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西少女 二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莉莉姆使劲把纠结成一团的白布扔在床上，现在这样子很难能让人看出这团白布在这之前是一条精致的长裙：“白色！白色！白色！全是白色！这是办丧事呢！”

    嬷嬷和侍女们毫无办法，自家小姐这点小性子她们都知道，这根本不是白布的问题，而是小姐不想站在台上让一帮政治动物当商品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问题。

    但她毕竟是小姐，是“拉古萨的珍珠”，因为她身为女孩，所以她就该站在台上被人当商品指指点点——怪谁？怪她老爹呗，谁叫那个秃顶的执政官自己不争气，生不出儿子。

    “小姐既然不喜欢白色，那就换花色。”嬷嬷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从容，是云淡风轻，她从莉莉姆小姐的母亲那一代开始就在总督府工作，早就积累起了充足的经验：“你们两个，按住小姐的手脚，花裙子拿过来之前，我们先把小姐的妆给画起来。”

    十八年前莉莉姆父母的婚礼上，她就是这么对付莉莉姆的母亲的，嬷嬷的脑海里充满了怀念：莉莉姆像极了她的母亲，说话的态度，小脾气，甚至是对衣服颜色的喜好。

    “小姐不要急，这很快。”嬷嬷往莉莉姆的脸上扑了扑粉，莉莉姆发现梳妆镜里的自己的颧骨上多了两道明显的粉红圈，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色则因为扑粉的原因变得煞白。

    “我不明白！”她尖叫了出啦：“这是哪里的调调？你们怎么能把我打扮成棺材里的尸体——就像我妈妈那样！”

    “因为男人就喜欢这调调。”嬷嬷声音平淡，继续扑粉：“他们认为白色的脸和粉色的腮红非常严肃，而成人礼是严肃的场合——小姐您母亲的葬礼也是严肃的场合。”

    “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她继续尖叫，直到窗外飞进来一声“别再吵了！”——声音是从四楼传过来的，应该是正在阳台上施法的巫师。莉莉姆听出了巫师声音里的不耐烦，于是她降低了音调：“我可没忘呢，我们拉古萨的孩子懂事的时候，大人们教他的第一句格言是什么？是‘自由胜过黄金’！但是现在呢，我还有一点自由吗？连父亲都是，连嬷嬷你都是，还有你、你、你……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了！”

    “抱歉，小姐。”嬷嬷语调依旧，她正在考虑刚拿来的花裙子是否适合这种严肃的场合，小姐穿这东西出去会不会引起一片嘘声：“我不是拉古萨人，我不懂什么‘自由胜过黄金’，我只知道您是我的小姐，您的父亲是我的主人。现在主人要我服侍小姐，让我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能丢人现眼，就是这样。”

    莉莉姆放弃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辩得过嬷嬷，有时候连自己的父亲都辩不过她，只能乖乖地让她给自己梳妆打扮。她也知道即使自己辩得过嬷嬷，侍女们也不会放开自己。

    ‘现在只有奇迹才能救我了。’莉莉姆想，她已经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谁了，谁家的小姐脸上扑一层厚厚的粉都认不出自己，就好像当初她没认出躺在棺材里的是自己的母亲一样。

    奇迹如约而至。

    丹德里恩如果不是最先感受到异状的人，那他也应该排到前十个里面。鲁特琴的琴弦在哀鸣——是的，哀鸣，只有弹奏它的吟游诗人才能从琴弦和琴音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的律动里觉察出这一点。

    他捂住琴弦，不再弹奏，而是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刀斧手，也没有什么特别鬼祟的人——即使有，他也看不出来。

    鲁特琴在哀鸣，那么接下来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而且多半是坏事，毕竟既然是“哀鸣”，又怎么回事好事呢？

    他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仔细思考，遇到这种情况首先应该找到附近的巫师。这是他从吟游诗人学院学到的最后一课，学院不仅要教会这些年轻人谈鲁特琴，唱歌，写诗，还要教会他们如何自保。而很显然，碰到这种状况不明的危机，第一个正确反应应该是找到附近的巫师，巫师有无数种自保手段，而且也不介意顺手保护附近的人，只要你跟得上巫师的脚步。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大厅里没有巫师。一般有钱的贵族人家都会雇佣巫师，拉古萨总督总不至于抠门或是贫困到巫师都请不起的地步，那么这种时候巫师就应该别的地方保卫总督府的安全。

