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比试在我的一场惊心动魄中结束。离魂曲尽时,台下响起稀落的掌声,飞雯在我对面拧了眉目,握着骨笛的手有些发白,带着恨意狠狠看着我,我耸了耸肩膀,满不在意下了台。
这场比试我以三个仙音险胜飞雯,绕梁完胜比雀拔得头筹,素女姑姑将一等仙司的名号赠予绕梁仙子的同时,也顺带夸了夸我,我在台下正心虚,绕梁扑腾一下把我抱住,笑眯眯道:“小娘子,何时将仙音谱记得这样准了?”
我朝大殿外看了一眼,河神正倚在凤鸟身上,支着头,闲闲打量我,与绕梁讪讪一笑,我转身往殿外走。走到河神下方,定住,我仰头对半空中的他勾勾手指:“下来。”
话音刚落,一股力量将我抛到空中,我吓得尖叫,下一瞬,被一双结实手臂揽入怀里。
惊魂未定,头上是鎏白的云朵,身下是凤鸟温热软绵的羽背,我一时茫然,身后的胸膛轻轻震了,耳边传来河神舒朗的笑:“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扔下去。”
我横了他一眼:“把我扔下去之前,我一定先把你裤子扔下去。”
他勾唇,挑眉一笑:“求之不得。”顿住,伸手将我抱紧:“坐稳了。”
我尚来不及反应,身下的凤鸟已扇动羽翼,疾速飞起来,耳边是呼啸的狂风,连片的云朵在眼前一闪而过,天穹的颜色比五色鸟还要艳丽许多,我们骑着凤鸟吹着风,好似一叶扁舟行驶在彩虹中,心情也跟着明亮。
隔着一缕风,晕眩眩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及腰长发被吹得扬起,盖在他的眉宇上,河神伸手捻下握在指尖,唇角挂着笑意,眸光沉沉望着我。
我对他笑了笑:“河神,怎么办,我好像晕鸟了。”
他拧眉,疑惑:“晕鸟?”
“嗯。”我点点头,一字一字道:“通俗来讲,就是我想吐。”
……
笑容一滞,他面色铁青,将我抱下来。
凤鸟在身后悠悠降落,我在地上蹲着缓了许久,河神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顺着,半晌,晕眩感渐消,我听到他在头顶一声叹息:“本想让你开心,结果却……看来,下次还是直接与你用膳比较好。”
我站起身,认真地对他摇了摇头:“用膳是极好的,但一定不能是锅包肉。”
他一愣,半晌,轻轻的一声笑:“好。”
白虹贯日,水木明瑟,凤鸟在地上妖娆地翻了个身,我伏在它松软的肚皮上,歪头看河神在我对面慢悠悠坐下:“你怎么会骑着凤鸟来?你在哪里遇到它?”
河神背靠栾华树,半眯了眼,不紧不慢道:“你的卧房。”
晴天一个霹雳,我大骇:“你你你……”健步冲到他面前:“你知道凤鸟在我的卧房?”
他云淡风轻一声:“知道。”
我眼前黑了黑,抚额:“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凝眉思索,半晌,说:“忘了。”一顿,闭上眼,他的声音如一抹轻笛:“反正很久了。”
我一个踉跄扶在树上。
出口,声音有气无力:“你知道凤鸟在我的卧房,却不早说?我日日夜夜提防着你,那是多么心力交瘁。况且,况且……”我叉着腰,咬牙瞪着他:“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卧房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话落,我气呼呼看着他。河神坐在我的脚下,逆光回望我,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海,突然,他仰头,粲然一笑,眼里浸满日光,叶子簌簌响着,他抬起素色锦袍握住了我的手:“我瞒你,你也骗了我,只当我们扯平。进了你的卧房,如若你真的介意,我今日便可以娶你过门。”
我愣了愣,他一番话说得如此轻易,却是蛮不讲理。世事本就没有扯平一说,何况进了女子的卧房便浑不在意嚷着娶亲,岂不太过轻浮?
这下我着实气恼,愤恨地抽出我的手,但他并没有放。拉扯间,身子一旋,衣袂翩跹中我眼里闪过是树的影子,凤鸟的羽翼,和跌坐在地时他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我被河神扯到地上,背后是挺拔的栾华树,他侧头靠在我的肩膀,闭着眼,似乎正在熟睡,只是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指尖。我挣了挣,他仍握着,薄唇轻启道:“别动。”
我一怔。紧闭上眼,他仿佛累极的模样,声音轻浅:“别动,笙儿,陪我睡一会儿。”
我这才看到他眼底乌青,在如玉般清澈的脸上好像两抹青烟,阴郁而突兀,怒气顿消,不敢再动,我竟隐隐有些心疼,任他靠着我的肩膀。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晃得人眼花,夏蝉声声叫着,空气里暗香浮动。我看着肩上的脸,棱角分明,他挺拔的鼻梁英气又温柔,紧闭的桃花眼眼尾细长,一阵风吹过,浓黑的睫毛如一对羽翼轻轻颤了,颤得人心直痒。
半盏茶时间过去,我终于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额头。
河神转醒,睁开一双眼,眼眸璀璨如破开黑夜的第一道光,我呆呆望着,半晌,问他:“河神,你很累吗?”
他薄唇轻抿,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嗯。”
我笑了笑:“是今日才从凡间赶回来?”
