼里朦胧。
她是荡漾在烟里?还是荡漾在泪里?
有人抓我的肩膀,我以为是老季。我使劲甩开。
接着又有人抓我肩膀。
我知道,这不会再是老季。因为老季理解我,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来打扰我!
我抓住那个人的手,扭腰沉肩。于是,他倒在我的面前。
也许,他惊恐;也许,他愤怒;也许,没有也许。
我没有注意他——直到如今,我也还不知道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从他的胸膛上走过去,他在我的脚下痛苦的挣扎,嘶吼。
十步,九步……
那个我时常回忆,时常梦见的人儿啊。
八步,七步……
我终于又看到了你。你,你还是那么美丽,还是那么清纯。
六步,五步……
我就要触碰到你的脸庞,我就要触碰到你的睫毛了。你不会又像往日的梦境一样荡漾着散去吧?
她突然尖叫。深入骨髓般的恐惧的尖叫。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惊叫着跳进人群里,转瞬间没了踪影。
于是我清醒了。她是那个叫做莉莉的女孩。
她不是她。
我茫然,我麻木,我走回老季身边。
我把酒从头顶淋下,任凭潮湿与冰凉滑落。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冷静!
那一晚,我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只知道,那一晚我又梦见她了。
于是,在梦醒之后,我又一次看见她荡漾着飘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