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西少女 一

    我相信在场的很多朋友都对我为什么要在今天，在这个神圣的舞台上演奏这么出戏剧表示困惑。是的，我知道。我在我的创作生涯中创造了很多甚至称得上名垂千古的戏剧，那些戏剧无论哪部都毫无疑问能登这大雅之堂。但我为什么选了这部？因为这部虽然并不经典、甚至也谈不上多好看，但它对我来说却是最珍贵的段回忆。

    它是切的开始，它也不仅仅只是切的开始——就在那时我还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吟游诗人。诸位见笑，当时我靠着自己的好嗓子卖唱为生，根本就不曾想到将来有天，我能站在这里歌唱自己谱写的故事。

    可以说，没有这第个故事，也就没有现在的我。它对我而言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所以我想，在今天、在这里，我这个落魄的吟游诗人将万分感谢大家对我的小小任性的容忍与谅解，同样，我也希望能为诸位带来最为完美的演出。

    ——丹德里恩·德·兰斯；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第幕；《拉古萨的长女》

    杜布罗夫尼克，又称拉古萨。这是座靠海的城市，同时也是个共和国。

    从西方吹来的夹着咸腥味的强劲海风扫过尘不染的街道，路上的行人大多捂紧了自己的帽子，或是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他们快步走过空荡荡的青石板路——在拉古萨，时间就是金钱，除了外来的游客，很少有本地人会愿意在空旷的街道上逗留。

    丹德里恩停下了拨弦的手指，他把鲁特琴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避风的地方——海风很容易让木制的琴受潮，这样他就没法用了——接着迅速从青石台阶上站起来，拔腿就去追自己的帽子。

    丹德里恩给人的第印象大抵上是很深刻的，毕竟像他这样反传统的吟游诗人恐怕独此家。这个落魄的家伙穿着身几乎和他本人样落魄的花衣服，尽管其他的吟游诗人讥笑他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丑，但他总是甘之如饴，欣然接受这种侮辱性的称呼。

    丹德里恩总算追上了自己的帽子，他当空跃，轻而易举地用小拇指从天上把自己的帽子给勾了下来。他的帽子和他本人样，落魄而滑稽。被染得五颜六色的帽檐上插着根不知道什么动物屁股上拔下来的羽毛，不过以他的现状来看，最多应该不过是野鸡毛吧？

    丹德里恩走回青石台阶，他把帽子垫在屁股下面。这是无奈之举，他到拉古萨已经三天了，唯独今天的海风大得吓人，大的就像海面下有只利维坦在呼风唤雨般。

    鲁特琴没有问题，很好。丹德里恩舒了口气，这把鲁特琴是他的命根子，鲁特琴是所有吟游诗人的命根子，而丹德里恩和其他吟游诗人的区别不过是他的琴坏了就没钱再买新的了。

    “这见鬼的天气根本没法演奏！”丹德里恩骂了声，海洋是善变的，连带着海边的天气也相当善变，这种天气眼看着就是要下雨了——就在刚才还是艳阳高照，以至于丹德里恩还以为是个好天气而从酒馆里跑出来卖唱。

    “看这样子只能回去了。”他把鲁特琴收进自己的上衣里，不过琴太大了，还露了小半个琴身出来。丹德里恩早有对策，他用帽子从下兜，整把琴就被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您应该是吟游诗人吧？”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丹德里恩跳，他差点没兜住自己的琴——不过好歹还是兜住了。

    叫住丹德里恩的是个戴着迎宾帽的中年人，不过丹德里恩注意到的是他右手杵着的伞。

    “是的，是的，我是个吟游诗人，请问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跟我来，看上去要下场大雨了，我们边走边说。”

    莉莉姆·卡斯特里奥蒂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方阴云密布的海面，她的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她成年礼的日子，身为拉古萨总督的女儿，她的成年礼自然不会是小事。因此虽然今天的天气突变，副要下暴雨的征兆，但客人们还是应邀从全城各处赶来总督府。

    客人们鱼贯而入，从海面上扑来的阴云紧随不舍，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总督府的各处已经点亮了油灯和火把。客人们相互寒暄，抱怨着糟糕的天气，负责接待的管家说着聊胜于无的场面话，他们本人也差不多的聊胜于无。

