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中云只瞟了一眼树上的铜钱,立刻转身,因为他现在关注的不应该是铜钱,而是发出铜钱的人。
他知道,那个人在他的身后。
也许只有焕明山庄的雾特别浓,也许是天色渐亮的缘故,林子里的雾气已经变得稀薄,残余的雾气凝聚成缕,状如浮云,在越来越明朗的晨曦中静静地变幻,流动。
这样的光线已经不影响视物,所以柳中云不但看到了铜钱,回身之际,他也看到了身后的人。
这个人就站在距离柳中云五六丈远的地方。
他的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黑衣如墨,长相很好看,只是面色冷峻,紧闭着的嘴唇显示出刚毅和坚忍,眼神明亮,但目光比他的面色还要冷,顾盼之间,透着淡淡的孤独。
柳中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人的坚定,有力。
他的似乎身上散发着一种很强烈的气势,让人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动摇他,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
他站在那里就象是一张拉满了的强弓,而搭在弦上的,绝对是一支百发百中可裂金碎石破空穿云的利箭。
但最吸引柳中云目光的还是黑衣人手里握的兵器,一柄黑色的大约六尺长的铁枪。
漆黑的枪身,雪白的枪缨,即使在薄雾中也分外扎眼。
看到眼前的铁枪,想到身后的铜钱,柳中云心中一震,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黑衣人盯着柳中云,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柳中云忍不住一笑:“这话如果要问的话,是不是也应该我先问?”
你武功多厉害,暗器手法多高明先不说,我前面走的好好的,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就背后偷袭,我还没问你是什么人呢,你倒先问上了,好象有点说不过去吧?
黑衣人不笑,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好笑,他定定地看着柳中云,目光锐利,似乎要把柳中云看穿。
柳中云给他瞅得不禁也诧异起来。
“你刚才施展的轻功是华山派的‘八步追风’,而停下来用的身法则是华山派的‘俯仰天地’,普通华山派的弟子是绝对达不到你这种境界的,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和华山派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是谁?”
黑衣人的语气很严肃,甚至可以说很严厉,倒象是在审问犯人似的。
柳中云这才明白,黑衣人之所以出手把他拦下来,大概就是因为他所施展的轻功,黑衣人认为那是华山派的‘八步追风’,可是,如此关注华山派,他又是什么人呢?
柳中云不禁重新仔细打量起黑衣人来,这一看之下,竟然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我刚才施展的的确是华山派的‘八步追风’和‘俯仰天地’,对华山派的武功如此熟悉,你又是什么人?”
他边说话边看,虽然有几分熟悉,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但是,他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
江湖上能打败他柳中云的人肯定不少,但能用三枚暗器强行让他止步的人绝对不多,那必是绝顶的高手,而这样的高手中用铜钱做暗器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还有那柄枪,雪白的枪缨,漆黑的枪身,这样的枪天下不会有第二柄。
因为没有第二柄枪敢和这柄枪一样,也不配一样。
因为这是“霸王枪”。
拥有“霸王枪”的人当然就是枪王。
铜钱铁指,寂灭枪王。
柳中云看到这柄枪的时候就猜到了,黑衣人就是枪王冷含辛。
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地方碰到冷含辛,柳中云不能不感到意外,他不想这样,他只想走,一刻也不耽搁地马上走,而且要马不停蹄地走。
可是,现在好象不太可能按他的愿望来进行了,因为冷含辛对他似乎已经产生了兴趣,而最关键的就是
——这个人是冷含辛。
他可是当今天下名副其实的顶尖的高手。
只要他不愿意,任何人想从他面前走掉都不会是件容易事。
冷含辛注视着柳中云,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是个很关心华山派的人。”
“哦,真是巧得很,我对华山派的事情也很关心,其实,今日之江湖——尤其是今日之南阳——不关心华山派的人只怕不多。”
柳中云边说也边看着冷含辛,
两个人虽然在说话,但不难看出他们的大部分精神都用在眼睛上,似乎对方身上都有什么他们要找的东西,他们正在努力要把这些东西找出来。
冷含辛略一犹疑,道:“我关心华山派是因为……我出身华山。”
“你出身华山派?”
