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流 一

    我不喜欢陈二,他说话太夸张。加上王猫我们伙儿共三个人,在他嘴里却是个声势庞大的丐帮,并且牛哄哄的路宣嚷,前后吓倒过好几个人。要说吧,吹牛皮是他们家祖传技艺,他有责任传承下去,并且发扬光大,否则对不起十好几代祖宗。陈二的爸爸是个伟大的人,伟大就伟大在居然生出了陈二这样个天才儿子,家学光大有望,所以在陈员外的砍刀砍到头顶上那刹那时,他想到陈二这个孩子,顿时觉得无愧列祖列宗,于是死得很安慰。七岁的陈二逃出来后,开始在江湖上闯荡。由于他开口说话,附近的牛皮就会破裂,因此他受尽了殴打。随着年龄的增大和功力的加深,他张嘴,个城市的牛皮就全部报废。城市中与牛皮有关的商家与市民就联合起来上书市政府要求驱逐他。于是他从个城市被驱逐到另个城市,然后再被驱逐。后来四海城市联合会发布统公告,禁止他进入任何座城市。他只好在乡村流浪。可是四海乡村联合会马上也召开大会,发布统公告,不准他再在乡村立足,因为只要他张嘴说话,方圆十里以内,不管再怎么瘪瘦的牛,肚子都会迅速膨大最终破裂,牛皮变成碎片。城市和乡村都不让自己呆了,陈二想往天上去,可是上帝不给他扔梯子,他爬不上去。他又想往海里去,但他不会游泳,又不想被鱼吃。他非常郁闷,只好去西北荒无人烟的大漠弋壁。他就是在流放去大西北的路上遇到本帮主的。

    由于他天天讲月月讲,说我们的相遇具有历史意义,所以我就在这里介绍下当时的情景。

    这要从我和王猫次小小的逃亡说起。那天我和王猫流浪到附近镇上,看了看街道的风水,在街中间人多的地方摆出破钵,准备在此营业。王猫装作断了腿,爬在地上喊“好人,可怜可怜吧”。我是有文化的,负责广告的制作,拿粉笔在王猫前头书写我和王猫的悲惨遭遇。我的字写得非常好,在我家还很阔的时候,我买过庞中华的字帖,悉心揣摩,并写了几个字寄给庞中华批改。庞中华回信说我具有成为书法家的潜质。所以我直有个伟大的理想,就是在乞讨到足够的钱后,就买身好衣裳和套文房四宝,去繁华都市卖字,就让王猫当书童,跟着背桌子和笔墨纸砚。这个伟大的理想支撑着我率领王猫风餐露宿,从西北路往西安移动。

    我制作好我们的广告后,就算是正式开张了。可是我刚在王猫旁边坐下来,就闯过来彪比我们还脏的人,说我们占了他们地盘,要砍死我们。我不认为他们只是恐吓,因为为首的那位手里真的拿着把削铅笔的小刀。我和王猫都是好汉,不约而同地认为不能吃眼前亏,于是撒腿就跑。在逃出街道的刹那,我回了下头,发现我和王猫的位置已经被两个乞丐占了。

    那帮肮脏的乞丐只追到镇口,我和王猫却狂奔了二十里。王猫是个非常懒的人,极少做这样的爆发性剧烈活动,本来我怀疑他能不能从那帮乞丐的刀下逃生,没想到他跑得居然比我还快,如果不是我支撑不住叫住他,他有可能口气跑到西安去。我说王猫别跑了,他没听见。我大声说王猫他们不追了,他依旧脚下如风。我声嘶力竭地呐喊:“王猫,该睡了!”他才顿时变作面团,颓然卧倒在黄泥路上。

    黄泥路的左侧是三间破平房。我很佩服创造了这座工程的建筑师,他居然能把砖墙砌得就象城市广告牌上的美女样曲线饱满,房子却没有倒蹋。房门正上方钉着个米多长的牌子,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我说过我是有文化的人,我认得那五个字是:“环球大酒店”。我望着那五个字,心中充满鄙夷。“没有我写的好!”我对王猫说,语气非常自豪。

