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看着马路两旁的树与高楼不停地一闪而逝。
本来今天约好和老季一同去逛观前街的。
来苏州也有一段日子了,居然连赫赫有名的观前街也还没见识一番。
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季临时接到加班的通知。
他早上打来电话不停地说抱歉。
我笑他:“切。不就一个观前街吗,你还以为我找不到啊?”
“哼。”他也开着玩笑:“就凭你那精神状态,我一整天都不放心了。”
我们在笑声里挂了电话。
他说的没错,我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
我心不在焉。我想着心事。
那清纯的容颜,那调皮地酒窝,那消逝了的笑容。
自从她在我生命里消失,我似乎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
天气阴阴沉沉,似乎随时都要下起雨来。
马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却不多。
我用我那颓废的沧桑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出过家门。
我把自己关在那一过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走进我的过去,走进我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我茫然地看着身旁不停闪过的景物。
它们是那么陌生。
陌生到我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市。
我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冲动,一种想打架的冲动。
我也记不清我有多久没有打过架了。
那似乎与她一样,也是一个遥远的回忆。
过往的行人,似乎都是她倩影的化身。
我在这些化身里沉醉。沉醉到我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于是,我闯祸了。我撞到了人。
尽管我在撞到他的一瞬间清醒,尽管我第一时间手握了刹车。
但终于还是撞到他了。好在不严重——毕竟只是自行车而已。
我撞到的是一个穿着西装,带着眼睛,有着成功男性高雅气质的三十来岁的人。
我不得不去仔细的打量他,我要看清他伤到了哪里。
哦,上帝保佑。他没事,他精神头十足。
他怒吼咆哮,他指点江山,他那如黄河般泛滥似的口涎纷飞四溅。
“**的骑车不长眼睛啊!”
我想,每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很难以把那句粗陋庸俗肮脏的话与他联系起来。
你很难以相信他的穿戴,他的气质与他现在横飞街头的标点符号会形成反比。
他的咆哮他的叫嚣引来了无数围观的人。
尽管天气不是很好,尽管事情与他们无关,尽管或许他们自己有着非常重要的事。
哦。不过没关系,围观似乎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一种生活习惯。快速的生活节奏压抑了他们的生活情趣。他们乐于从别人的麻烦中发掘出更多的快乐。
他们乐此不疲。
他更加理直气壮,他更加盛气凌人。
他的话更加难听。
我不想在此重复他骂出来的话。
这并不是解释我的素质很高。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无聊的话占用我更多的时间。
因为他与他的话在我生命里甚至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
我之所以浪费这么多的精力把这么多的文字花费在他的身上,仅仅是想为我和莉莉的真正认识作一个铺垫而已。
仅此而已。
我看着他跳离地面的双脚,我看着他努力挥动似乎想化作翅膀一飞冲天的双臂,我看着他疯狂地不停地一张一合的双唇。
于是,我再次确定,他没事。真的没事。
毫发无损。
我心里想打架的冲动越来越盛。
我强忍着。我想打架却又不想打架。
这似乎看起来很矛盾。
但这真的是我心里真实的想法。
自从她从我的生命里离开,除了连老季在内的几个仅有的朋友,我不想与更多的人有更多的交集。
我强颜欢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分开人群,想这么就此离去。远离这些人群,远离这些喧嚣。
但是,我的手臂被人抓住。我回头。
是他,那个理直气壮的口沫横飞的人。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他的脸快要碰到我的脸。
我的眼前闪烁着他不停张合的嘴,还有那满口黄橙橙的牙。
“**的撞了人就想跑啊!他妈的对不起值几个钱。”
他伸手。“拿钱来,精神损失费,医疗费,五千块。给我,**的走人。”
我真的想的打架,我真的不想打架。
为什么,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喜欢欺负沉默的羔羊——虽然我是一只用忧郁和伤感伪装起来的狼。
为什么,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喜欢如此不劳而获的挑战别人的极限。
我真的想打架!我真的不想打架!
我精神似乎崩溃了。
我转身,我出拳,我踢腿。
我看到明晃晃的镜片支离破碎,我看到黄橙橙的牙齿鲜血横飞,我看到他优雅的向后飘飞落地。
金庸老先生对此有一个非常贴切非常优美的定位。
是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于是,刚才叫嚣着的男人捂着嘴,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我。
于是,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他们喜欢围观,但是他们不想被他们所围观的人的愤怒波及。
于是,我进了拘留所。
于是,那个人真的得到了精神损失费与医疗费——代价是他的眼镜和牙齿。
很讽刺,整整五千块。
或许,到现在你们已经猜到我是怎么和莉莉相遇的了。
是的,在我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她正被警察带进去。
我知道你们一定很惊讶。因为当时的我也很惊讶。
我从没想过那天从酒吧离开以后还会再遇见她。
我早已把那次邂逅当作是我酒醉后的幻觉。
交错而过的一瞬间,我们彼此看见了对方。
我们的目光触碰。
我看到了她的惊讶。我相信,她也看到了我的惊讶。
她被带了进去,我却留在拘留所门外。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焦急。
我要想把办法帮助她。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需要帮助。
我为什么会心急如焚?我不清楚。
我只清楚我当时只想第一时间把她从拘留所里拯救出来。
哪怕是杀掉拘留所里所有的看守!
哦。天啊!
