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卓天阙，念念予歌 第二章1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只因梦见了素女姑姑，连带着醒来都有些惶恐。

    初到天庭时，桑枝仙子念我没有仙力，免我修习那些摆弄法术的课业，只叫我待在回音宫静心学习仙乐，而素女姑姑便是那回音宫的宫主。

    只是我对乐器并不擅长，最后将骨笛作为主修司乐，也不过是看它长得简单明了，通俗易懂。

    现下，我想起十日后的司乐考试，只得匆匆梳洗了下，拿起骨笛往百鸟园走。

    百鸟园是我常去练笛的地方，因着圈养众鸟，不免聒噪，天帝便在百鸟园外面使了个法术，叫园子里的声音不被外界听到，我也跟着捡了个大便宜，平日练笛子便躲到这里，对着满园的神鸟，尽情地吹上一整天，不必担心难听的笛声被他人听见，真真是惬意潇洒，放肆大胆。

    这会儿我已走到百鸟园。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鸟屎味将我熏得够呛，我稳了稳心神，关上门，闭着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睛。

    这一睁开不要紧，直接把我吓得元神出窍。

    因为我面前站了一个人，不是很熟也不算陌生，才与他后会无期这下便又相见恨晚，我真是无比震惊。不禁干笑一声，咧着嘴看他。

    而河神也在对面挑着眉凝视我。

    我问他：“河神大哥，你不呆在河底抓螃蟹，上鸟园子里转悠个甚？”

    他皱了皱眉，说：“河神？”

    我立马谄笑：“仙君，仙君。”

    他望着我，半晌，淡淡道：“我来找一只鸟。”

    我点点头：“既是如此，我就不在这耽误您了，告辞。”

    言罢，我迫不及待转身离开。河神没有出声留我，我也来不及探看他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到的，必然是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又挂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想象这笑容的同时，我抬手打开了门。没想到才过方才那一会，外头阳光就明亮了许多，云朵在照耀下白的透明，随着暖风缓缓向天空爬行，一切都和天界过往的清晨一样美好。

    不料我才看上这么一眼，眼前的光景就消失了。

    只听河神在耳边啪得一声关上门。

    我还来不及反应，又被他牵住了手。他把我往园子里拖，拖了好一段路，直把我拖到一块石头上按下才松手。然后，自己慢悠悠地，在我对面坐下了，笑得一脸坦然。

    我听到自己咬碎了牙还使劲儿往肚里咽的屈辱声音。

    我愤怒了，我质问他：“仙君，你……有何吩咐？”

    他整了整衣袖上的一丝褶子，慢条斯理道：“帮我找一只鸟。”

    我攥紧双拳，鼓足勇气对他说：“不。”

    “嗯？”他皱眉，转头定定看着我。

    “不…不知仙君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海涵，出门匆忙，您借的小仙包，也请允许我择日再还。”

    河神勾唇一笑：“送你了。”

    “仙君大方。”我恶狠狠笑道。

    这时从远处飞来一只鸟，落到我们跟前。此鸟身形极大，通体雪白，落地后扑棱棱抖着一身柔顺的白毛。河神转过头，爱抚地摸着它的颈项，惹得那鸟嘎嘎笑了，咕咕啾啾叫起来唱个没完。我总觉得这鸟看着面熟，还没有细想，一转眼瞥见了河神留给我的那半张侧脸。

    这一瞥，却很难将目光移开。

    晨雾霭霭，金色梧桐叶在微风中簌簌晃着，几朵零叶飘落入泥土，沁了满地金黄。河神支着一条腿，慵懒的靠在石壁上，身后谙灰色山峦高耸如云直直扎入蔽天苍穹。他的身上披了一袭墨色长袍，像水云织锦做的，宽大袖子滚着流云与鹏鸟的纹案垂垂落在石尖上，五根素白手指搁在我的手边，我动了动，却不敢碰。

    他微仰着头，眯眼，渐要熟睡的模样，侧面秀挺的鼻梁像南天门前笔直的白柱，撑起安心有力的弧。阳光洒在他墨色的眼睛，那张我见过的最为俊雅的面庞，带着浓烈的璀璨，深深感染了我。

    我怔怔看着他，没有说话，只觉得这幅画一样的景象，竟将满园子的鸟屎味也冲淡了，我不禁愉悦的用力吸一口气。

    顿时，一股剧烈的鸟屎味直击我的天灵盖，我被熏了个七荤八素，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河神转过头，蹙眉：“你为什么哭？”

    我抹着眼泪呜咽：“没什么，可能只是想家了。”

    他看傻子似的看我。

    不以为然，我问：“仙君，不知你要找的是只什么鸟？”

    目光轻轻落在地上，他声音平静：“一只走失的红色巨鸟，模样与这鸾鸟有几分相似。”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眼前这只名为鸾鸟的神鸟，着实太好动。它正在原地唱得疯狂，火一般的热情惹得周围的众鸟也按耐不住，纷纷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我终于认识到领唱在一个团队表演当中的重要性，也不禁想起回音宫曾有过的那几次表演。但我着实不能再说下去，因为我意识到，我又跑神了。令我吃惊的却不是这次跑神，而是在跑神之前，河神说的那句话。

    他说这只鸟，是一只鸾鸟。

    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看它觉得面熟，原来这厮竟是凤鸟的夫君。

    听说这鸾凤鸟打从蛋里蹦出来便黏在一起玩耍嬉戏，它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这四海八荒携爪走过了数十万个年头，一直很有夫妻相。除去毛色不同是一红一白，其他地方生得完全是一模一样，连鸟爪子上头的指甲盖都长得一边长。如今亲眼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暗暗思忖了下，用试探的口吻，轻声询问他说：“仙君，您要找的不会是凤鸟吧？”

    他玉冠轻动，颔首，淡淡道：“正是。”

    我目瞪口呆。

    “鸾凤鸟历属天帝，即便丢了也应由天帝来找，河神你找它作甚？”问完，我又突然惊醒过来：“难、难不成，难不成，您是天帝的…天帝的……？”

    “我不是。”他打断我。

    我不禁松一口气。

    “只是，”垂了眼眸，他的唇角一抹笑意，说：“昨日天帝将鸾凤鸟赐予了我，让我回去炖汤喝。”

    “啥？”

    他瞥了我一眼，一字一句，重复道：“炖汤喝。”

    我大惊失色。

    天帝！您，您太生性了……

    我眼里含泪，看着河神，久久无语凝噎。

    他眯了一双眼，眸光似刀，逼近我慢悠悠道：“莫非，你见过那只凤鸟？”

    “没见过，绝对没见过。”我立马否认。

    挑眉，他似笑非笑，支着头看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禁垂下头，望向面前这只慷慨悲歌的鸾鸟。只是，看到它仿佛看到一具横卧在汤中的尸体，我差点呕出来。我听着它悦耳清脆的鸣叫，心想，这么一个青春鲜活的生命，就要葬送在对面这个斯文败类的肚肠中了，果然是天妒英才。

    我想起了凤鸟，想起它在我笛声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它是我唯一的知音，我决定要保护它。

    我要紧紧守住它的秘密，绝不能让如此有眼光会欣赏的它英年早逝成一碗淡鸟汤。

    所以当河神提议，让我每天陪他来这园子里找凤鸟的时候，我说了好。

    我要让他永远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