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鱼的香味很快就在这一小块地方飘散开,也许篝火和熟食的气味会吸引来别的动物,但哪顾得了那么多。嵇澄霄从腰包里摸出盐粉,捻了一点涂抹在渗出油汁的鱼身上——这两条鱼都肥得令人吃惊。
空空啃着鱼,油黑沾了满脸,嵇澄霄简直闹不懂它的食谱,不过她自己也吃得很开心。虽然有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滋味寡淡,但这种情况下,两条本身肉质肥嫩的熏烤鱼足以作为一份抚慰内心的温暖晚餐了,她希望抵达森林的第三个夜晚能这么安然度过。
蚊虫被火光吸引聚集,实在不堪其扰,嵇澄霄想起包里的一个东西,她爬上树巢,摸出洞穴底带上来的干硬“胶板”,试着切了一丁儿扔进火堆。
很快,一股微香夹杂在烤鱼味中弥漫开,绕着火堆上下飞旋的蚊虫忽然变得没头没脑乱飞,越拉越远,没一会儿纷纷头也不回地投向黑暗远处。周围这才清净。
跟嵇澄霄推测的一样,胶板散发的是天敌的气味,这种“危险”意识,深刻得足以写进猎物们的生命代码。
生起火不只是为了烤衣服和烤鱼,新巢也需要用烟气来烤一烤,现在加上驱虫香的效果更好。嵇澄霄把吃剩的鱼头鱼骨挖坑埋掉,往火堆上加了一小捆枯枝后借着火光爬进巢里。
巢壁不高,带来的安全感很有限。她解开外套铺在身下,巢里被熏得暖融融,蜷缩躺下,鼻端只闻得到新鲜植物残留的青涩气味,皮肤被粗糙不平的巢底硌得不太舒服。
这会儿,天色已经变成黛蓝,沉暮浓浓地包裹了森林,四周的一切都变成黑蜮剪影。
白天生机繁茂的绿色世界变成夜晚张牙舞爪的可怕传说,宁静也变成不断从周围爬上来的孤寂。有一刻嵇澄霄很想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却努力压下了这个念头。蜷缩的姿势会让人感到软弱,想要活下去,软弱太奢侈。
她也没有在心底呼唤杜莉,因为进化不完整和能量不足的缘故,杜莉能回应的内容并不多,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最后蹭着挤进胸前的空空,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
繁星低垂的夜空升起,树下的篝火渐渐熄灭。
火光彻底消失后,一个人影悄然溜过来,灵巧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条高大的人影径直寻到大树根下,他蹲下去把嵇澄霄先前埋好的黄果皮翻了出来,抖落泥土装进自己的兽皮背囊,然后重新埋好土坑。接着,他好奇地摸了摸晾在旁边的衣裤,弯下腰闻了一会,就岔腿坐了下来,仰着头安静地看着树巢。
一夜无事。
次日大早,嵇澄霄是被树下一阵扑棱棱的吵闹声弄醒的。她从巢边探头一看,哟!
喜形于色!
迅速环顾左右,看起来安全,嵇澄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树,眼疾手快,各抓住一只吵闹源头——两只在地上扑腾的肥鸟。明显翅膀受了伤,互相斗殴所致?谁管那么多,她毫不犹豫拗断了肥鸟的脖子,就快速往树上爬。
拎着肥鸟的软脖子坐在巢里,才有时间缓下来想。
手感传递的心理不适也才上涌,嵇澄霄没有表情的脸上过了两秒,露出苦笑。她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变得坚硬了。
这里可不适合矫情,想想昨天下午累死累活没抓到的东西,竟然变成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嵇澄霄撇开顾忌高兴起来。
她潜伏了一会儿没有见到猎食者来认领猎物,并且肥鸟身上也没有其他动物留下的伤口,只有翅膀骨折,两只都是,这有多倒霉。这也让她信了两只馅饼确实是无毒的。
小心地下了树,晾过一夜的衣服已经干了,有些脏,下摆不知什么时候还沾了两个灰指印,嵇澄霄没在意,穿好后拎着肥鸟去山溪边处理。
昨晚的余烬里还有一些火星,她没有取打火石,而是费了点劲吹起来。生好火,炮制烤鸟,又腾出救生盒烧了点热水,统共约莫一小碗。
一人一猴啃了一只烤鸟就半饱了,剩下的那只用大叶子裹得严严实实藏在巢里。
嵇澄霄继续前一天下午的工作,走到稍远的地方收集藤蔓。因为吃饱的缘故她心情轻快,这会儿有心仔细观察起周围环境。
毫无疑问,这是茫茫的阔叶森林,完全原始的世界。
一阵阵风哗动树冠,摇摆着,落叶连续不断地飞舞盘旋而下。地面铺满一层新的落叶,但气温并不低,还不像秋天。
嵇澄霄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她的脚步放慢最后停下来。
大量落叶,除了低温所致,还有可能是树木为减少水分消耗的措施,嵇澄霄脸色慢慢变了。
她抛开藤蔓仔细找了一会儿,果然,有一些矮树和灌木的叶子是不落的,这些叶子和落叶类长得明显不同。
它们更小,更硬,也更厚,表面像打了一层光亮的蜡质。撕开来,硬叶子的中间是一层白色半透明海绵样的物质。
——很适合储存水分。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嵇澄霄心慌隐隐失控。
植物在储存水分,山溪的水位降低了,林子里看着很久没下雨,这意味着,干旱!
