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崔宛华纵身跃下悬崖,她的身体在极速钝重中下坠。
她感觉她就像坠落的雨,坠落满心的疲惫,坠落一地的哀怨,那种悲壮豪迈,那种无怨无悔,那种自甘堕落。坠落的姿态是美的,似流星划过天空;坠落的心情是美的,似落花在春风里沉沦;坠落的结果是美的,似碎玉在全瓦前笑傲。
她展开双臂,静静地感受着生命中这次快乐的下坠,最后用气血凝书一封,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欧阳,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嘭”一声,她只感觉彻骨的寒冷,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碧绿湖水中,求生的意识告诉她,她还活着。
她正要浅游出水面,却见几十只嗜血凶残的鳄鱼张着血盆大嘴正快速游了过来。她不加思索地自腰间拔出一柄锋刃的匕首,直插入那为首鳄鱼的喉咙,刀法之精快,那鳄鱼血还未溅出一滴已横尸水面。她本是一身紧身衣装束,此时如鱼得水穿梭在众鳄鱼中间,找其软肋,一一毙命。
待她终于杀死最后一只鳄鱼,她内力耗尽加上中了“七日离别”的毒身体不支昏迷了过去,在她意识最薄弱之际,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这女子好快的刀法”她嘴角扬起,漾出一抹笑意,她知道,她不会死,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的对她。太累了,倦了,她昏睡了过去。
待她醒过来时,猛然坐起,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如此真实,她那身夜行衣已被换去,如今贴身穿着一身月白寝衣,她飞快地扑到那面铜镜前,镜中映出她素白的面容,披肩的长发。如此熟悉,这铜镜,这床,这房间,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她回来了,曾经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怅然泪下,是暗夜的人救了她。一日为杀手,终身为杀手。她逃了三年,结果又逃回了这儿。
只听房门“吱纽”被人打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这男子负手而立,道:“暗夜蔷薇,别来无恙?”
崔宛华只觉脚下一软,拜倒在男子脚下,道:“主人。”
但见这男子仪表堂堂,周身散发着一股股冰冷的气息,此人正是暗夜组织的现任主人轩辕靖。他一指勾起崔宛华的下巴,压低声音道:“暗夜蔷薇,你回来了,你可知回来的下场是什么吗?”
崔宛华道:“属下的命就在主人手里,主人还记得暗夜蔷薇的名号?”
“怎会不记得,暗夜杀手榜上你虽排行第六,但本座最器重的人就是你。一别三年,你还是回来了。”
“主人,我,我中了百里雪尘独门暗器‘七日离别’的毒,恐怕命已不久矣。”
轩辕靖哈哈大笑道:“你是本座的暗夜蔷薇,怎会如此轻易死去?‘七日离别’的毒已侵入你的五脏六腑,是本座用换血大法为你起死回生。”
崔宛华一惊,想到体内汩汩流淌着别人的血液只觉得汗毛倒竖,无比恶心。望着手背上幽蓝浮动的血管,感觉着它的跳动,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曾经你不在乎这些的。”
“我”
轩辕靖拉着崔宛华的手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那张素白的面容,道:“大病初愈的面容依旧这么楚楚动人,你是不是很爱你这张脸?”
崔宛华惶恐不安,道:“主人?”
轩辕靖猛然把她的头按在妆台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手起刀落,横七竖八的划花了她整张脸。
崔宛华只觉得脸上一凉,她已然明白,忍不住失声尖叫,双手抚摸上脸颊,皮肉已然外翻,满手的鲜红,满手的血腥,她凄厉喊道:“不要,不要。”
轩辕靖冷冷道:“一个杀手,要这容貌做什么,你只需要去杀人和执行任务就可以了。”
崔宛华面目狰狞,尖叫道:“轩辕靖,你就是个魔鬼,你这样做,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轩辕靖依旧负手而立,冷笑道:“杀你?这惩罚未必太轻了吧!何以服众?”
崔宛华陷入空洞与绝望中,泣声道:“曾经的暗夜蔷薇还有希望,如今的暗夜蔷薇还有什么?”
“若一个男人真心的在乎你,他不会去计较你的容颜。呵呵,是不是三年前本座就该毁了你这张脸呢?”