    王猫是个庸俗的人,对精神文明从来不关心,他只关心没了破钵,以后怎么讨钱。因此我有些鄙视他。这时候我想到了那幅精心制作的广告,不禁有些愤怒。那是我的作品,却被帮无赖强行抢去,无偿使用,还有什么比这种豪夺更无耻的?于是我鼓动王猫陪我回去找他们谈判,我们可以不在镇子上讨钱,但是那个广告的版权却无庸置疑地属于我,至少他们得给些稿费。可是王猫不去,领头乞丐手中那把已经生锈的铅笔刀让他不寒而粟,他怕被他们砍死。而且我说过,他非常之懒。在我们离开家乡出来流浪以前,天个小偷踩错点儿摸到了他家,狂搜番什么值钱的也没有。按小偷们的规矩,行动后不能空手而归,于是就掂起只锅要走,不料刚提起来,就听见“咚”声响,有东西摔到了地上。王猫被惊醒,看到有人偷锅,爬起来就赶。小偷见他追得紧,拨出水果刀,回头劈面砍了他刀,砍下老大片儿东西。王猫心想这下死定了,可是不觉得痛,用手摸,原来小偷只是把他脸上五寸厚的灰砍掉了。王猫不敢再追,悻悻回到家,发现自己的锅就在地上,那小偷原来只是提走了幅锅巴。他发现平时不洗脸不刷锅,在关键时候竟救了自己,更加懒得有理了。当日我们起离开家乡外出流浪时,他脸上的灰大概有尺厚了。我出身书香门第,具有比较高贵的血统,就是去流浪,也要做个体面的流浪汉,我不能容忍这么脏的人追随我,于是拿斧子连劈带砍,最后又用菜刀削了半天,终于把他的脸皮儿剥出来了。

    我现在就坐在黄泥路上,指望又懒又怕死的王猫陪我跋涉二十里地,冒着被生锈的铅笔刀砍死的危险,去维护我的广告版权。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不合人情,我不该对他有这么高的期望。然而我心里还是非常生气,觉得死猪样躺在地上的这家伙窝囊死了,百无用,让我操碎了心,却无法得到哪怕是丁点的安慰。就在这时,我看到只干瘦的青蛙从东方踽踽而来。

    确切说那不是只青蛙,而是个酷似青蛙的人。再确切说,不是水草窝儿里的青蛙,而是被晒干的青蛙。四肢和身躯被风干了,只剩下个硕大的脑袋。而这个硕大的脑袋,只是为了那张辽阔的大嘴巴而存在,眼睛鼻子的地位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至于有没有眉毛和耳朵存在,则需要加以考证。他背着个连丐帮的人都不要的破布包,迎着血红的夕阳孤独地走过来。

    我承认我这辈子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奇观,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我是个求知欲很强的人。那只干青蛙走近,对我充满解剖研究意味的目光很不满,翻起白眼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我承认我这辈子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吐,而且从没有象现在这样吐得踏糊涂。昨晚在我的领导下,王猫偷了只鸡,我指示他生起火来烤了,然后去蹲坑儿排空胃肠,准备大吃。由于没有我的监督与指导,王猫把鸡烤得片儿焦糊片儿生,就象那些时髦的艺术流派的作品,在相当小的文本空间内创造下了不可能具有的反差。我在愤怒之余,很惊讶他还具有这样的艺术品质。将就着把鸡吃了,结果塞在胃里不消化,直不舒服。这时候那些鸡血鸡肉鸡骨还有几根鸡毛汹涌而出,喷泻在王猫身上。

    王猫正在为失去了钱钵而忧伤,这时又被吐了身,倍感痛苦。他下子坐起来,伸手抓住青蛙的左小腿,把他倒提起来,摔麻袋似的将他在地上翻来复去的摔扑。对于王猫的这种血腥残暴我点也不吃惊,欺软怕硬是他的本性,他对硬的人有多怕,对软的人就有多狠,平时压抑得越厉害,逮到个机会发泄时就越疯狂。