这可让柳中云吃了一惊:“想不到枪王冷含辛居然出身华山派。”
冷含辛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形同于默认。
“你果然是冷含辛。”
看来柳中云刚才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当他看着冷含辛的脸重复着他的名字的时候,忽然心中一震:“冷含辛……冷……冷……不……你是……你是冷听蝉。”
柳中云声音颤抖,面色大变,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恐。
而冷听蝉三个字一出口,冷含辛也浑身一震,他盯着柳中云,眼里射出刀锋般的光芒,厉声道:“能叫得出冷听蝉,你一定也是华山派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说,你究竟是谁?”
而柳中云神情恍惚,面色呆板,心思显然已不在眼前。
对方的话他根本没听见。
冷含辛眼中光芒更盛,一向沉静冷峻的面色因激动而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他声色俱厉地道:“不管是‘八步追风’还是‘俯仰天地’,能施展到你这种程度的,今日之华山派绝对不超过五人,而这五人当中没有一个是超过五十岁的,所以……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他再一次问起“你是谁”。
柳中云看着冷含辛,脸色忽青忽白,眼里的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越是这样,冷含辛越是激愤,不禁振眉怒道:“不说,那就先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华山派的本事。”
说着话,他欺身直进,挺枪刺了出去。
他明明距柳中云有五六丈远,可是他只一展身,一抖手,枪就已到了柳中云的面前,而且夹杂着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
给柳中云的感觉是对面不是刺过来一柄枪,而是倒过来一堵墙,压过来一座山。
那股气势,那种力道,简直铺天盖地,如泰山压顶。
枪还没有到,强大奔涌的力道已经几乎让人窒息。
明明只是一柄枪,怎么会有这么惊人的威力?
这柄枪也就是比平常的枪粗一点,枪尖比寻常的枪扁一点,阔一点。
再也没有特别的了。
招式更没什么特别的,简单,直接,没有任何的变化和花哨。
可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枪其威力之大,力道之猛,已是柳中云生平仅见。
柳中云心里清楚,如此巨大的威力不是来自枪,而来自于用枪的人。
这个人可能是他活到今天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枪到面前,他立刻出剑,以剑刺枪。
剑一旦在手,即幻成重重剑影,枪剑相交,不仅迸出火花,而且发出尖利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
不是一声,而是急如骤雨似的一片。
密集的响声中,柳中云连退五步。五步之后,冷含辛枪势已尽,柳中云也立稳身形。
冷含辛没有立刻再进招,他看着柳中云,略有些诧异地道:“一手十一剑,想不到你的追风剑法也如此了得。”
原来柳中云刚才在眨眼之间连出十一剑,用了急如骤雨的十一剑才把那一枪所蕴含的沛莫可御的力道卸掉,而他握剑的手臂已经隐隐发麻。
冷含辛在略一停顿之后,再度出枪。
这一枪闪烁轻灵,白色的枪缨如花儿绽放似的炸起的刹那,枪尖已直逼柳中云咽喉。
刚才那一枪仿佛凝聚了天地自然的力量,气势磅礴,如移山填海,可再度出手,一条铁枪变幻飞舞,矫如游龙,却偏偏无声无息。如果说第一枪冷含辛象是举起一座泰山扔了过来,第二次出手则象是在舞动一羽鸿毛,轻盈流畅,随风飘洒,变幻莫测。
但是,无声无息中,闪着淡青色光芒的枪尖始终不离柳中云要害。
冷含辛的第二枪刚一刺出,柳中云也已经出剑。
和“寂灭枪王”这样的高手对敌,绝不能有丝毫的迟疑和怠慢,他剑一出便快似闪电,急舞如风,晨光之下,飞舞的长剑在他的四周形成一片满眼的光芒,和乌黑的铁枪交织在一起。他人随剑走,身形跃动翻飞之间,长衣振起,大袖飘飘,煞是好看,但飘洒之中又透着一种迫人的锋芒。
熟识他的人只怕都不会相信这个灵动如猿运剑如风的人就是平时那个须发皆白平易儒雅的柳中云,可实际上,他不但是柳中云,他还凭着手中的剑硬是挡住了“寂灭枪王”的霸王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