他眯着眼,又要睡:“嗯。”
我抓住他的袖子:“这一路风景着实不错吧?”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两眼含泪,半晌,呜咽道:“我胳膊麻了……”
“……”
他从我肩上移开,低低一声笑,戏谑地看着我,我边揉着肩膀边在心里咒骂他不知好歹。
但不过片刻,我就老实了。
因为河神忽然从虚空中掏出一个物件,递到我手上,青绿色的瓷器,飞翼的花纹,我定睛一看,高兴得忍不住欢呼:“这是夜壶!”
河神颔首,给予我一个肯定的目光。
这是我让他从凡间带回来的礼物,捧着夜壶,我左看右看,无论如何都看不够似的,直想揣在怀里,河神在一旁抄手望着我,无奈一笑:“天宫的宝物比比皆是,每个较它都精致许多,你怎么偏偏喜欢它?”
我掂掂手中夜壶,不认同地撇了撇嘴:“比比皆是的宝物便不算宝物,凡间有一句话,说得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可曾听过?”
河神摇头,淡淡道:“不曾。”沉吟半晌,他目光落到我的手上:“只是凡间说的是玉壶,而非夜壶?”
我满不在意,一挥手:“管它呢。玉壶玉壶,必然是玉做的夜壶,又有什么分别?它们必然都是一样的。”
闻言,河神勾起唇角,不置可否。
夜半,苍穹万里一碧,我躺在床上,身边是侧塌酣睡的凤鸟,看着它舒服到支起来的鸟爪,我回想起今日午后,河神以养不起它为借口,又将大红塞回我这里。
苦思冥想,到底想不通他为何不欲吃这凤鸟,也早早知道凤鸟所在,却偏偏装疯卖傻追了我许久?
许多思绪纠缠得我难以入眠,这一日发生的种种走马灯一般在我脑子里过,最为恼人的,仍数念尘回来的消息。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于我平静如水的生活相比,真真似一番惊涛骇浪呼啸而过,虽不伤人,但总免不得叫人后怕。怕的是与他会有什么不一样,更怕的是我们俩还同从前一样。前者叫人适应不了,后者叫人难以适应。
一阵轻叹,我对着月光下熠熠生辉的掩天石出神:“河神,你忘了告诉我,心里的困惑与烦恼它该如何帮我除去呢?”
万籁俱寂,我不再强行入梦,便捧了夜壶往外走,绕过高大的碎日石,进了后院,果然看到一袭水色白裙的茉凉坐在院中,支着下巴,数着星星。
我轻手轻脚坐到她身旁石凳上,她恍惚回过头,见到是我,眯了眼,微醺一笑。
我一惊:“茉凉,你喝酒了?”
她酡红的脸颊微微一荡,伸出一指点在身前的酒杯上,歪头喃喃道:“酒?”
抚额,她已然醉了。我伸手将夜壶放在石桌上,要将酒倒了,她却先我一步抢了过去,仰头一饮而尽,我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茉凉放下酒杯,落在石桌“叮”的一声脆响,酒杯落下,露出她苦涩的一张脸,她的嘴边是令人心酸的笑意:“原来这就是酒,也没有凡人说的那样好。”
我心里一沉:“茉凉,发生什么事?”
她深深望着我,半晌,一个苦笑:“没什么,只是我找不到他了。”
我诧然:“你何时下了凡,在哪里找不到他?”
她垂头思索,许久,在我以为茉凉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语气像二月的薄风一样冰冷:“我在半月前下凡,在与他初见的茉莉花树下等了他十个日夜,可是他没有来。可我们说好的。”一顿,她怔怔望着月亮,目光悲凉:“他说他会来的。”
我满心酸涩,握住她的手,给她一抹余温。这是我喜欢的茉凉,肆意地高傲,任性地自由,可她却在爱情中将自己变成一个高傲而自由的赌徒,如若下错注,满盘皆输。
但我总不忍她心伤,更不信那凡间男子会这般无情,恰好河神也在半月前下凡,午后听他说凡间有些动乱,我心下一动,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开了口:“茉凉,你听我说,他既是答应你的事情,那便是他想要做到的事情。这结果并不代表终局,尘世纷乱,你可曾想过,他可能遭遇不得已的苦衷才无法赴约?”
茉凉一愣,怔怔望着我,似茫然又似思考,我等着她的回答,等啊等,等了半晌,却等到她一声呕吐。
我的夜壶被她一把抓去,我眉眼抽了几抽,许久,才打消再抢回来的念头。抚着她的背,约莫她对夜壶吐得差不多尽兴了,我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上。
茉凉抿了一口,抬头,眼里是破冰般明艳的笑:“笙歌,你说的对。”
我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对她肯定一笑,茉凉渐渐恢复平静,目光流转,望向桌上的夜壶,定住,她目露不解:“你怎么有这凡间的夜壶,还将它拿了出来?”
我洋洋得意:“夜壶浪漫漂亮,自是要拿出来供天地欣赏。”
茉凉难以置信看着,许久,沉吟问我:“笙歌,你可知道夜壶有何用处?”
我咂咂嘴:“唔,不过是用来观赏,把玩,送人……”
茉凉却突然猛力摇头打断我:“不是的。”
我呆了呆,凑到她的跟前,无比疑惑:“难道,还有些其他我不知道的用处?”
茉凉红了一张脸,似乎是遇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半晌,她终于开口,声若蚊蝇:“凡间男子,夜间小解,以此装置……”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