    我狂吐之后,胃里畅快不少,于是兴致勃勃地旁观王猫摔打青蛙。青蛙的嘴不但大,没想到还很硬,在颠扑中还能说话,而且是淘淘不绝地说。我听他叫道:“我陈二纵横江湖三十年,未曾遇到敌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了世外高人。好了英雄,你住手吧,天下第是你的了,以后谁要想争,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些话听得我非常不爽。他是不是吹牛放屁我不管,他错就错在不该当着我的面推祟王猫武功天下第,他天下第了,他的领导--我往哪儿安排?因此当看到王猫晕乎乎地要住手,我黑了脸说:“再摔会儿。”

    青蛙不等王猫执行,早已在他倒提的手里冲我双手抱拳,朗声叫道:“哎呀,这位前辈,幸会幸会,难怪这位英雄神功盖世,如此了得,原来是有前辈在旁边指导。我陈二生遍阅天下英豪无数,从未见过象您这样仙风道骨气宇轩昂英明神武的前辈高人,令人见,顿生无限敬仰之情!”

    我是个正直的人士,向来反感阿谀献媚之辞,但是我觉得这个叫陈二的青蛙这番话还算中肯。还算而已,没有完全到位,所以我并不急着让王猫把他放正。陈二真是聪明伶俐的可造之材,马上进行补充:“本来我陈二打遍天下,没有对手,内心非常孤独,已生退隐之念,今日得遇世外高人,让我终于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实在是天意安排。我意已决,要拜前辈为师,鞍前马后跟随您老人家。”

    我双手叉腰,高傲地点了下头,说:“孺子可教。”命王猫放他下来。可是王猫却又不高兴了,因为陈二只顾对我公关,把他冷落了。王猫说:“我再摔几下。”又叭叭叭地摔扑起来。陈二大叫:“师父救我!”

    两个人的时候,我会尊重王猫的人权,大肚地容忍他发发小脾气,使使小性子,但是在第三人面前,尤其是在这个对我充满敬仰之情的陈二面前,我的权威绝对不容亵du。我板着脸说:“王猫住手。”王猫不住。我震怒,在王猫肥大的屁股上踢了脚:“我叫你住手,你耳朵里长猪毛了?”

    没想到王猫存心让我难堪。他翻了翻白眼,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又不是我妈。”

    “我是你领导。”

    “你凭什么领导我?”

    “凭我学问比你高。”

    “没见过凭学问当领导的。”

    “我字也写得比你好。”

    “没见过领导自己写文件。”

    “我可以把我的名字签得很花。”

    “签得花有屁用?”

    “签名是领导最主要的工作之,我至少在这方面具备了做领导的实力。”

    “我早就具备了做公务员的实力,我现在还是倒霉蛋。”

    我没想到王猫在关键时刻竟如此庸俗与反动,痛心疾首,厉声喝道:“我爷爷当过你爷爷的上司!”

    王猫的眼翻得更白了:“很拽呀?你现在不跟我样?”

    他居然认为我跟他样!我怒不可遏,咆哮说:“混蛋,谁跟你样?我血统比你高贵,学问比你深,字写得比你好,文凭比你高,比你有气质有素养,最重要的是我比你帅!你这白痴,你浑身上下哪点儿跟我具有可比性?”

    “那又怎么了?你不照样也是个要饭的?你的要饭功夫还不如我呢,看我收入比你高,你就眼红,说要按股份分配利润,天天占我便宜。”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到过这么嚣张的白痴,这么不可理喻的蠢货,反正我以前没见过。我想我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上帝大哥就安排了这样个无赖来做我的搭挡。这真是对我最严重的惩罚。我指天发誓,我定会忏悔。但是现在我必须先挽回我的尊严。王猫不是说他只听他妈的话吗?那么好,我眼观鼻鼻观心,血注经脉,气沉丹田,运起全身真力,爆发声道:

    “你个混帐二百五神经病无赖白痴收破烂的蠢货,你妈还得听我的话,你敢不听?”