    莉莉姆抬头往右看，四楼的阳台上个穿着灰袍子的家伙念念有词，正在不断地往空气中撒着各种奇怪的粉末，右手不停地做着各种手势——这是卡斯特里奥蒂家聘请的巫师。虽然大海喜怒无常，但莉莉姆的父亲仍旧希望巫师能平息大海的愤怒——那些贵族家庭聘请的巫师往往最喜欢这种时候，他们能借着施法材料的名义骗到大笔的钱，作法失败了还能辩解能力不足——而雇主般而言也没办法解雇他们，只能听之任之。

    负责服侍她的嬷嬷在叫了，莉莉姆撤回了注视着远方海面的目光——黑压压的天空与海面之间似乎有团更深邃、更黑暗的阴霾——转瞬即逝。巫师还在施法，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莉莉姆只当这是自己眼睛花了，她很不情愿地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嬷嬷和侍女们正在准备给她换上最华丽的装扮——今天，她才是主角。

    丹德里恩跟着中年人在街道里绕来绕去，终于赶在雨点落下来之前挤进了总督府的大门。

    “拉古萨城里的吟游诗人都走了，您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位吟游诗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再重复遍了。”丹德里恩让中年人打住，他在刚才知道了这人是卡斯特里奥蒂家族的管家，也就是拉古萨总督的管家：“你能找到我也算运气不错，其他人都去参加威尼斯的吟游诗人大赛了，不过我对它倒是没什么兴趣。”

    “我相信我们今晚的主角定是位出众的美人！”丹德里恩把鲁特琴从衣服底下抽了出来，戴上了自己那顶五颜六色的帽子，他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确认没有问题：“我已经忍不住想为我们的小姐——是，哦哦哦，莉莉姆小姐，为我们的莉莉姆小姐高歌曲了！”

    客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总督府的主厅座无虚席。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达官显贵们或亲或疏地坐在起，卡斯特里奥蒂家的亲戚谈论着莉莉姆小姐的美貌，相互仇视的家族互相瞪着眼各不相让，而纯粹来混酒喝的人则左顾右盼，寻找着端着托盘的侍者的踪迹。

    丹德里恩坐在大厅边上给吟游诗人准备的座位上，他翘着腿弹奏起了鲁特琴，只不过大厅里人声混杂，也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琴声。

    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以吟游诗人的身份——名义上是某某人的成人礼或是某某人的葬礼，但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给各大家族的头头们个碰面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平常能谈的、不能谈的事情并谈了。

    政治的世界就是这么龌龊，把原本纯洁的活动给折腾的乌烟瘴气。

    “你觉得总督阁下会让莉莉姆小姐和谁订婚？”丹德里恩听见附近有人对话，他把琴声放缓，好让对话能更清晰地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不是丹多罗，就是多利亚，你还指望别家么？或者你这么问，难道是觉得自己有戏？”

    “哈哈哈，别说笑了，我不过是问问而已。‘拉古萨的珍珠’无论是嫁到热/那/亚还是威尼斯都不可能受到亏待，他们毕竟不是美第奇家的那帮野兽能比的。”

    “啧啧，你小子嘴巴可放干净点，你嘴里的‘野兽’家的代表可不就坐在那边么。”

    “你还别说，看不出来那小子还长得挺那么人模狗样的。要不是美第奇家的风评太差，说不定还真能和另外两家争……”

    丹德里恩嫌恶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各种情况综合之下，他还真不愿意跑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表演节目——比起这个，他更乐意在街头卖唱。至少更自由些。

    人群慢慢地静了下来，丹德里恩也停止了自娱自乐般地演奏。

    “正戏”就要来了，他倒要见识见识这个被称作“拉古萨的珍珠”的小姑娘究竟该是个什么样。

    他觉得自己不会失望，但谁知道呢？就好像他在北方见过狗熊般的公主、长满腿毛的公主、痴呆愚笨的公主、佝偻侏儒的公主……

    呸！近亲结婚的产物！北方的那些国王贵族们叫嚷着所谓“血统纯正”，结果血统是纯正了，代价就是他们的后代代赛代白痴。

    他把脑子里的其他想法给甩了出去，包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人不能总是喝倒彩，要不然生活该得多无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