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着手指数一数,南海仙翁在天界活了不长不短,刚好十亿九千岁。在众仙当中,那可是一等一的大神。
就连卿一上神碰见他,也要恭敬地叫上一句:二舅姥爷。
许是活得太久了,难免空虚寂寞冷。于是,这南海仙翁最大的乐子,便是找他人乐子。刚巧,放眼四海八荒,找不到第二个如花似玉亭亭独立冰雪聪明又待在仙界的凡人了。
于是我成为他最大的乐子。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在我三岁那年,仙界发生的一桩喜事。那时,天上还没有流行桑枝仙子的双髻发,园里的锦葵还没有开花,我还不大会说话。
正是风和日丽找乐子的最佳时机。
一日,小小的我倒在榻上,睡得正酣,那头南海仙翁洋洋洒洒,大摇大摆地走进屋来。
他先是支走了屋里的小仙娥,在原地观察半晌,随后,将我怀中抱着睡觉的小布娃娃,一溜烟得给拿走了。
整套动作做起来,可以说是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由此仙史推断,此神必有前科。
只是那时我还是个纯天然的小女娃,不够现实,遂甚猖狂,警觉性也甚高,当即睁开水汪汪的大眼,将抢我布娃娃的贼人收入眼中。
这番惊醒将南海仙翁吓得够呛,他急忙跑过来抱我,说一些哄我开心的话。而三岁的我,端端是二话不听的,只顾着哭。偶尔好奇听一听他说啥,却发现听不懂,只觉得又被欺负了,哭得更大声。
待瞥见布娃娃那可爱的小脸,怒从中来,我把心一横,哇得一张嘴,咬上了他骨瘦如柴的小肩膀。
那一日,仙翁算是丢尽活了十亿年的老脸。
因为我使出吃奶的劲,是硬生生咬了他一个时辰没有松嘴。
而他,作为一个成熟的老头儿,既是上神,又是长辈,也不好对我动粗。于是,任我咬了一个时辰没有松嘴。
僵持太久,南海仙翁难免感到有些无趣,索性推开门,到后边的花园逛了逛。正巧遇到园子里有棵四人高的桑树,是桑枝仙子不久前才种下的,长得真正是挺拔葱郁。树上结的桑葚子,鲜红油亮,挂满枝头,生生将南海仙翁给看馋了。
他动了私心。眼见四下无人,便摩拳擦掌,蹦蹦跳跳地摘起来。
只是他一蹦,我便跟着一颠,我这么一颠,就咬的他更疼,疼得厉害,他就更摘不到那果子。如此反复。
最后他恼了,决定采取同龄攻势,开始装小孩。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脚乱蹬,哭着喊着对我撒泼,大叫道:“死鬼,人家好疼好疼好疼呀。”
刚好,卿一上神和一众串门的神仙从此地经过。
于是大家……嗯,举头望明月,天高任鸟飞。
如今想来,恐怕是我睡前喝得那碗粥有些许不寻常的功效,给了我那样的勇气与魄力。
而南海仙翁,恐怕是太久没喝粥了。
正因我给他十亿年辉煌的仙途,留下此等不可磨灭的创伤,所以,从那时起,复仇成为南海仙翁的头等大事。
久而久之,这种报复社会的行为也渐渐进化成为对我的精神折磨。
这时茉凉总会叮嘱我,叫我不要同他计较,每每我也说好。因为我看清了,在这天界之上,人情多薄凉。而仙翁对我,却是真心好的。
眼下,南海仙翁已将那戏本子说了大半,重头戏即将登场。我觉得时机再好不过,于是一句话轻轻插了过去。
“仙翁,您今天喝粥了吗?”
一句话把他问傻了。
“没,没喝。”他结结巴巴地说。
就知道你没喝。我一下子揪住他,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孙女我带你喝粥去。”边说边把他往外拽。
南海仙翁嘴里哇哇咧咧地吵嚷着,说他不要走。我也不听,只顾着拽,任他叫喊。
这时,河神忍不住,咳了一声,说:“其实我今儿个也没喝粥。”
我嘴角抽了一抽。
“这样吧,”他瞥我一眼,对仙翁说:“我请爷爷您去喝粥。”
我大惊失色。
最后,我眼睁睁望着河神,同手舞足蹈的南海仙翁,在我的视线中渐渐远去。
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河神离开时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一双狭长的眼眸,闪着算计的精光。
我忽然想起绕梁小仙说过的一段话:“小笙歌,长成那样的男子,大多都是不好惹的,一不注意,就将你吃的死死的。你啊,遇上了要记得绕路,或是低下头,莫要面对面。因为你性子马虎,定是算计不过他。”
回到卿一殿的时候,正是傍晚,云角黄昏,彩霞布了满天。
卿一殿坐落于西界的最顶头,推开窗能看到天际的云海舒卷和霞光四散。五色鸟们总爱往这飞,它们彼此相携,挥舞翅膀鸣叫着冲上天,一声一声,击破广阔的天幕,在破碎的缝隙间穿梭翱翔。
那便是午后的天界了,被笼罩在大片模糊而壮丽的五色阳光中。
在别处从来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因此来卿一殿串门的神仙从小就很多。来了必定要到亭台上站一站,推开万年红桑做成的窗子,望眼浩瀚无边层层翻涌的云海,在谈笑中打发时间。
神仙大多都是寂寞的,不出意外,他们的寿命等同永恒。一天接着一天,一天像一天。这样漫长而无趣的生活就像我对人间的渴望一样,看不到尽头。
因此,帝君号召众仙购买神寿保险的提案被无声的否决了。
此刻我回到卧房,把那云床放了出来。凤鸟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扑腾着,一床一鸟将我房间堵的严严实实。
我看的甚憋屈,遂命令它:“快把这云彩搬走。”
于是凤鸟叼起她的床轻飘飘地飞走了。
我目瞪口呆。
看,这就是天界。一个连鸟屎都能将你完胜的地方。
我抚了抚额,对着它离去的方向大声喊:“晚上记得盖被子啊,睡觉不要乱翻身啊,鸟屎千万别拉在床上啊。”
回应我的只有窗外风声。
我拿起手中的荷包,放到眼前,一对爷孙端粥对饮的画面跳进脑海,我不禁笑出了声。
茉凉走进来,问我:“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我上前挽住茉凉的手,想着赶快将凤鸟送走之事,便问她:“茉凉,卿一上神是否回来了?”
“没有,他与娘亲去了句芒上神那。我们先用膳,不必等他。”
我应了一声,随她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