    王猫果然被我这磅礴气势震慑,嚣张气焰立刻被压下去,楞了好半天才呆呆地说:“我妈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

    “你妈活着的时候我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你又不是我爸,我妈为什么要听你的?”

    “连你爸也听我的!”我自豪地说。

    “你又不是队长,我爸为什么要听你的?”

    “包括队长也得听我的!”我有些不耐烦了。

    “你又不是村长,队长为什么要听你的?”

    “村长也得听!”我恼火了。

    “你又不是乡长--”

    “闭嘴!”对这样的白痴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王猫眨着眼说:“被我问倒了吧?”

    “唉!”我为王猫的爸爸和妈妈叹息,心中充满了悲悯的情怀。可怜的对狗男女,怎么就生出了王猫这样弱智的儿子呢?真是叫人悲哀啊。我耐下心来,对王猫说:“可怜的王猫啊,听我说,你妈真的非常听我的话的。”

    “我不信!”他脸上表现出弱智人士所必有的疑惑。

    “我可以给你举例证明,你听仔细了。我曾对你妈说,吃饭得用嘴巴!你想想,好好想想,你妈是不是直就用嘴巴吃饭的?没有用过耳朵或者鼻子吧?我又命令你妈,走路得用脚!你妈是不是直到死都牢牢按我说的去做的?她为什么不用两只手走路呢?她为什么不学蚯蚓爬呢?因为我命令过她,要用脚。就仅仅这两件事,还不足以证明你妈是非常听我的话的吗?”

    王猫陷入了对悠悠往事的回忆之中。我深知,要穿过二十来年的时光,在漫漫的岁月长河里追思八岁以前的童年经历,对王猫这样智商的人是件多么艰难的事,何况他又是这么懒,所以这个思考过程将会非常痛苦。我是个充满同情心的人,怜悯地望着他,说:“不要想了,我说的没错的。你听你妈的话,而你妈听我的话,所以你也得听我的话,没错的。”

    王猫有些沮丧,可是不甘心,因为这关系着以后要不要接受我的领导,虽然在以前实质上直就被我领导着。他说:“你让我再想想,我已经想到二十七岁了。”

    晕倒!本来我估计他最多回忆到二十岁,没想到这么半天了,他居然只回忆到去年!这时王猫提着的青蛙陈二说话了,他说:“白大侠,拜托你先把我放下来,虽然这样倒立非常有助于我修练独门绝技蝙蝠功,但是您老人家会累的,为了不影响你回忆,还是把我放下来吧,那样有助于你聚精会神地思考。放心我不会怪你的。”

    王猫突然啊呀了声,跳起来叫道:“我已经回忆到我刚出生时的事了,被这只田鸡打叉,下子又忘了。”恶狠狠地对陈二吆喝:“田鸡,你得赔我!”--大家看看,王猫是个多么优秀的无赖!

    陈二说:“白大侠英明神武,转念就回忆完了古今中外五千年历史。区区二十几年前的事哪里难得住白大侠?白大侠如果因此责怪我,是会让人误会的,误以为白大侠智力有问题。为了白大侠的名誉着想,我坚决不答应理赔!”

