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狄仁杰!起来!”狄仁杰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一定是在做梦。狄仁杰这两年来几乎每天都在做这个梦,就是梦到他清早叫自己起床习武。可是每每睁开眼睛,却不见那人的红发蓝眼一脸怒气,只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床上是自己孤伶伶的一个人。狄仁杰的心顿时凉了,被窝也跟着变冷了,于是他决定,今天绝不睁开眼睛。
果然,那个声音又着急了几分:“狄仁杰!你要睡到何时!在御史台你就是这般懒散模样?!”有人在用力的推动自己,那人见到这样的推动毫无效果,又改为拉着他的双手往起拽。
虽然在半梦半醒之间,蛮劲儿拽起的力度拉得手臂生疼的感觉确是无比真实,狄仁杰一时吃痛“哎呦”一声顺势坐了起来,立刻对上一双湛蓝色眼眸:“啊!尉迟!你怎么会在这里?!”着实吃了一惊的狄仁杰愣了一愣,遂即握着对方的肩膀开始摇晃。
“这是我的卧房!”脾气如红发一般火爆的尉迟真金用力的拍掉狄仁杰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站起身,抓起他的衣服就扔了过去:“起来!陪本座习武!”
看着眼前着三品紫色官服的大理寺卿,狄仁杰心内一阵欢喜,想起昨天晚上秉烛夜谈,并非梦幻,自己确实回到了大理寺,确实又可以和他涉险办案同甘共苦。
自顾自的欢喜过后,狄仁杰手忙脚乱穿戴梳洗完毕,慌张间出得门来,才发现天刚蒙蒙亮。
他起的还是这么早。
刚刚出得门来,狄仁杰一眼便看到头顶露出鱼肚白的暗蓝色苍穹,镶着星星点点几抹光亮,一轮还未落回地平线的残月下站立着一个修长劲瘦的身影,负手仰头,美不胜收。
狄仁杰万分欣喜,心里想着说辞,意欲上前搭两句话,谁知喉咙里那“尉迟”二字还未出口,那人却不知从何处抽出随身唐刀,舞着刀光向自己杀来。
堪堪躲过第一计杀招,狄仁杰便一身冷汗,却见那人顺着收手的杀招挽出一串凌厉刀花,寒光瑟瑟,再次向自己紧逼而来。这一刹那间,狄仁杰想死的心都有了。可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不容他再有过多的思考,他的注意力被迫全部集中在那片反光的金属刀片上,狄仁杰只能凭借着自身的本能反应,辗转腾挪左右突闪,终于勉强躲过一串十来余次的砍杀。
“狄仁杰!你的亢龙锏何在?!”尉迟真金对狄仁杰的无力反抗和刻意躲闪非常不满意,很明显这两年来此人武功并无长进而且愈发迟钝简直不堪一击,这一气之下,尉迟真金将刚刚收回的刀锋一个反手再次出击。
“亢、亢、龙龙,锏?”狄仁杰此刻不能连贯说话的原因就是脑子不能连贯思考,于是他一边继续躲避尉迟真金因为生气实际无甚力度和杀招的攻击,一边断断续续地回忆着那个死沉沉的、他们所谓的“兵器”到底被自己收拾进了哪个箱子压底。
“难不成你在问本座?!自己的兵器都不知在何处!”尉迟真金话音刚落,甩手将收回锋刃的唐刀扔给狄仁杰,待他持刀站稳,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抽出随身的鎏金银香囊,向狄仁杰左肩部挥去。
还好狄仁杰注意力够集中,意识到有物体向自己袭来时那银香囊距左肩部已不足一尺,他微微向右一侧身,闪了过去。谁知那银链由于内力支持竟然化做一根极细的银棒,就势向他头部扫来,狄仁杰原本右侧着的身体只得顺势仰面向后弯去,但是因为长久没有习武再加上之前没有热身,他的老腰已经向后弯到了极限,若再用力恐怕就只能听到“咔嚓”的断裂声了。
眼看硬如钢筋的银链就要扫到狄仁杰的脸侧,尉迟真金带着银链的手向上一使力,那链子蹭着狄仁杰的左边侧脸就向斜上方扫去。
好险啊差一点破相。狄仁杰心里嘀咕着,同时,他的老腰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只好顺其自然的向后倒下然后仰面半躺在地上。
尉迟真金停下手中动作,气喘吁吁,他是真的因为生气而喘吁吁:“刀!你怎么不用刀挡住!”
