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英雄末路 第三十九节尘埃落定

    寒冬腊月,天空一直昏昏暗暗,不曾见一缕阳光。

    已近年末,早市上依旧熙熙攘攘的的人群中,沙陀忠徒步疾行,正欲横穿街市,却被前面的人群推了回来,稍显惊慌的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三辆马车冲破繁华街道疾驰而来,将人群挤到他的面前挡了去路。沙陀忠的个子本来就高,只消稍微踮起点脚尖,便可毫不费力的越过这片黑压压的头顶看过去,只见那三辆马车上共拉了五口破旧的棺材,当即心内一阵惊恐,脑袋里闪现出其中一个里头躺着身首异处的狄仁杰的念头,让他顿感心惊肉跳。

    努力平复着情绪的沙陀皱着眉抬头看了看洛阳城上空压顶的暗沉,复又神情凝重的低了头,偷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内怀。尉迟大人出门办案已经整半个月了,眼看天后所定期限已至,且魏元忠等六位大人皆已结案初判为死刑,若再不救狄仁杰,只等天后一道圣旨,他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都怪薛勇和裴东来将血书藏了起来,说的好听,是要等尉迟大人找了证据一起上呈天后,还不是贪生怕死怕被牵连,自己还真是傻,信了他们的鬼话,真该早些偷出血书直接奏请圣听,又怎会寝食难安等到今日。

    怔怔的望着那五口骇人的棺材远远的去了,沙陀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还是办正事要紧,希望天后见到血书后能为狄仁杰洗刷冤屈。

    站在西朝堂外登闻鼓下,沙陀忠紧握鼓槌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现在这是救狄仁杰的唯一办法,也是唯一的希望。

    乾元殿内,武承嗣跪在殿中,恨恨说道:“皇姑母!初五那日尉迟真金出得定鼎门后一路向北马不停蹄,不到一日便将御史台同去的三位同僚落下很远,那日探子来报之时,臣侄就觉得此中必有蹊跷!他莫不是有何见不得人的阴谋?当下臣侄就招了些武功高强的侍卫追了过去,一时情急竟忘记向皇姑母禀报,请皇姑母恕罪!”

    武后并没有要责备武承嗣的意思,他的心思她怎会不知,为防他胁迫尉迟真金意图不轨,她早就未雨绸缪布置好了一切,却没有料到武承嗣下手比自己预想的快了一步。既然尉迟真金的死只是时间问题,那她此时何不顺水推舟。一切还尽在掌握,自然不必点破,她只是淡淡说道:“本宫想知道的是:尉迟真金究竟是怎么死的。”

    武承嗣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启禀皇姑母,臣侄悄悄跟着尉迟真金日夜奔波,五日后竟到了阴山脚下,见到他和两名胡人、两名突厥人汇合之后,言谈举止间亲密非常。臣侄大胆推断尉迟真金有叛国通敌之嫌,是被敌国买通藏于我大唐的细作。如今尉迟真金自觉天后对其不再重用,于是借此番查案之名意欲逃窜他国!臣侄再次斗胆自作主张,要将其捉拿归案,谁知遭到他五人顽强抵抗,那尉迟真金武功更是了得,万般无奈臣侄用了些暗算之术,下手重了些,只能抬回这五人的尸体。臣侄自知有罪,特请皇姑母裁断!”

    纵使武承嗣将事情始末说的完整顺畅有理有据,但武后也绝不会轻易就相信他。尉迟真金已死,总要给自己和亲侄儿找个台阶下,此刻不信也得信,再假也是真。快速审时度势后,只见武后娥眉倒竖一怒而起,厉声说道:“叛国通敌!尉迟真金好大的胆子!”