    无赖跟弱智最喜欢听人吹捧,王猫集无赖与弱智为身,当然更加喜欢得不得了。陈二几句话就说的他晕陶陶的,感觉自己也伟大起来,那种小人之态,让我这个正派人士看了直摇头。王猫果然不再要求陈二赔了,并且笑眯眯地纠正他的错误:“我姓王,不姓白,以后叫我王大侠好了。”

    陈二:“我觉得大侠姓白更恰当些。”

    王猫:“这得怪我妈,如果嫁个姓白的,我就不用姓王了。”边说,边笑眯眯地把陈二放下来。

    生出这样个不孝的无赖,弱智的白痴,活该他爸爸在煤井里被瓦斯炸死。我背负双手,昂然而立,摆出个很酷的造型,等着陈二跪拜管我叫师父。在充满辛酸的流浪之中,我坚定地保持着高尚情操,想尽切办法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只要遇到有电视屏幕朝外的店铺,我就在店门外久久地驻足,直到被狗眼看人低的庸俗店主赶走。在众多的电视节目里,除了偶尔看眼新闻,了解下伟大祖国的大好形势,我最爱看的是武侠片,尤其是根据金庸的武侠小说改编的连续剧,男主角身边总是围满又美又厉害又用情专的女人,实在叫人神往。而且这样的武侠很叫人长知识,比如说可以用蚂蝗来采血和输血,而不用担心细菌感染和血型不合。我受此启发,曾想捉几只蚂蝗,趁晚上王猫睡熟后吸他的血,然后输到我身上,改善下我的营养不良状况。然而这种软体的水中吸血鬼让我感到害怕,不敢下手捉拿,只好作罢了。在武侠剧里面,每当高人出现的时候,总会伴随着阵二级风,吹起他们的长发和衣袂,显得潇洒极了。可是现在,在我这个世外高人收徒受拜的神圣时刻,居然连丝风也没有,我心中非常遗憾。我顿时想到了王猫最爱看的《英雄》里的个浩大场景:黑压压大片士兵齐声大叫:“大风,大风!”虽然我非常讲究卫生,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的头发已经半月没洗了,大概跟干草差不多,破夹克更有半年没换过,风小了我怕吹不动它们。

    尽管没有风来帮助烘托气氛,营造意境,但是我自信我的内外气质已使我深具高人风范。我傲然而立,付不可侵犯的神气,双眼饱含鼓励地望着陈二。不料陈二颠倒过来身体,立刻得了健忘症,朝我们抱拳,说:“山不转水不转,两位大侠,后会无期!”掉头就要走。

    我吃惊地瞪着他,喊道:“喂,你忘了件事吧?”

    陈二回头,很茫然说:“什么事?”

    我说:“很重要的事!”

    陈二更加茫然:“很重要?”

    “非常重要!”

    陈二苦思冥想,突然叫道:“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被白大侠倒提着摔了几下,大脑充血忘记了。”我舒了口气,把胸脯又挺了挺。谁知陈二并没有扑倒在地,向我跪拜,恳请我收他为徒,从此鞍前马后跟随我老人家,却是在他那只补丁枕藉的破包里阵乱翻,淘出两张纸片,笑嘻嘻地递给我和王猫:“有缘今天相识场,我竟忘了交换名片。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上头有我的qq号码和电子信箱,以后常联系!”


    名片是用烟盒纸手工制作,只见上面圆珠笔字写着:“大宋朝附马陈世美第二十八代玄孙陈二先生”,下边附有两串符号,串是阿拉伯数字,串是中间夹着个老花镜片的英文字母。我是个具有与时俱进思想的文化人,经常在垃圾桶里捡报纸阅读,因此我知道有个叫网络的东西。当我看到陈二名片中的qq号和电子信箱时,我内心不由得有些得意:这玩意儿我也懂,唬不住我的!然而同时我更恼火,将名片揉作团,骂道:“你他妈妈的是真傻还是装傻?”