是啊!自己手中还有刀。狄仁杰陪笑:“大、大人!你、太快,我反、应、应,不及。”
收了刀和银香囊,尉迟真金看也不看瘫坐在地上的人,扭头便走。
“尉、尉,迟迟、大人!”狄仁杰连忙站起身追了上去:“大人何故生气!狄某在御史台每日忙到午夜,早上起床案前便堆积如山,皆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举报信件和各处官员互相弹劾的文书,当日必须处理完毕,不然便会耽误第二日的公务。大人!他们连同僚在街上吃只胡饼都要弹劾,可想信件文书之内容!其中十之四五纯属捏造无中生有,十之四五言之无物无理取闹,只有那十之一二,还能入狄某之目。可是他们偏不重视狄某重视的这十之一二。”说完,狄仁杰等着尉迟真金的反应。
尉迟真金已经端坐在案几旁准备吃早饭,但是他还是将狄仁杰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脑子里,并迅速将有用的信息过滤了一遍。
一民曰鱼保家者,向天后献策,请铸"铜匦",奖励告密。天后允诺。遂诏旨各个州县,凡有欲进京告密者,州县予以驿马及五品官员奉养,送其尽速来京,并不得"问诘"所告内容。若所告内容属实,加以奖励;若所告内容不实,则免予追究。从此告密者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跑到长安及洛阳向"铜匦"中投信者络绎不绝。这个"铜匦"设置以后,世人皆可"闻风言事",告密的人们,也就越来越多,其中的主要人群,就是各类地痞无赖,以至于积案如山,日渐"垃圾化"。天后没有办法,只好"无赖事,无赖毕",就从无赖中拔擢了一批官员主事刑讯、治狱。这批无赖,大多出身于市井和下流社会,如今进入到宫廷及上流社会,成为出身草根的新兴官僚。因以告密和酷刑肃清天后政敌而风生水起的周兴,由尚书省都事一步步擢升为刑部侍郎,只用了三年时间,却诬告陷害了朝内五十余人;因告密而入朝为官的极品无赖当属来俊臣,现顶替狄仁杰被任命为侍御史,主管事宜便是公卿奏事,举劾非法。
想到这些,尉迟真金明白,狄仁杰在提醒自己现在所处政局,自上官仪十几年前被杀开始,朝政实权已逐步落入天后之手,朝中旧派老臣及李氏宗亲绝不会坐以待毙,必要誓死反抗将天后拖下马来。天后为保自身权力,必将展开一场血雨腥风的政治变革,而诛杀反对派老臣及其从属,在这几年里只能算作一个开始而已;她还要想着法子打着法理人伦的幌子蒙蔽世人双眼,堵住舆论口舌,所以秉公执法的狄仁杰被踢出了局,见风使舵、惟利是图、不择手段的来俊臣则粉墨登场。
“你我,不过棋子而已。”尉迟真金明白狄仁杰所指,无可奈何叹息道:“皆是棋子,难不成还要煮豆燃豆萁?”
“只怕若不被她所用,必除之而后快。只希望你我不要在釜中相拥而泣。”狄仁杰苦笑摇头:“不论如何,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说罢,开始狼吞虎咽。
尉迟真金看着狄仁杰毫无形象可言的吃相,正色道:“狄仁杰,从今日开始,本座会督促你好好练武。你做不成官也好、不能秉持正义也罢,总之本座不想早早看到你的尸体。”
狄仁杰听到这话,知道此人还是时刻惦念自己的,只是这武练起来确实要人命啊,也罢,脱手刀下死,做鬼也甘心,于是他点头应允:“大人放心,属下定当全力以赴习武健身,有朝一日必能亲身涉险以护大人周全。”
“那样最好。”尉迟真金再无他话,低头认真吃起饭来。他心中自然晓得,自己真正的险境,便是自古忠臣的一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到那时,不连累无辜已是幸事,又何来狄仁杰“亲身涉险以护大人周全”之说?
二人想到此时境遇,一时无语,不免替对方担心起来,如果真的"在釜中相拥而泣",那可算作同生共死的幸事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