并且是长时间的干旱季节,时间长到足以促使植物进化出特殊生存方式的干旱季节。
要真是这样……嵇澄霄脑中一嗡,心跳急促,手脚仿佛迅速流失力气,一霎时干旱的种种煎熬场景都涌进脑子里,纷乱模糊可怕。
她蹲下去用深呼吸缓解,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后立刻站起来,朝溪边跑去,想要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任何证据推翻那种推测。
溪边因为水位降低而裸/露出来的干涸乱石清晰刺眼,一小群肥鸟扑棱惊飞又落在不远处继续觅食,嵇澄霄忽然想起,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觅食,没有任何一只悠闲嬉戏过。
在产生干旱的推测之前她还没想到什么,但现在,这种举动在她眼里就意味着拼命让自己长得更大、更能抵御威胁。
类似的事情也迅速浮现出来,比如那位住在树底下的啮齿邻居总是在反复奔跑的途中,每次见到时两腮都撑得鼓鼓囊囊,让人想起收集坚果过冬的花栗鼠。
还有只方脸的大鸟白天不断往附近树洞里藏一种大型豆荚,嵇澄霄见过那种豆荚,外皮非常地坚硬,砸开后里面有三四颗鹌鹑蛋大小的豆粒,嫩得能掐出水。
一个如此忙碌的林地,第一次真实地呈现在她观察之中。
花栗鼠会藏食物,鸟类可不是擅长仓储的居家能手,它们现在都仿佛是为某种到来做着准备。
冷静下来的嵇澄霄感到茫然,她对这片世界太陌生了,一无所知。
她反复不断思考动物的举动,判断干旱季节到来的可能性,很想说服自己太夸张或杞人忧天,但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赌不起。
脱离文明世界的庇护,一个人实在太弱小了。
她推测,这里应该是有旱季和雨季交替带来的,否则不可能有山溪,也无法形成如此面积辽阔的阔叶森林。
怎么办?不提外面可能存在的巨兽般的危险,光凭两条腿,她也走不出一条气候带啊。
可要怎么抵抗干旱?
野人的身影闯进她脑海里。
握起拳头,嵇澄霄想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野人是她的希望。
他们生活在附近,肯定知道怎么应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找到安全的机会,接近他们。
好歹有了方向,嵇澄霄沉甸甸的心情轻松了一点,她一边琢磨着,一边快步朝营地返回。
然而,刚绕过几棵大树,看见了前面的营地,她脚步猛然顿住!
瞪大眼睛,表情僵硬。
她住的那棵大树腰上竟然正攀着一个人,是那个高个儿男人,明显是打算窥探她的树巢!
树底下正扑腾着两只折断翅膀的肥鸟。
嵇澄霄很想把手里的骨矛掷过去,她忍住了。
她也知道早上的肥鸟是怎么来的了。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高个儿男人看见,露出惊讶,然后十分自然地从树上跳下来冲她笑,弯腰拎起肥鸟,朝她走过来。
嵇澄霄第一反应是逃跑,她生生忍住了,意识到这是个打探的机会,因为这个男人两次都对她表现友善,她猜对方一定是为了空空找过来的。
这些野人还懂怀柔的政策?
下意识摸了摸裤袋口,空空老实地呆在里面,经过两天相处,这个聪明的小家伙已经能明白她某些简单的意思了。
高个儿男人见她没有抗拒自己的靠近,笑容变得非常惊喜,他拎着肥鸟走到嵇澄霄面前,指了指树底下,然后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张开手臂比划两下,就朝山溪的方向离开了。
嵇澄霄却整个人都要炸了!
高个儿男人做的是她打火的动作,他比划了树底下的火堆,他看见她生火了,他他妈是昨天下午就跟来了!
他全看见了!
嵇澄霄好像被雷劈了,反应过来火气直往上冒,一拽t恤下摆,两个灰指印那么清楚,她脸上忽红忽白,脑子都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