    陈二吓得跳,怯怯地说:“我般情况下是不傻的。不过大侠您知道,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

    天下竟有这样不讲诚信的无耻之徒!我感觉被这只干青蛙耍了,我最恨被人耍,尤其恨被青蛙耍,何况这还只是只干青蛙。不扁之不足以泄吾恨!我张牙舞爪,两只手直取他的咽喉要害。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当时我是冤枉了他,陈二的脑子,从来只铭刻别人对他的许愿,而不记忆他对别人的承诺。

    陈二身体虽然干瘪,反应倒敏捷,见我龙颜大怒要抓他,顿时弹珠似的往后蹦出去。我叫道:“王猫,快包围他!”王猫还没有弄明白是不是应该被我领导,所以有些犹豫。陈二却已经被吓住了,路往黄泥路左侧的“环球大酒店”退去。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掐着捆青菜从店里走出来,陈二后背上没张眼睛,下子撞到她身上。我看见道炽烈的火焰从那妇女头顶蹭地冒起来,她狠踢了陈二脚,骂道:“臭要饭的往哪儿撞?想占老娘便宜?你们几个臭要饭的在这儿撒什么欢儿?”

    那妇女脸横肉上糊着半尺多厚的粉,蹋鼻梁肉眼泡,血盆大嘴里口黑黄的牙。她不仅脸上的肉是横的,身材也是横的,水平大于海拨。她穿着双非常时髦的火箭式棕色高跟皮鞋,鞋跟和鞋尖都是能够杀人的利器。她那双熊掌似的肥脚挤在鞋里,鞋口的鞋帮撑得外翻变形,前半截则是段真空,因此她踢陈二的这脚杀伤力不是太大。饶是这样,陈二已经痛得几乎休克过去,跳丈高叫道:“你个死婆娘,你想谋害亲夫?”

    我不禁替陈二担心起来,这家伙生的张大嘴巴除了闯祸好象没什么用处。不料那妇女竟没有再用鞋尖刺他,反而有些扭捏了,脸上抹羞红从重重粉脂里顽强地渗透出来。她勾了陈二眼,说:“死相!”

    陈二回过了头,鉴赏眼那女人,顿时现出痛苦和自责的表情,说:“对不起大婶,我收回我刚才那句话里最后两个字。我不是饥不择食的人。”

    女人惊叫道:“你叫我什么?”

    “大婶。当然如果你觉得叫大娘更好,我马上改正。”

    女人脸上风云突变,山崩地裂,厚厚的粉脂成片成块地落下来,直着嗓门大吼:“非礼啦--”

    我听见“轰”声响,王猫已晕倒在尘埃之中,然后看见陈二蹲在地上大吐起来。我刚才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完,意志也比王猫坚强,所以依旧站着,并且还笑了。这时从环球大酒店里冲出名彪形大汉,四肢发达得叫人忍不住就要怀疑他头脑必定简单,他手里提着把剔骨刀,咆哮说:“谁吃了豹子胆,敢非礼我老婆?”

    女人指正蹲在地上呕吐的陈二:“他是主犯。”

    大汉揪住陈二脖子,把拎起来,明晃晃的刀子在他脸前比划着:“小子,胆子不小哇,敢非礼我老婆?是不是想做包子馅儿?”

    陈二脸色苍白,虚弱地说:“这位大侠,我陈二生玩遍天下美女,从来没见过长得象这位大娘这样独树帜的女人。我宁可做太监,也不会非礼她的。”

    大汉大怒,将刀架在陈二脖子上说:“怎么?我老婆长得不好看吗?”

    陈二:“贵老婆长得很淑德。”

    “什么意思?”

    “没有人看到她后会生邪念。”

    “你不生邪念就是嫌她长得丑!”

    “我生邪念了会变成你的包子馅儿的。”

    “你不生邪念就得变成我的馄饨馅儿。”

    “拜托这位大侠讲点理好不好?”