“轩辕靖,你这个疯子,你除了丧尽天良,泯灭人性,还有什么?”
“还有,”轩辕靖步步逼近,道:“还有,我轩辕靖不该对手下的一个杀手动情。崔宛华,我放纵你三年,可惜地狱无门你还是闯了进来。”
“原来如此,”崔宛华叹息一声,道:“我错了,错了。”
轩辕靖神情漠然,道:“一日为杀手,终身为杀手。暗夜自成立以来没有一个杀手能够成功逃离组织,你为什么就是唯一的意外?”
崔宛华失笑道:“三年前的暗夜蔷薇太过自负,一个杀手还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开始时,本座派人阻拦过你,最后,本座一念之仁还是让你逃了出去。那时我便发誓,若有一日你再回来,本座定让你生不如死。”
崔宛华冷笑道:“轩辕靖,你还不如让我慢慢毒发身亡,且不来的痛快,何苦费心费力来救我?”
轩辕靖不怒反笑了,他将一粒丹药喂入崔宛华口中,强迫她服下,道:“既然来到了这儿,你的命就是本座的,生死又且是你说了算。好好养伤,本座稍后再来看你。”
待轩辕靖转身离去,崔宛华绝望地望着整个房间,屋内布置的简单而又谨慎,从来不会给他们这些杀手创造任何自杀的机会。服了轩辕靖的丹药,即使连咬舌自尽都已不能。连死的机会都不给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如此痛苦绝望地活着。
欧阳,你来救救我,我不要在这里。
欧阳,不要靠近,不要过来,我的脸,不要看,我崔宛华即使今生永不再见你,也不要你看到我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崔宛华在梦魇的真实与虚浮中反复挣扎与徘徊,她又在脸上万蚁噬心的痒痛中醒来,她伸手去抓她的脸,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那么的彻骨好冷,她倏然惊醒,看清来人却是她昔日最好的朋友,呵呵,杀手是没有感情,没有朋友的,顶多算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杀手榜上排行第二的“笑面阎王”叶阑。
叶阑声音如他的人一样冰冷,仿佛从来就没有过温度:“不要乱动,你脸上的伤口已经溃烂长脓,我为你清理了一下,刚上上药,稍后会好些。”
崔宛华挣扎着起身,笑笑:“叶阑,谢谢你来看我。”
叶阑正用一方洁白的手帕认真擦拭双手,头也不抬,道:“暗夜蔷薇,好久不见。崔宛华,是你隐藏了多年的本名吧,真美。”
崔宛华意念一转,冷笑道:“是轩辕靖让你来的?”
叶阑道:“即使主人不允许,叶阑也会来看看你这位故人。”
“多谢。”
“一别三年,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回来,你是我们的传奇、希望,是黑暗中燃起的那抹曙光。”
“叶阑,暗夜蔷薇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不,绝望了?”
“你,来与不来,我们不死,都会在这里。”
“暗夜杀手组自成立一百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一个杀手能够成功逃离组织,我暗夜蔷薇也不会是例外。”
“你跟我们不同,作为一个杀手,我们或恩怨情仇或父母妻儿,皆受制于主人。在这里能困住你的又是什么?”
崔宛华凄美一笑,一张脸愈发显得丑陋恐怖,道:“昔日,轩辕靖的情分,他待我总与别人不同。就那么一点不同,让我有了希望,也是他放纵了我在尘世间自由了三年。如今,他救了我一命,却又残忍地毁了我的脸。”
叶阑推开窗户,有稀疏几束晨光照了进来,道:“爱之深责之切,用在一个嗜血成魔的杀手身上是不是很可笑?”
崔宛华冷笑道:“爱?那么冷酷无情的轩辕靖。”
“杀手无情,不该有情。主人有了不该有的心,动了不该动的情。他不会好好去爱你,只会让你屈服于他的脚下,借此守护着你。”
“呵呵,让别人奚落我如今这丑陋不堪的容颜,守护着我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吗?”
“主人做事总与别人不同。”
“原来,你是轩辕靖的说客?”
“或许吧!”
叶阑推开门,轻轻虚掩上,疾步走了出去。
崔宛华掩袖痛哭,力竭声嘶之际她猛然扬起头,嘴角漫出无声无息的冷笑,轩辕靖,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