我为什么会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产生如此疯狂如此可怕的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真真切切地把她当成了她。
如果时间可以重新回到那一刻,我想我还会产生那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
不为别的,只为她和她有着同样的面孔,有着同样的清纯。
我有时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从不相识却又如此相同的两个人。
若不是我清楚地知道她是独生子女,我甚至会怀疑莉莉是她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
哦。还是继续说故事吧。
疯狂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不代表我放弃——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那是在一切遵守法律的范围中无计可施的时候采取的违法的手段!
现在,还没到那一刻。
我打电话,我找关系。
于是我联系到了我的战友。
小姜。
小姜是我以前带过的新兵。
他是苏州本地人。退伍后,他父母托了无数关系把他安排在了公安局工作。
我不是一个愿意求人帮忙的人。
所以,我在电话里和他寒暄过后却不知怎么开口。
我犹豫着,我支吾着。
他似乎发现我的窘迫。
于是他笑了:“老班长,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他见我没有回应,似乎有点不高兴了:“信不过兄弟了?”
我听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是我真正的兄弟!
我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把事情告诉了他。
他没有多说,只说了声“尽量”就把电话挂了。
我知道,他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他在放下电话的瞬间立刻就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哦。小姜似乎混的不错。
不到五分钟,拘留所的门就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疑惑。
因为我刚从里面刚从他的面前出来——我在里面几乎待了近十个小时。
是的,他看着我在疑惑。他奇怪我宁可在拘留所纠结那么长时间都不给小姜打一个电话,而现在却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请人帮忙。
“你是韩峰?”他在确定着什么。
我淡淡的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他没有也不会有过多的话。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那个我刚离开的让人压抑的空间。
我看到了莉莉。
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
面对警察的询问一声不吭。
带我进来的警察对我说:“三千块钱医疗费。她就可以走了。”
“医疗费?”我很吃惊。
“是啊。她用酒瓶砸破别人的头。不过她是正当防卫,所以陪的比较少。”
警察一边从我手上接过钱,一边冲着她喊:“喂!你可以走了。”
站在莉莉身边的警察随着他的喊声推了她一把。
于是,她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里的茫然,失落,伤悲与无助。
然后她就看见了我。
接着她眼里的茫然,失落,伤悲与无助立刻变成了惊讶和疑惑。
后来她告诉我,在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在拘留所睡着了。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我不知所措。
而我却清楚看见那些警察的眼神从不耐烦变成了愤怒。
我想我们如果迟走一步,他们立刻就要出言不逊。
如果真到那一步的话,以我的性格恐怕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于是,我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与她的手似乎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温暖。
我拉着她的手在警察们愤怒的鄙视的目光中逃了出去。
从拘留所出来,我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松开她的手,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我甚至没有说“再见”。
我不敢回头看她,哪怕是一眼。
我知道,如果我再回头。那我将永远对这个叫做莉莉的女孩留下深深的眷念。
因为她有着她的影子,因为她是她的化身。
我不想我不敢我不能用我的阴影我的忧郁我的悲伤我的过去去伤害那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叫作莉莉的女孩。
她不能走进我的生活,正如我不能打扰她的生活一样。
——如果她没有叫住我的话。
是的。
我转身想离开。她在我身后不停地跺脚,不停地大叫。
喂!喂!喂!
我没有答理。我不会回头。
对不起,可爱的女孩,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孩。
我艰难地挪着脚步,每一步都重逾千钧。
于是,她不再叫喊。于是,她追了上来。
她抓住我的肩。接着,她从后面搂住了我的腰。
哦。那一刻,我可以用至少五种的方法从她的双臂中挣脱。
但是,我没有。
我冰封了很久的心在这一刻被融化——被这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叫做莉莉的女孩融化。
她是她的化身。她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回过身,紧紧地搂着她。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永远在我心里的那个女孩,永远在我梦里的那个女孩。我终于又找到你,你终于又回来了。
我兴奋我激动我似乎拥有了一切。
我在这一切里狂呼,我在这一切里落泪。
突然,我的耳朵传来一阵疼痛,多年的经验让我清楚,流血了。
这是莉莉咬的。
我感到怀中的人在挣扎,我感到那个叫莉莉的女孩在流泪。
接着,我醒了。
她不是她!
但是我知道,从此时此刻,我再也离不开那个叫做莉莉的女孩,再也离不开这个真真切切的梦——或许,我真的仅仅是把莉莉当成了一个梦。
“对不起。”我伸手想帮她擦掉眼泪。
她没有躲闪,于是我乘机在她脸上多揉了两下。
“能请你喝杯酒吗?”我尽量发挥我蹩脚的绅士风度。
“嗯。”她点头。
于是,我牵了她的手,走进了酒吧。
那个第一次遇见她的酒吧。那个我最喜欢的酒吧。
星期八。
不知为何,酒吧里的人不多。
我和她就那么站在吧台前,喝着酒,聊着天。
她似乎已从刚才在拘留所里的无助里跳脱出来,显得很兴奋。
“你真的是一个好奇怪的人。认识一下,我叫莉莉。你呢?”
“哦。我叫韩峰。”我喝着酒,表现得有点平淡。“或许是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你吧。”
我语带双关。但是她不知道。
她撇嘴:“哪儿有?是你自己奇怪好吧。”
我喝了口酒,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她立刻露出警惕的眼神。
我笑了,我逗她:“现在怕了?刚才在拘留所门口,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啊。”
她张口结舌:“我,我……”
“嘘——”于是她的表情在脸上定格。
我欣赏着她的窘迫。哦,真的好可爱。和她,太像了。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纯洁的女孩。”我又喝了一口酒。
“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