    “你敢说我不讲理?我让你变成饺子馅儿!”把刀往下按,就要割陈二的头。

    女人妩媚地对大汉说:“老公,把他那东西留下来我给你煲汤。”真是最毒妇人心啊!我忍不住瞥了她眼。女人翻我眼,嚷嚷道:“看什么看?敢对老娘不怀好意,我叫我老公把你也剁了。”这时候陈二放声大哭,喊道:“帮主救我!”我抬头四望,除了刚刚清醒过来的王猫,再没有别人了。我疑疑惑惑地望向陈二,只见他浑身汗珠下大雨似的往下流,两只眼却直勾勾盯着我,充满哀求。“帮主,快救我呀帮主。”

    原来他是叫我。这家伙真是滑头,到危难需要我搭救的时候就给我上尊号,难说这回还是摆脱危险就不认帐,我才不上他的当呢。于是我把头摆,装作没看见,叫上王猫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接下来陈二句话却叫我肝胆俱裂,他对大汉说:“他就是我帮主,我们丐帮有八九千兄弟,他们两个去叫人了,今天你敢杀我,帮主定会替我报仇,你们全家都会死得很惨,除非你先把我帮主杀了灭口。”

    事实证明了那大汉果然长着付猪脑子,他丢下陈二,握着剔骨刀朝我追来。陈二落地,立刻爬起来兔子般逃走了,王猫也撒起脚丫子,旋风似的跟在他后面跑了。我反应稍慢了点,落在后头,跑了不到里路,感觉脖颈紧,已不幸被大汉捉拿住。他暴喘着说:“想叫人砍我?我先把你砍了!”说着便高举起手里的剔骨刀。

    这是真的凶器,放射着寒光和杀气,相比之下,镇上那个乞丐头子的武装实在不足提,死在这样的刀下,总比死在那把生锈的铅笔刀下好些。这让我感觉到点安慰。眼看着放射着寒光和杀气的钢刀厮风劈下来,我长叹声,说:“兄台,你杀了我,就能得到解脱吗?”

    大汉楞,以为我要效法戏台上被处决的犯人,死前先唱上段,叫道:“不准唱,我最讨厌听戏。”

    “不,我不是要唱戏,”我说,“我是在为你伤感。”

    “为我伤感?哎哟好酸的词儿。”

    “唉!”我浩叹道:“兄台,人生在世,要活得风liu快活,才不枉做人场。你看这世界上,到处是如花如玉的美女,但凡有点钱有点势的,无不是三妻四妾左搂右抱,花天酒地美不胜收。兄台你经营着这么庞大的家酒店,怎么说也算是成功人士。而且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天生个风liu帅哥,可是却娶了那么位娘子,冬瓜身材死鱼眼,我只看了眼,就感觉人生晦暗生有何欢,兄台你却要天到晚夜以继日地守着看着,哎呀呀我的兄台呀,我真替你感到痛苦!”

    大汉越听神色越凄惨,后来终于忍不住了,号淘大哭起来,紧紧抱着我,两行热泪顺着我的后背汨汨地流,很快在我脚下出现了个池塘。“你真是我的知心呀,兄弟!我真是活得生不如死呀。你救救我呀兄弟。”

    我拍着他的背,说:“乖,不哭。《国际歌》你知道吗?不知道就对了。里头有这样句话,‘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砸碎身上的枷琐,只能靠你自己。’你得坚强起来,要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勇气,为了你的人生幸福而勇敢奋斗!”

    “怎么奋斗?”

    “杀了她!”

    “我不敢。”

    “休了她!”

    “没理由。”

    “安排个男人跟她偷情,然后抓奸在床,不就有理由了?”

    “对呀。”他鼓下掌,开心地笑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兄弟,麻烦你帮个忙,去跟她偷情好不好?”

    我倒!我宁愿去当太监总管!

    我们两个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抽着他的块五盒的假烟,商议怎么除掉他的老婆。我提了无数建议,均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否决。我不禁沮丧起来,拧眉苦思妙计。在晚霞铺满西方的天空时,我突然想到了个传说,于是大叫道:“有了!个月前,我率领属下路过个地方,那里正在埋人,是个倒霉蛋的第三个老婆,跟头两任老婆样,他的第三任老婆也是被他养的头驴踢死的。你赶快去找到那个家伙,把他的驴子买回来,让它把你老婆踢死,然后你再把驴子杀掉,从此海阔天空,花红柳绿,这样你既不用负责任,又不留后患,岂不痛快?”

