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尉狄二人看着鲛人半天没有动静,武承嗣以为他们被这珍奇怪物所震撼,已然完全被它吸引,于是洋洋得意的开口说道:“鲛人,武某人手下在南海办事之时,偶尔得见一些岛上居民捕来饲之,得鲛绡纱和白珍珠,生活富足。若捕之,必在其成年之前。据说成年男性鲛人身披铠甲一般的鱼鳞且力大无穷,在海上与之角斗必无胜算;而成年女性鲛人则貌美窈窕、动作灵敏迅速,善于迷惑人心,只可塞耳远观。而此未成年鲛人,便是武某人动用两百人力耗时三年所得。”
狄仁杰感叹眼前这鲛人没有遇到知己主人,遂吟诗道:“鲛人潜织水底居,侧身上下随游鱼。轻绡文彩不可识,夜夜澄波连月色。有时寄宿来城市,海岛青冥无极已。泣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明年期。始知万族无不有,百尺深泉架户牖。鸟没空山谁复望,一望云涛堪白首。”
尉迟真金一听,这诗便是诗人李欣的《鲛人歌》,诗句中感叹鲛人有情有义,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反衬出堂上之人实乃不择手段追逐利益、毫无怜悯慈心的狠辣之徒。
听到狄仁杰吟出赞美鲛人的诗句,武承嗣不但不曾听闻更是不知其深意,哪敢随便品鉴,只好开口问道:“狄寺正既然被称作通天神探,可从此鲛人身上知晓些什么?”
狄仁杰一听此话,心想果真要全部说出来,恐怕武承嗣又要不高兴了。但是依着狄仁杰的性格,本就是好怜悯众生、喜抱打不平之人,怎能见得如此对待无力反抗的鲛人?只见他蓦然转身正对着首席主人,悠然自得却又不卑不亢的说道:“若鲛人真为蓝发碧眼模样,那这只鲛人便是其中之异类,也许就是因为身体异样,它泣而泪珠,则是与其他鲛人不同的血色珍珠。传说鲛人所泣珍珠皆为其血泪,那泣白珍珠之鲛人血肉自然是白色的,而这只鲛人的血肉,则是如凡人般的血红色。怕是这只鲛人太通人性,终不得心灵相通之人,不愿再泣血珍珠吧,不然也不会落得个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下场。”说着,狄仁杰嘴角沁出一丝狡黠的嗤笑。
尉迟真金心内暗叹说得好!
武承嗣当场脸色骤变,心内不悦,不料狄仁杰竟敢直言不讳,让自己下不来台,但是此时又不便发作,只好岔开话题命令那鲛人道:“血珍珠!为诸位大人献歌一曲!就唱那首本公最喜的《冒雨寻菊序》。”
再说这鲛人被带回来以后,武承嗣就找了乐师专门教它唱歌。但凡乐师唱过一遍的诗词,它都能过耳不忘完美再现。这鲛人也曾唱过它自己的歌,但是都被武承嗣喝令家丁悉数怒骂鞭打回去,从此,这只鲛人不再唱自己的歌,时间一长,也不再产鲛绡纱、泣血珍珠,任人如何逼迫欺辱,也咬牙不再哭泣。这只不甘忍受屈辱的鲛人,名字就叫做血珍珠。此刻,面对如此不通心意随意鞭鞑蹂躏自己的主人,它决定死也不再为他而歌。
那边乐师前奏一启舞姬纱裙翩翩,尉迟真金和狄仁杰只好再次屈身入席。半晌,这边鲛人却没有开口。
武承嗣喝住乐师舞姬正要发怒,却见鲛人转头望着替它扼腕叹息仗义执言的狄仁杰,微微一笑,眼眸中映着摇曳的盏盏烛火流露出无限温柔,朱唇轻启开口唱道:
“纵是有缘相逢人世间,
却叹你我殊途心相远,
夜阑潺潺雨、烛影幽幽魂,
知我懂我只一人。
如今困入樊笼深似海,
却盼与君吟唱归去来,