    “皇姑母息怒!臣侄已命人将那胡人和突厥人的尸体一并带了回来,所以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还请皇姑母明查决断!”武承嗣火上添油的本事愈发长进了。

    “传旨下去,明日清晨上朝前让文武百官挨个看看那胡人和突厥人的尸体,随后都抛至山林喂与野兽。至于那尉迟真金,”武后说到这里,竟顿了一下,再开口便做了个残忍的决定:“即刻于午门焚烧其尸、于荒野扬撒其灰。本宫要告诉朝堂上下和黎民百姓:叛国通敌,罪大恶极,焚尸扬灰、咎由自取!”武后说的咬牙切齿,面上表现的恨其入骨,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还有一个人,她必须立刻除掉。这个人,正是前宫廷太医王浦。原本想留他做个替罪羔羊,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皇姑母圣明!臣侄即刻去办!”武承嗣欣喜若狂,没有料到武后一句责备也无,竟全信了自己的话,于是颠颠的跑去善后了。

    武承嗣前脚离去,后脚便有朝堂主事大臣前来奏报:大理寺医官沙陀忠挝登闻鼓,以求天后申冤。一边说着,这官员还捧上了狄仁杰狱中所书血状。


    武后一听,心内当即愈发忿忿,一事未平此事却又再提,本不想理会,直接将沙陀忠处置了便是,可是再往后一听,那血状竟是狄仁杰狱中所书,这样一来,她还是颇有兴趣看看他可有计谋扳回一局。“且将血状呈上来。”

    武后展开血书,一气读完,那“转薛”二字,教她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连连。狄仁杰,总是意想不到的戳中她的痛处,而这些痛处恰恰是这个国家的病处,把会开方子的神医都处死,并不是她之本意,犹豫不决之时,这手中血书的方子,不温不火,拿捏的恰到好处。

    见到武后盯着血状沉默不语,那主事大臣斗胆问道:“敢问天后,沙陀忠如何处置?”

    武后被这一问问的回过神来,想到将要找个由头处置了他的师父,那先处置了徒弟也未尝不可,反正他早晚也要受到牵连,也可借此断了朝中百官为狄仁杰等人平反的念想。“狄仁杰逆反案已尘埃落定,无可反驳。传本宫旨意:沙陀忠意欲为罪臣开脱,罪无可恕,按逆反案从犯交刑部审理。今后若还有人要为狄仁杰等人开脱,直接以从犯处置了便是,莫要再扰本宫清静。”

    “是。臣谨遵懿旨。”

    待那大臣退出殿去,武后柔声唤道:“念骄儿。”

    “臣在。”一旁女官男装扮相,英姿飒爽,应声和答。

    “即刻拟旨:原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借查案之际行叛国通敌之实,形迹败露后执迷不悟依然负隅顽抗,已被就地正法,其罪大恶极难以名状,现焚尸扬灰以儆效尤。尉迟家族皆受牵连尽数驱逐出境,永世不得归国,违者当诛九族;狄仁杰等七人逆反大案,虽皆犯死罪,但念其属‘八议’中有能有功者,可从轻刑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改判终生监禁,罚至官衙各处劳累一生,无皇上和本宫的旨意,永生不得复用。”

    “遵旨。”抬头见到武后若有所思,这女官开口问道:“天后还有何旨意?”

    沉默半刻,武后说道:“再传口谕下去,尉迟真金的死不得告知狄仁杰。就让狄仁杰去进奏院焚字库烧奏折罢,明儿个,让薛勇亲自送他去。”

    “遵旨。”

    “还有,传王浦即刻觐见。”这王浦研究梵衍那国进献的赤焰金龟,已有月余,结果如何,是该挑挑刺儿了。

    女官躬身退下,自去拟旨、传旨,诺大的乾元殿内,只剩下武后和三个贴身女官。

    攥着那片血书,武后沉默了很久。当她渐渐平静下来,心内涌起淡淡的哀伤,于尉迟真金,她信他绝不会叛国通敌,但事已至此,只能借机毁尸灭迹。人命生死,于她指间,如捏蝼蚁,一念之差;峰谷沉浮,于她眼中,如视尘埃,飘而不定。武后微微合目,双手合十,将血书合于掌间,轻声诵念道:“舍报之后,无用躯壳,当作灰烬,还归苍天。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去无来,不生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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