    大汉听罢,两眼顿时放出光芒,说道:“好好好,在哪儿?我马上去买。”

    我明白发财的机会到了,于是犹豫了阵子,说:“那地方嘛,太偏僻了,怕你找不到。而且如果你亲自离家去找,你老婆定会起疑心,万她先跑去把驴子买下来杀掉,又怒之下找来头专克老公的驴子,你就危险了。”

    “那怎么办?”

    “这样吧,好事做到底,我替你跑趟吧。”我叹气说:“谁让我不幸生了副热心肠呢?”

    大汉感激涕零,跪倒在地,哽噎说:“兄弟,你真是菩萨传世啊!”

    我说:“哎呀你也看出来了?很多人都看出来我是传世菩萨,我直想掩饰得好些,没想到还是被你看破了。唉,菩萨也不好做呀。”

    “菩萨兄弟什么时候能把那头驴子给我弄来?”

    “这个嘛,你知道现在什么都需要钱,没钱是寸步难行,神仙也不例外呀,现在南天门都开了收费站,那天我去找玉皇大帝喝茶,忘了带钱,他们就不让我过去。我可以无私帮你,不要你的香火钱,可是这来往路费和买驴子的费用你得承担吧。”

    “那,得多少钱?”

    “怎么着也得--”说多少呢?“也得--”说少了对不起自己,太多了又说不出口,我是讲仁义廉耻的人。“也得--”我突然想起了逃跑了的陈二,他定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个天文数字。“也得--”

    “也得多少?”看得出大汉也很紧张。

    我根据我所见到的外观,将“环球大酒店”做了个评估,感觉他最多值三千块钱,于是乘于三分之,“也得千块钱吧。”

    大汉把口冷气倒吸得非常长,说:“这么贵?”

    我鄙夷地冷笑声,说:“你还嫌贵?难道你的下半生幸福连千块钱也不值?本帮主事务繁多,也正不想帮你这个忙,告辞。”站起身来就走。大汉把拽住我说:“菩萨兄弟,你可不能就这样走哇,千就千,我出!”我不高兴地说:“岂有此理,我是无偿帮你,你这么说话,倒跟我难为你似的。”

    “不难为不难为,只要能把那头驴子弄来,把我老婆踢死,还我下半生幸福,我给你叩头都成。我这就回去给你准备钱,你只要把驴子牵来,咱们马上手交钱手交驴。”

    “你得先给点定金。”

    “我现在手头没钱,钱都让老婆管着。”

    这可恶的婆娘,我坚决支持他老公买驴踢死她!“没定金可不成,”我说:“这年头,谁都不讲诚信,不付定金的生意谁敢干?”

    “你放心兄弟,我二舅的小姨子在银行上班,我去贷款,你把驴弄来后我定次性全部付清。”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又不是你二舅的小姨夫。”

    “那,那--”那家伙急得直搓手:“这把刀你先拿去吧,折合抵价。”

    我接过来鉴定它的价值,细看之下,不由得愤怒起来:“mmd这是什么破刀,根本没有刃,刀尖也秃得象和尚头,早知道这样,本帮主就不用被你追得孙子似的跑这么远!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

    我将那家伙洗劫空,共计抢到火腿半根,指甲剪把,缺齿梳子支,挖耳勺柄,毛钱硬币五枚,五毛钱纸币半张。我席卷了这些打劫所得,对他说:“你回去向你二舅的小姨子贷款吧,我很快就把那头驴子弄来。”然后趾高气昂地走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般情况下我是不走夜路的,尤其是乡下的野荒之地,我怕万碰到出来散步的鬼魂,彼此惊扰,不大方便。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继续往前赶,因为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在此过夜可能会遇到没有下巴的朋友。另外我担心王猫的安危,虽然他的不忠不义让我凉透了心,但是他毕竟追随我这么久,而且他妈死前请求过我,让我看在两家几代交情的份上照顾她那智商不太高的儿子。我是个仗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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