    ‘是的，巫师不在附近。’丹德里恩又痛苦地转起脑筋，渴望从无数的诗歌和销魂艳遇里回忆起当初在学院上的课程。

    ‘第个正确反应是找到附近的怪物猎手，或者你们按照北方人的习惯叫它狩魔猎人也行，怎么叫都行。找到它，然后站在它的身边。’

    丹德里恩满怀希望地抬头看了看，附近没有怪物猎手，这种场合哪会请那种东西到场？

    ‘第三个正确反应，找到一个可以遮蔽自己的地方，最好是桌子或椅子下面，双手抱头，屁股撅起，眼睛紧闭，不要管其它的事情。如果你带了鲁特琴，请把它靠在怀里，谨记，鲁特琴比自己重要。’

    丹德里恩不顾周围人奇怪的反应，他一跃而起，抱紧了自己的鲁特琴钻进了长椅下面，按照标准姿势躲了起来，还不忘把自己的帽子拿下来。

    巫师最先发现的异状，比丹德里恩快，而且精确。

    他早就在怀疑今天的天气突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在往常，一般的雨云在经过他一段时间的施法后就会离开拉古萨，但今天不同，从海上飘来的乌云无边无际，他能感觉到云层确实在随他的魔法不断移动，但不论怎么移动，却依旧见不到头。

    不过短短时间，整座城市已经阴云压头。浓黑的云层不断翻滚着，它很低、很低，几乎已经快要压到附近山头上的教堂屋顶了。云层内部不断闪着转瞬即逝的白光，巫师知道那是闪电，是正负能量相互碰撞的产物，而不是那些愚夫愚妇口中的神明天威。

    聚集在浓黑乌云中的能量让他着迷，一般的雷雨天不可能聚集这么多的能量，他迫切得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么多的能量汇聚在拉古萨这座海港城市。如果是自然原因，毫无疑问这是自然科学上的一大新发现，而作为发现者，他将被载入史册；如果是人为原因，那么那个家伙将会因为违反《巫师条例》而被通缉逮捕；如果是神器……

    他舔了舔嘴唇，神器，熟悉而陌生的词汇。相传得到神器的人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幼，最终全都成为了强大的巫师——是的，强大，非常强大，伴随着难以想象的能力与智慧。

    巫师把所有用来施法的材料全扫到了一边——昂贵的水晶球，同样昂贵并且稀有的香料，观测云层的黄铜望远镜——水晶镜片，纯手工打磨……等等。他现在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必须知道导致这种自然异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必须比自己的同僚们快。

    他拥有优势，但是不多。他虽然人就处在能量汇聚点最中心的拉古萨，但是附近的同僚很快就能赶到，让他欣慰的是那些家伙多半用不了传送，必须跑过来，除非他们愿意冒传送时被能量风暴撕裂的风险。

    ‘时间宝贵。’他想，拉古萨人常说自由胜过黄金，但现在毫无疑问，时间胜过自由，时间就是一切！

    莉莉姆撒欢似的奔跑在昏暗的街道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她铺满粉末的脸上，帮她洗刷那些厚重而又不自然的装扮。

    天空昏暗地不像是午间，压城的黑云似乎正在酝酿，闪电阵阵，雷声滚滚，但它却仅仅像挤似的只漏出这么一点小雨出来，不过这倒也是好事，莉莉姆暂时不用担心被倾盆大雨泼地满身是水。

    就在不久前，酝酿中的云层不知为何突然分出了一道闪电，径直劈中了总督府的楼顶。莉莉姆则趁着嬷嬷和侍女们慌乱的时候想办法从屋里逃了出来。她出来的时候看见自家的楼顶被闪电劈出了一团大火，不过想来现在是雨天，而且家里那么多人，还有巫师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就没有太关心。

    自由胜过黄金，莉莉姆这只金丝雀从关押自己的牢笼里逃了出来。她漫步在小雨中，街道上除她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行人，有且只有云层中不断轰鸣的雷声、总督府传来的人们的慌乱声和不远处翻腾的大海的咆哮声。

    她想起了前不久在窗台上眺望着的海洋，海天的连线处那一团隐隐约约的、模糊的黑色影子。拉古萨人依靠海洋，热爱海洋，他们对海洋从无畏惧，莉莉姆也是如此。而现在没有人能够限制她的自由了，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街道上只剩下了一个不断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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