轻抚伯牙琴、心曲赠知音,
煮酒黄梁暖罗衾。
只恨人世多别离,
执手君回眸、放手君已走,
空叹人消瘦。
花自飘零水自流,
愁情锁眉头,却又缠心头,
寒意侵兰舟。
从此两殊途、陌路不相知,
琴瑟难和沧桑尽,相思那堪吟。
不求一人心、白首不相弃,
只愿天涯共此时,今朝在咫尺。”
一时间歌声流连于众人耳边,当真是天籁之音闻所未闻。
武承嗣只让鲛人唱当下流行的诗词,从不听它唱自己的歌,也从不关心这样的怪物竟然还会抒发自己的感情。此刻听到这悲伤的歌声中竟然透着无比的坚定和殷切的希望,曲调悠远宁静,嗓音缠绵铿锵,一字一句直击听者内心最软弱的地方,罄得人心生疼。但是,它却不是为自己而歌。当即,强烈的不快与愤恨立刻涌上心头,武承嗣下意识的侧目看向尉狄二人,发现他们竟隔着三个席位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再想起之前种种,他咬牙切齿挥手招来身边家丁,耳语一番,遂即心内暗笑当众肃杀尉迟真金锐气的时刻终于到来。
这边二人将鲛人歌中词句听得真切:尉迟真金只道这歌中深意另有所指,内心隐隐不悦;狄仁杰却叹这种场合唱这歌未免过于悲伤了些,这鲛人随后又免不了挨得一顿好打,至于其他意思,他乐得装作还不知晓。
这二人正被小心思纠缠不休,那边家丁取来一个四尺有余的锦盒,站在主人一旁。
待鲛人歌完,武承嗣右边嘴角向上一斜,站起身说道:“这便是此次宴席上请各位品赏的真正宝贝。”说罢,他打开锦盒,拿出一把漆黑鞘锍银线的四尺长刀:“此乃东瀛第一打刀,因其修长锋利形如脊骨,武杀起来不见刀光利影恰如鬼魅,故得名曰‘鬼骨’,又因此刀杀气太甚,斩人无数,死人试可断‘四胴’,也被称为‘妖刀鬼骨’。就是大唐第一高手,怕是穷尽此生也未必得见此类宝刀。”
虽不敢深究“断四胴”之残忍血腥,席间仍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看见尉迟真金还是毫无表情竟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武承嗣咬牙继续挑衅道:“本公在长安时便听闻尉迟大人乃大唐第一高手,今日有幸一见,你我切磋一番可好?也可让在坐的大人们见识一下何为森森‘鬼骨’。”说着,武承嗣便嗖的一声抽出鞘中打刀,顿时寒光瑟瑟如若鬼影闪现照得人心惊胆战。武承嗣随手挽出一阵刀花,果然不见刀光利影只闻扫风呼啸之声,他在停下动作时调整了刀面角度,使刀光正好映在尉迟真金咬肌凸起的脸上。
“武大人果真要与本座切磋?”尉迟真金将端起的茶杯轻轻放下,幽幽问道。
“难道大理寺卿害怕了?”武承嗣抖了抖手中刀光,让它在尉迟真金的脸上晃了晃。
尉迟真金怎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挑衅,气愤之余他右手手掌向下一拍,竟将青花茶杯整个按镶入案几之内,却未见杯体丝毫破损;随着一个翻身跃出案几,离手之时也不见一滴茶水溅出;红色睫毛随着跳跃带起的风微微一闪,尉迟真金便稳稳落在宴席中场,他不无轻薄的笑着看向挑衅之人:“承让。”
武承嗣也毫不示弱一个飞身站在尉迟真金五尺开外,双手持刀摆开架势:“本公领教了。”
那边狄仁杰自知无法阻拦,只能暗暗拍额、心内连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